四百三十三 商洲二

瘧疾，一種沒有針對藥物死亡率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的絕症。

在陳景恪和孫思邈研究出黃蒿湯藥之前，感染這種疾病就相當於是宣判了死刑。

（唐朝之前青蒿叫黃蒿，黃蒿叫青蒿。）

還好這種病高發於嶺南之地中原比較少見，這也是為什麼嶺南向來被視為險地的原因之一。

黃蒿湯藥的出現解決了困擾中原幾千年的問題，在大唐瘧疾已經是一種可以被治癒的疾病了。

然而那是在大唐，這裡是地球的另一端，上哪去找黃蒿？

之前沒人來過商洲，不知道這裡都會遇到什麼情況，應該準備哪些必需品。

只能根據既往的航海經驗去做準備。

比如他們帶了治療傷寒、拉肚子等常備藥物，黃蒿自然也帶了一些。

到達商州后不久天氣就逐漸轉熱，給他們航行帶來方便的同時，也帶來了各種疾病，其中就有瘧疾。

一個半月前一支小隊和當地土人完成交易，返回船上後有一半人病倒。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傷寒，發現服藥沒有效果之後，隨船的郎中才顫抖著吐出了倆個字：瘧疾。

有人得瘧疾的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探索隊，所有人都慌了。

即便有藥物治療，這種病也很危險，具備很高的死亡率。

不過還好，服用黃蒿湯之後情況穩住了。

大家的心才算安定下來，姚陽雲也鬆了口氣。

然而郎中卻悄悄找到他，說黃蒿不夠了。

姚陽雲大驚，連忙問道：「出發時所有的藥物不是都準備了足夠的分量嗎，怎麼會不夠？」

郎中說道：「海上濕氣大，部分藥物霉變。且草藥保存時間長，會導致一部分藥效流失。」

「加上這次我們毫無防備，一次性病倒的人太多，藥物依然不足。」

姚陽雲簡直一個頭兩個大，這才剛踏上商洲土地就出現了這樣的危機。

以後可怎麼辦？

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總不能就此原路返回。

深吸一口氣，他對那位郎中說道：「此事無論如何都要保密，決不能被其他人知道。」

郎中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道：「船長放心，我知道事情的輕重。」

姚陽雲隨即又問道：「除了黃蒿，還有沒有別的辦法治好瘧疾？」

郎中搖頭道：「沒有，不過我們可以嘗試給大家減輕藥量，摻雜一些治療傷寒的藥物，如此當能渡過此次危機。」

姚陽雲說道：「好，就這麼做吧。」

這麼做的後果是，最終有五個人死於此次瘧疾感染。

不過其他人都沒有懷疑什麼，因為瘧疾死亡率確實很高。

這次感染那麼多人，死五個並不算太多。

但不管怎麼說，開局就減員五人，還是讓眾人感受道了巨大的壓力。

所有人在之後的活動中，地變得更加小心起來。

但該來的還是會來，接下來一段時間又有七八個人感染瘧疾死亡。

這讓因為登上新大陸興奮不已的人，徹底冷靜了下來。

姚陽雲和郎中才是最擔憂的人，黃蒿徹底耗盡了。

再往後有人感染瘧疾，就只能等死。

而一旦死的人多了，藥物耗盡的消息就再也無法瞞住。

恐怕會引起一輪慌亂。

不過也有好消息，一支探索隊在離海岸線不遠的一處河流里發現了金沙。

真正的金沙，好幾里長的河道鋪的滿滿都是，豆子大小的金砂粒比比皆是。

沿著河岸走了一會兒，撿到好幾塊狗頭金。

要不怎麼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呢，見到金沙河之後，

本來壓抑的氛圍頓時消散一空。

沒有再說瘧疾恐怖什麼的，一致決定要在這裡淘金。

姚陽雲對金沙不感興趣，但也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打擊大家的積極性。

於是就決定在這裡暫停一段時間，一來作為修整，而來淘金。

一開始是他們自己去淘，後來在周圍發現了幾個土著部落，就開始用一些小玩意兒雇傭土人淘金。

在當地黃金並不是錢，一文不值。

那些土著得知唐人用『神奇』的物件，雇傭他們淘毫無用處的金沙，非常的奇怪。

然後就是欣然接受。

姚陽雲自然也不會有意見，怎麼挖都是挖。

用一些小物件雇傭土著人挖也沒什麼不行的，這樣大家也能獲得更好的休息。

更讓他高興的是，在隨後和土人部落交易的過程中，他終於見到了此行的另外一個目標：良種。

而且一次就是兩種。

玉米和甘薯（紅薯）。

看到這兩種作物，他興奮的差點跳起來。

然後他用一把鐵匕首，換到了一袋玉米種子和兩袋子紅薯。

又用一些零碎小物件，換取了不少其他作物的種子。

也不知道有沒有用，但先帶回去再說。

不光是要種子，還把每一種作物的成株模樣給畫了下來，生活習性之類的也了解清楚記載下來，方便到大唐培育。

直到確定這一代再也沒有其他新作物之後，他和其他人商量了一下，把艦隊分成了兩支。

一支兩艘船留在原地淘金，他帶著另外幾艘繼續南下探索。

因為事先約好了，淘到的所有黃金按人頭平均分，所以也沒有遭到太多的反對。

很快五艘船在他的帶領下順著海岸線一路南下。

昨天靠岸補給澹水的時候他估測了一下，應該到了地圖顯示的赤道附近了。

這一點從天氣也能感覺的出來，太熱了。

這讓他很高興，因為那位陳真人說的幾種良種就在這附近。

比如土豆，比如質量更好的棉花等等。

之後他就一直讓人留意海岸線，遇到有人類活動痕迹，就停下詢問有沒有見過那種良種。

讓他失望的是一路走來，五花八門的種子收集了不少，類似土豆的東西一直沒有出現。

不過他並沒有失望，良種嗎，豈是那麼容易尋到的。

只要那樣東西存在，他總能找到。

只是計劃沒有變化快，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會感染瘧疾。

靜靜的躺在床上，他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心裡也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以及不甘。

放在以前，這種情緒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

可是現在他有了女人，即將擁有自己的孩子，有了牽挂。

且熬了這麼多年終於見到了脫身的曙光……可就在勝利前夕自己卻要死了。

大喜大悲之下，他幾乎要崩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船身突然劇烈抖動了幾下。

然後旁邊『嘩啦啦』的聲音響起，把他警醒過來。

緩緩爬起來，坐在床沿，低頭一看原來是剛才沒有關好的柜子門被震開了，裡面的東西掉落在地上。

如果是以前他早就過去小心翼翼的把東西給撿起來了，可這會兒他一動都不想動。

人都要死了，還管這些東西做什麼。

就在他準備繼續躺下等死的時候，眼睛不經意間掃過一本書，他的目光陡然停了下來。

書的封皮上赫然寫著《東遊記》三個大字。

這本書是他離開長安的時候，陳景恪託人交給他的。

上面的字也是陳景恪寫的，書的內容一片空白。

同時還帶給他一句話：把書的內容填滿，從商州回去之後會替他刊行天下以揚名。

他動心了。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沒有機會的時候也就罷了，現在有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而且一旦此書寫成，他的後人也會跟著受益。

漸漸地，他如死灰般的眸子降降亮了起來，臉上也多了幾分生氣。

起身把那本書拾起來，小心翻開。

原本空白的書籍，此時已經有三分之二都寫滿了文字。

有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有航行中需要做哪些準備，有他探索出來的安全航道和休整之地，還有他的一些感悟……

是啊，我死了又能如何？

只要這本書還在，只要其他人能把這些良種帶回大唐，我姚陽雲依然會名垂青史。

想到這裡他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從雜物堆里找出筆墨硯台，準備把自己剛才的心理路程寫下來，順便再寫一篇絕命書。

只是還沒等他開始研墨，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老姚，岸上發現土人活動痕迹。」

姚陽雲這才察覺到船似乎停了下來，隨即就明白過來，剛才船身抖動估計就是停船引起的。

他放下墨塊提高聲音道：「我知道了，先通知大家集合，我馬上就出去。」

「好。」門外的人應了一聲就離開了。

姚陽雲先把那本書珍之又珍的收起，有用布把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忍著眩暈帶來的不適向外走去。

路上碰到了好幾個人，都只是平常的和他打招呼，對他的打扮沒有感到好奇。

最近下船大家都會冒著酷熱把自己包起來，他們只以為姚陽雲準備下船尋找土人了。

來到甲板上，已經有不少人站在這裡朝岸上眺望，見他過來紛紛打招呼。

姚陽雲強忍不適和大家打了招呼，來到手持望遠鏡的那個人身邊，道：「陸校尉有何發現？」

陸校尉名為陸盎，正兒八經的水師校尉，是這次行動的副手。

陸盎正把望遠鏡遞給他，道：「左前方五里處有一條流往大海的溪流，那裡有土人活動。」

姚陽雲接過望遠鏡朝他說的方向看去。

還沒看清遠處的景物，視覺帶來的晃動感和空間錯覺就讓他一陣反胃。

強烈嘔吐感襲來，他忍不住捂著嘴乾嘔了幾聲。

「你怎麼了？」陸盎正一把扶住他問道。

「我沒事兒。」姚陽雲使勁兒捏了一下他的胳膊，說道。

陸盎正察覺到了他的暗示，心中就是一沉。

但面上卻不動聲色，狀似隨意的道：「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

乾嘔了幾下感覺舒服了許多，姚陽雲喘了口氣兒再次舉起望遠鏡。

有了剛才的教訓這次他小心了許多，雖然還是感覺一陣不舒服，不過能忍受下來。

這次他終於看到了對面的情況，十幾名土人婦女正在河邊清洗什麼東西，岸上還晾曬著一些衣物。

更遠處隱約能看到一些人影在活動，只是看不清在做什麼。

「呼。」他放下望遠鏡長吐了口氣，道：「老馬招呼另一條船上老牛，一起帶人過去和土人接觸一下，注意安全。」

「喏。」今天早上還和他開玩笑的那個漢子正色道。

等他帶人離開，姚陽雲又下令道：「所有人做好警戒準備，隨時支援他們。」

「喏。」其餘人齊聲領命。

等一切安排妥當，他才給陸盎正使了個眼色道：「陸校尉咱們一起去商量下和土人交易的事情。」

說完當先下了甲班，陸盎正緊隨其後。

等回到姚陽雲的艙室，陸盎正再也忍不住問道：「老姚，你……」

姚陽雲摘下頭上纏著的布，擦了擦汗語氣平靜的道：「對，瘧疾。」

「怎……怎麼可能。你會不會搞錯了？」陸盎正臉色劇變，不敢置信的道：「我現在讓郎中過來給你看看。」

「別去。」姚陽雲喝止住他，道：「我得病的消息絕對不能讓人知道，否則，人心就徹底亂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哪還管什麼人心亂不亂啊。」陸盎正焦急的道。

「我來這裡另有任務，這麼久了你應該有所察覺才對。任務還沒有完成，人心不能亂。」姚陽雲道。

「我猜到了，可什麼任務讓你連命都不要了？」陸盎正不解的道。

明面上是讓他們過來尋找新大陸，探索一條安全航線，但陸盎正又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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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坐上海軍校尉獨領一支艦隊，他的謀略智慧都不差，早就察覺到姚陽雲的異常。

只是他更清楚，不該知道的絕對不能打聽，所以一直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姚陽雲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

「你不是一直很奇怪，為什麼不管我去哪都會帶著你，卻從來不和你同乘同一條船嗎？」

陸盎正隱約意識到他要說什麼了，語氣帶著些緊張的問道：「為何？」

姚陽雲先是苦笑，然後嚴肅的道：「就是預防意外，如果我死了就有你來接替我的工作，最不濟也能帶著剩下的人返航。」

「我本來以為這個後手永遠也用不到，沒想到任務即將完成的前夕老天爺給我開了個玩笑。」

「下面我和你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絕密，絕對不能透漏給任何一個人。」

「等我死了，你馬上就帶著所有人一起返航，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大唐，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