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螳螂與蟬
第15章螳螂與蟬
黑齒常之凝視著谷地中的敵人,就好像一尊石像,直到將一切都刻在腦海里。他才轉身離開,在曲折的山路上走了至少一里半路,穿過荊棘、樹枝和糾纏在一起的灌木,方才來到一棵大橡樹下。龐大茂密的樹冠足以遮擋雨水,數十個身著皮裘的漢子齊刷刷的站起身來,向黑齒常之躬身行禮。
「唐人將自己的營地放在谷地中央的石地上!」黑齒常之折斷一根樹枝,便在泥地上一邊畫一邊講解起來:「這樣有兩個好處:第一,不用站在爛泥地里過夜;第二,佔據高地,四周的泥濘對於進攻者也是一個阻礙!但也有一個壞處——」說到這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四周的部下:「石地是長條形的,所以唐人的營地也是長條形的,如果我們分成兩路,同時攻擊他們的兩頭,唐人就會以為他們被包圍了,到了那個時候——」黑齒常之猛地揮了一下胳膊。
眾人們交換了眼色,都從同伴的目光中看出興奮,他們都是數代跟隨黑齒常之家族的部曲,身經百戰,很清楚戰場上最重要的不是你實際有多強,而是看起來有多強,尤其是在夜裡,白天怯懦者還可以依仗人數,但夜裡唯一能倚靠的唯有自己。
王文佐躺在鹿皮上,渾身酸疼,雖然有馬,但為了避免引來兩側山坡上百濟弓手的毒矢,他不得不徒步行軍,把自己隱藏在士兵的行列里。連綿的細雨把道路變得泥濘,每一步都不得不費儘力氣才能把腳從泥濘中拔出,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來只裝滿熱水的木桶,好好泡泡腳,來只烤的香噴噴的雞,再來張乾淨的床,可現實中唯有柴捆、鹿皮和硬的足以磕掉牙的干餅。
「主人!」門帘被掀開,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桑丘?什麼事?」
「袁飛想見您,他說有要緊事情要向您稟告!」
「要緊事情?」王文佐下意識的握住了身旁的刀柄:「帶他進來!」
「郎君!」袁飛屈膝跪下,他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放到王文佐面前:「這是剛剛在附近一個山坳的樹上發現的!」
那是一塊半透明的固體,約莫有大拇指大小,王文佐看了看,湊到鼻子旁聞了聞,用不確定的口氣問道:「是松脂?」
「對!」袁飛的聲音里有壓抑不住的興奮:「就是松脂!」
「有多少?」
「很多,很多樹上都有被劈砍的痕迹,就是最近一天的事情!」
王文佐點了點頭,握緊了拳頭。夜襲肯定要放火,在雨夜裡還有什麼比沾滿松脂的樹枝更好的縱火物呢?袁飛的發現只有一種可能,百濟人已經追上來了,就潛伏在周圍,隨時可能發動進攻。
「你做的非常好,袁飛!比我對你的期望還要好!」王文佐站起身來,輕輕的拍了拍跪在地上那個男人的肩膀:「待到回到泗沘,我一定會向上頭稟告你的功勞,兌現原先的承諾!」
柳安坐在火盆旁,正在烘烤手:「文佐,快坐下來烤烤身子,這鬼天氣真的要命,又濕又冷!」
「您看!」王文佐把松香遞給對方:「這是哨探在山上的松林里找到的,有很多,樹上到處都是!」
「松香?」柳安也頓時明白過來:「百濟人追上來了?要夜襲?」
「嗯!只能是這個了!」柳安低聲道:「不過人數應該不多,否則不可能這麼快,也沒法隱蔽的這麼好!」
「傳令下去,讓各營夜裡加強防備!」柳安將松香丟進火盆,高聲下令道,旋即他對王文佐道:「時間緊迫,不多說了,文佐你也快點回去吧!」
夜色中的篝火,在下方的山谷中放光,猶如墜落的星星,實際上他們比星星更加明亮,而且不閃爍,有時舒展膨脹,有時搜索陰鬱,彷彿黑齒常之此時的心緒。
大概有一里左右,黑齒常之居高臨下,心中默默的估算,但黑夜裡會遮擋樹根、石塊和陡壁。自己白天應該親自走一趟的,他不禁暗自後悔,不過他很快就把後悔的情緒趕出心頭,轉過身低聲道:「分成兩隊,一隊我帶頭,另外一隊由真由帶隊!」
一個矮瘦漢子走出行列,濃密的鬍鬚和頭髮連在了一起,看不出年紀,但身材精瘦,舉動間有一種貓科動物特有的優雅,他是當地有名的獵手,有一雙夜眼。
襲擊者們行走在樹影間,向下方的谷地走去,留下蜿蜒的軌跡。呼吸在漆黑的空氣中結成霜霧,雨早就停了,一路上艱苦而又緩慢,因為稍不留意就會摔斷膝蓋,不過黑齒常之彷彿本能知道應該往何處落腳,後面的人踩在前人的腳印上,艱難前行。
雨早就停了,從蓋馬高原吹來的西北風穿過山谷,彷彿鋒利的剃刀,直入骨髓。遠處的山地不時傳出山貓的嚎叫,那些善於隱藏的動物就好像山間緩緩流動的煙霧——無聲、無息而又致命。
但願我們能做的像那些山貓一樣好!黑齒常之心中暗忖,他握緊腰間的刀柄,死死的盯著遠處的火光。問題是誰是獵手,誰是獵物呢?
大約四十分鐘后,黑齒常之停下腳步,此時他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敵人篝火發出的昏暗黃光了,為了避免被風吹熄,哨兵將火堆放在一塊大石頭後面,旁邊有一根豎起的木樁,從黑齒常之的角度,還能夠看到半邊身體,看樣子應該是在火堆旁打盹的哨兵。他吐出一口長氣,看來敵人已經覺得自己安全了,真是太好了。
「兩個人?還是三個人?應該不會更多了!」黑齒常之稍一思忖,指了指身後的一名部下,又指了指自己,雙手畫了個圓,再指了指石頭后的火堆,部下會意的點了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