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3章 上升渠道
前半生的攻戰殺伐,爾虞我詐不過是不得已,為了後半生的建設發展做準備。作為一個穿越者,王文佐更希望自己在歷史上留下一個「立法者、建設者、航海家」的聲名,而非像帖木兒、鐵木真那樣武功赫赫,在身後只留下一片白骨和廢墟的征服者。
「大將軍,長安慕容鵡有急信至!」有侍從通報導。
「嗯,讓信使進來!」王文佐點了點頭,作為自己留在長安的耳目,慕容鵡定期會從長安發來簡報,稟告朝廷的近況,考慮到不久前劉培吉的事情,這次的急信中應該是關於這方面的,只是不知道具體是何事。
「劉培吉在坊門口被刺殺,身中兩箭,生死不明!」
剛看了兩行,王文佐就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這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誰在這個節骨眼上會去刺殺劉培吉?轉瞬之間,他就意識到從常理來看,自己就是最大的嫌疑人,雖然他知道自己沒有干。
「天子令護良閉門不出!」王文佐看到這裡,鬆了口氣:「天子倒是歷練出來了,這個時候靜一靜是最好了,省的這個節骨眼上又生出什麼事端來!」又看到信中提到候營在被劉培吉被刺殺時的處置,王文佐笑道:「不錯,慕容鵡這時候還不忘記舉薦人才,嗯,這才是上位者的氣度,我們的事業需要千千萬萬的有能之士,這個候營不錯,臨大事而不亂,處置冷靜,是個可用之人!」說話間便提起筆來,在身後的屏風上記下了這個人的名字。
看到信的末尾,慕容鵡提到的幕後黑手的推斷,王文佐陷入了沉思。正如慕容鵡在信中所做出的推斷,這次對劉培吉的暗殺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如果讓一個不知道幕後內情的第三者判斷,恐怕最本能的反應就是認為是這次刺殺的幕後主使者是自己。而這無疑會破壞原本就極為脆弱的朝廷與自己之間的信任關係,甚至會激起一場新的內戰,而無論這場內戰最後的勝利者是誰,原本的大唐帝國都將從現有的巔峰上墜落下來,摔得粉碎,這是自己和李弘都不希望看到的,那麼,這個幕後黑手是誰呢?
「吐蕃人?有可能;突厥叛軍?也有可能;海東對自己的不滿分子?也有可能,大唐內部的不滿分子?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王文佐的筆觸在白紙上划動,留下一個個可能的對象,試圖用排除法尋找最後的答案。但很快他就放棄了,原因很簡單,他發現渴望挑起內戰的對象實在是太多了,根本找不過來。
他悲哀的發現,在當今的東亞世界里,有太多太多人渴望著內戰的爆發,經由太宗皇帝、衛國公、英國公、蘇定方、契苾何力、薛仁貴以及自己等一眾將帥半個世紀的努力,大唐帝國在東亞世界強大到已經不存在可能與其匹敵的敵人。尤其是自己,經由近二十年的努力,不但將橫跨遼東和朝鮮半島的遼東苟王高句麗連根拔起,就連百濟、新羅、有大海相隔的倭國也順便一鍋端了,再加上平定了蔓延整個東北區域的靺鞨人、高句麗餘黨大暴動,實際上已經將大唐的邊境線一直推到了日本海沿岸(如果不將倭國四島算在內的話),半永久性的解決了大唐的東顧之憂。雖然在接下來的河北之亂后,大唐從河北地區得到的收入大大減少,但考慮到今後只需要應付西面的敵人,長安朝廷對西面敵人的相對力量反而增強了。
國家強盛原本是好事,但問題是唐帝國繼承了魏晉南北朝是的政治傳統,是一個高度貴族化的社會,換句話說,是一個比較看重投胎技能的社會。有的書友可能會說唐代已經有了科舉制度,但科舉制度和科舉制度是有很大差異的,如果說明清兩代科舉制是選拔官員的主要方式的話,那唐宋時期科舉制只不過是選拔官員的一個補充,以唐代為例,唐代一共開科取士268次,錄取進士7448人,平均下來每科只有29人;反觀明代一共錄取進士24589人,平均每年只有90人,是唐代的三倍。
更糟糕的是,明清進士只要中了,肯定就能授官;而唐代即使考中了進士,也不過是獲得了一個任官的資格罷了。要想當官,就必須通過吏部舉行的複試,通過「身、言、書、判」四大項,即身材外貌、口語表達能力、書法水平、判即判案的文辭,通過之後才能任官。而吏部試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四項中的最後一項,判詞考的是考生的具體行政司法能力,考題是具體的政務。比如「甲的牛把乙的牛抵死了,乙要求甲賠償。甲說是在野外放牧時抵死的,請求半價賠償,乙不同意。此案該如何判?」;「張某準備把女兒嫁給趙某,趙某已經送了彩禮,而張某又生反悔,趙某便到官府告趙某不守婚約,但張某說沒有立結婚的契約。此案該如何判?」
像這樣的考題沒有具體行政經驗的考生們通過難度很大,即便是通過了,得到的官職也不過是九品、從九品的低級官員,不像明清,中了進士好的可以去翰林院當庶吉士養望讀書,差一點的也是從七品縣令做起,而且陞官速度超級快,下限極高。而按照統計,唐代官員中科舉出身的只佔總數的百分之15,其餘的大部分是蔭蔽、舉薦而來。所以在唐代,對於絕大部分中下層士人來說,家裡啃書考科舉還不如去長安遊學賭人品,看看能不能抱上皇親國戚大腿,走舉薦任官的路子。
在這種局面下,就不難理解為啥大唐反賊們的幕府里永遠不缺不得志的寒門士人當幕僚了。不要說寒門士人了,就算杜甫這樣有文才(不必解釋)、出身高門(母親崔氏,自己姓杜,城南韋杜,去天尺五)的人才,也是屢試不第,混到四十三歲才得以任官。直到安史之亂爆發,他才轉了運,投奔肅宗,被授官為左拾遺,所以杜甫也被稱為杜拾遺。不難想象,如果沒有安史之亂,杜甫這輩子估計也就在大唐官僚機器最底層來回晃蕩,沒有出頭之日。
同樣的還有李白,他的出身還不如杜甫,他這輩子在仕途上最好的機會其實就是安史之亂后的永王之亂,假若這位被玄宗皇帝給自己的好大兒肅宗添堵的山南東路及嶺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節度採訪等使、江陵郡大都督永王李璘搞出了一番局面,那當時在永王幕府中的李白自然也就可以隨之青雲直上,前途不可限量了吧!
當然,杜甫是不會為了自己出頭而期盼安史叛軍起事,但他不會不等於別人不會。在如今的大唐,只要腦子正常就不會自己跳出來試試武德爆棚的唐軍的刀鋒,但期待王文佐起兵,東西大戰然後亂中取利的野心可是不少人都有的。要想在這些人中找出那個真正的幕後黑手,也實在是太難了。
「真是活見鬼!」王文佐丟下手中的筆,苦笑道:「就這般滿地乾柴的樣子,李林甫、楊國忠他們是咋撐到六七十年後才搞出安史之亂的。我原先覺得他們就是群禍國奸臣,現在看來我自己恐怕還不如他們呢!至少他們不會帶兵打長安城!」
「看來這件事情必須給予慕容鵡更大的權力,讓他儘快把這件事情查清真相!還有天子方面,我也必須與其溝通,表明我的誠意,以避免誤會的發生!」王文佐心中暗想:「說到底,無論是我還是他,都不希望爆發內戰!那要怎樣才能表明誠意呢?」這時王文佐陷入了沉思之中。
「大將軍!」隨從的聲音打斷了王文佐的思緒。
「什麼事?」王文佐抬起頭。
「夫人的婢女在外面,詢問您晚上要不要回府吃飯!」
「吃晚飯?」王文佐看了看外間的天色,發現不知不覺間已經是日暮時分,他點了點頭:「你告訴來人,我今晚回內宅吃飯!」
內宅。
「夫人,大將軍說了,待會要回府吃飯!」綠衣婢子向上首的崔雲英斂衽行禮道。
「哦?好好!」崔雲英聞言喜形於色:「你去和廚房說一聲,讓陳師傅多做三個菜,一個蘑菇煎雞肉、一個水盆羊肉、一個鮮魚膾,都是大將軍平日里愛吃的,都準備好了,大將軍一進門就下鍋,可以吃剛出鍋的!」
「是,夫人!」
看到整個宅院在自己的命令下行動起來,崔雲英鬆了口氣。隨著丈夫的地位和手中的權力不斷高漲,崔雲英也隨之步步高升,但在她心中卻始終還有一塊心病,那就是自己和丈夫的兒子還太小,而王文佐與其他女人們的兒子們已經漸漸長大,有的甚至已經獨當一面,那丈夫百年之後,自己的孩子會不會被這些強大的兄長們逼迫侵殺呢?
這個夢魘始終困擾著崔雲英,但她又不敢和丈夫提起,因為她很清楚自己從丈夫那兒無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原因很簡單,除去從娘胎裡帶著倭國宣稱權降生的彥良之外,丈夫對其他的所有兒子們一視同仁,都採取了斯巴達式的教育(當然崔雲英不知道斯巴達這個詞)。崔雲英曾親眼目睹丈夫的兒子們像普通士兵一樣在軍隊里行軍、宿營,他們的騎術、弓術和使用其他武器的能力都熟練的不像是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所以王文佐的侍衛們中流傳一個笑話:大將軍公子們的母親們當初肯定都很辛苦,因為公子們出娘胎的時候肯定都帶著弓矢,所以他們生下來就射的那麼准。
崔雲英當然知道侍衛們說的不過是個笑話,這些孩子們的武藝是用無數的汗水和鮮血換來的。丈夫這麼做的原因很簡單:他必須在自己的兒子中選拔出足以接替大業的人,所以他才讓這些孩子們離開母親,在很小的時候就接受嚴酷的訓練,十四五歲就投身行伍,給予各自任務,來磨礪他們的才能與器量,尋找自己需要的那個人。崔雲英甚至無法指責丈夫對這些孩子們太好了,但她看到這些英武剛毅的少年時,確實為自己的孩子感到恐懼。
所以崔雲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儘可能乘著王文佐還在世的時候,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多爭取一些東西。王文佐今年已經四十多了,假設他還能再活十五年,那時自己的孩子才剛剛成年,而他的兄長們已經三十上下了,正是一個男人鼎盛的年紀,如果平等對決,她可不認為自己的兒子能贏。
「郎君回府了!」
大門的通傳聲將崔雲英從思緒中驚醒了過來,她趕忙帶領著婢女們來到二門口,她看到王文佐正穿過步道,朝自己這邊走過來,趕忙斂衽下拜道:「妾身恭迎郎君回府!」
「夫妻之間,這些繁文縟節就免了吧!」王文佐上前扶起妻子:「今天盛兒怎麼樣?書都讀的如何?」
「已經背完一段《左傳》了!」崔雲英道。
「《左傳》?不錯,不錯!」王文佐笑道:「這個年紀就學《左傳》,是不是有點早?」
「不早!」崔雲英道:「在我們崔家,男孩這個年紀學《左傳》正好!」
「哦哦!」王文佐笑了起來:「我忘記了你們崔氏的家學,讀《左傳》使人明智,挺好!」
崔雲英看著王文佐滿意的神情,心中一動,突然問道:「三郎,你那些在島上的孩子們,盛兒這個年紀時候都學些什麼?」
「那些島上的孩子?」王文佐聞言一愣,他皺了皺眉頭:「盛兒今年才五歲吧?這個年紀他們也就認認字,讀讀《千字文》罷了。在倭國兵法師範多得是,文事方面的老師就差遠了,哪裡能像盛兒一樣,有個能講《左傳》的媽媽!」
「是嗎?」崔雲英笑道:「可我覺得那幾個孩子都很不錯,不但武藝過人,而且處事穩重,文辭有禮,不像是一介武夫的樣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