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師徒恩仇斷
更新時間:2012-12-18
盧府那邊是今宵酒正濃之後的針鋒相對,索提轄府這邊卻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之後的劍拔弩張。
天似乎越來越黑了,月亮與星星已經按時下班了,太陽公公卻還沒到上班的時間,正是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時刻,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也絲毫不為過。
管軍提轄使急先鋒索超的府邸各門緊閉,就連大門口的守衛也悉數撤進了府內,只留下兩盞「氣死風」的紅色燈籠在風中跳著別緻的舞蹈。
留守司先鋒營的正牌軍周瑾站在提轄府大門外的台階上,望著夜幕下中那宛如雕像一般一百名屬下,剛毅的臉上不禁有了一絲欣慰的笑容。但瞬間之後,笑容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陰沉。不為別的,只因為周瑾突然想起了李固一個時辰前託人傳下來的命令。
李固的命令只有八個字——天明之前,殺掉索超。但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卻讓周瑾進退兩難起來。親手殺了與自己相伴了五年的授業恩師?周瑾自問很難下得去手。但是,作為燕子樓資格最老的那批密探之一,他心中非常清楚違抗上級的命令意味著什麼。更何況,李固當年還救過他的性命。
「我難道真的要為了報答李固的救命之恩,而違心殺了索超師父嗎?」周瑾輕嘆一聲,他想起了當初他與青面獸楊志比武失敗之後,是急先鋒索超仗義為他出頭,才使他避免了被梁中書驅逐出留守司的恥辱;也想起了當年他率領三百弓箭手被白日鼠白勝引入歧途,致使生鐵佛崔道成命喪黃泥岡,如果不是後來索超在梁中書面前竭力擔保,只怕他已經被梁中書當作替罪羊斬首示眾了;還想起了索超手把手教他武功,才使他在留守司最精銳的先鋒營中站穩了腳跟。
周瑾想著想著,忽地一咬牙,輕聲道:「兄弟們四下散開,不許任何人進出提轄府!」
「是!」一百名勇士答應一聲,剛要散開,周瑾又道:「如果周某此行有所不測,你們此後就由索提轄號令!」周瑾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這一百人是他的嫡系,雖然他們也聽從急先鋒索超的命令,但是當周瑾與索超的命令相衝突時,這些人最終的選擇一定會是周瑾。
「是!」先鋒營軍令如山,一百勇士雖然心中有所疑慮,但還是悄然無聲地散開了,將不大不小的索提轄府圍了個水泄不通。
周瑾手裡提著一壇美酒,逾牆進了索提轄府,這裡他來過無數次,自然是輕車熟路,而他這一次的目的地,無疑是急先鋒索超的卧房。
七年前,他還是燕子樓一名小小的密探,和他的組長一樣好酒如命。所不同的是,伍長只喜釀酒,而他卻只喜歡喝酒。可是在一次大醉后,他們的落腳處遭到了敵人偷襲,幾乎全軍覆沒,只有他和組長僥倖活了下來。當他醒過來的時候,身邊的弟兄全倒在了血泊中,而與他情同手足的組長正伏在他的身上,背上足足挨了七刀,但幸運的是每一刀都並不致命。他們沒有哭,也沒有叫,只是默默地抱著倖存的一罈子美酒選擇了離開。那罈子酒,是組長親手釀造的。
從那以後,那罈子美酒就跟著他走南闖北;從那以後,組長再也沒有釀過酒,他也再沒喝過酒。然而今夜,周瑾卻要破戒了。不為別的,只因為當年的組長已經成了燕子樓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姓在外面名喚作李固,在燕子樓中喚作燕七。
不多時,周瑾來到急先鋒索超的卧房門前,剛敲了一下門,虛掩著的房門便自己開了,房內一燈如豆,迎面便見到了急先鋒索超那雙明亮的眼睛。
「我的好徒弟,你終於來了。」急先鋒索超伸了伸手,示意周瑾坐下說話。
「師父,您知道徒兒要來?所以一直在等徒兒?」周瑾的臉色雖然還平靜如常,但是心中卻是吃驚不小,暗忖道:「難道師父真的會神機妙算、未卜先知?還是我什麼地方露了馬腳?或者是我們燕子樓中有師父的暗線?」
「我的乖徒兒,你一定非常吃驚吧!」急先鋒索超微微一笑道:「這件事,說穿了其實非常簡單。數日之前,我們剛從飛虎峪回城,你就喬裝打扮進了盧府找李固通風報信。而李固則通過燕子樓主高山向中書相公施加了壓力,說我已經降了托塔天王晁蓋。幸虧為師在燕子樓中有人,在中書相公動手之前,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於是,為師在晁天王的授意下,以苦肉計瞞過了梁中書這個老狐狸,這才逃過一劫。」
「沒想到師父在燕子樓中還有眼線?而據這個眼線所掌握的情報來看,他的身份並不低。」周瑾索性豁了出去,哈哈大笑道:「師父,徒兒自以為非常了解你,誰知時至今日,徒兒才不得不說一句,姜還是老的辣呀!」
急先鋒索超也笑道:「周瑾徒兒,你又何必自謙呢?你我是彼此彼此,如果不是出了晁天王飛虎峪招降這件事,為師怎麼會想到身邊最信任的徒弟會是燕子樓的人呢?」
「師父,徒兒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呀!」周瑾還是疑惑不解地問道:「師父,就算是你提前知道了徒兒通風報信之舉,從而化解了留守司府的險情,但是,您又是如何得知徒兒今夜要登門拜訪呢?」
急先鋒索超道:「此事說來倒也湊巧,就在一個時辰之前,為師到營中找你,卻被告知你正在會客,而來訪的客人好像是李固身邊的『翠雲樓十三太保』之一。李固這個時候來找你,無非是想讓你來取為師的項上人頭而已。」
「原來如此!」周瑾這才恍然大悟。
急先鋒索超沉聲道:「這個時候能夠來為師這裡的,除了『翠雲樓十三太保』就是你周瑾了。但在為師的內心深處,還是期望來的是你。」
周瑾笑了:「師父,是徒兒比『翠雲樓十三太保』更容易對付吧,反正徒兒的武功都是您教的,正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嗎?」
急先鋒索超的笑聲大了起來:「論實力,徒兒你的確不如『翠雲樓十三太保』,可是再加上你所帶來的一百勇士之後,更容易對付的恐怕是那名聲在外的什麼『十三太保』了。為師期盼徒兒前來,只是覺得徒兒比那勞什子十三太保更加順眼而已。挑對手雖然不像挑渾家,但若是死在一個讓自己看著順眼的對手刀下,也未嘗不是人生一大快事!」
「有趣,著實是有趣!徒兒從來沒有想到過呆板的師父原來卻是如此的有趣!」周瑾終於大笑起來。多少年了,他從來沒有笑得如此暢快淋漓。
急先鋒索超會心一笑道:「徒弟,說實在的,你笑起來的樣子比以前板著臉的樣子好看多了。」
「是嗎?」周瑾笑著,解下腰刀,隨手擲出,竟然帶著刀鞘生生貫入門外的一棵粗大的槐樹上,朗聲道:「雖然徒兒是燕子樓的人,但是徒兒今夜來是找師父喝酒的!」說著,他一手拍開酒罈的泥封,舉到頭頂,灌了一氣。
急先鋒索超伸長了舌頭,不住的搖頭,暗道:「真不愧是索某的徒弟,沒想到這個周瑾不喝酒則以,一喝起來,竟然頗有索某的神韻。」
周瑾終於放下了酒罈,大笑道:「徒兒戒酒七年了,不想今夜為了師父而開戒,真是痛快!好酒!該師父您了!」周瑾說著,將酒罈遞給了急先鋒索超。
急先鋒索超也不客氣,劈手接住,也灌了一氣,又拋給了周瑾。如此幾個來回,一壇老酒便見了底。
周瑾擦了一把濺在臉上的酒花,帶著八分醉意道:「痛快,痛快,好久沒能如此痛快了!」
急先鋒索超長長打了一個酒嗝,道:「徒兒濃情厚意,師父已經領了。這便動手吧!」
「動手?動什麼手?」周瑾又笑了:「師父您看看徒兒的樣子,連站也站不穩了,能動得了手嗎?」
急先鋒索超悵然道:「原來徒兒是要讓府門外的一百名勇士動手。說實在的,某真不想與那些真正的勇士動手,因為他們畢竟是我先鋒營的兄弟。此時此刻,為師倒希望來的是十三太保而非徒兒了。」
「一百勇士?」周瑾搖頭道:「從現在起,那一百名勇士唯師父馬首是瞻!至於師父要帶著他們做什麼,就不是徒兒所能考慮的了。因為徒兒已經——醉——了——」
放了數年的美酒勁道奇大,更何況周瑾數年滴酒未沾,酒量大減,此時伏在几上鼾聲雷起似乎是他必然的選擇。
望著周瑾的狼狽樣子,急先鋒索超卻早已被感動的熱淚盈眶,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除了「好徒兒!」三字,其餘的已經說不出來了。
就在這時,只聽府門外馬蹄聲如暴風驟雨般疾馳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