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最毒婦人心
更新時間:2012-07-31
「燕趙之地,英雄豪傑輩出,但以名望論之,首推兩人。」公孫勝輕呷了一口香茶,不緊不慢道:「頭一位,當屬濟州府鄆城縣東溪村的保正晁蓋,此人乃是本縣本鄉的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的英雄好漢,因為他力大無窮,曾經舉起過一座重達千斤的青石寶塔,故此,江湖上人皆稱他托塔天王;另一位也是鄆城縣人氏,名喚宋江,家住宋家村,是縣衙里的押司,愛習槍棒,平生只好結識江湖上的好漢,又喜排憂解難,周全人性命,濟人貧苦,扶人之困,因此江湖上都稱他做及時雨,意思是把他比作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
「托塔天王晁蓋?及時雨宋江?」梁中書咀嚼著這兩個有些陌生的名字,把目光投向了蔡爽。
蔡爽終於開了金口,輕啟朱唇道:「一清先生,那托塔天王晁蓋、及時雨宋江果真如先生所言,一出馬便能令群盜對十萬貫生辰綱望而卻步嗎?」
公孫勝正色道:「梁相公和夫人如若不信貧道所言,只管差人打聽便是了。貧道斗膽作保,晁蓋、宋江但凡有一人出馬,定能保十萬貫生辰綱安然無恙也!」
梁中書和蔡爽交換了一下眼神,笑道:「一清先生之言,下官夫婦豈有不信之理?這樣吧,先生送佛送到西,待下官治上一份厚禮,勞煩先生到那鄆城縣走上一遭,請晁蓋和宋江到大名府來。」
公孫勝站起身來,施禮道:「非是貧道不願為梁相公效犬馬之勞,只是貧道與那晁蓋、宋江二人只是聞名,並未謀面,根本沒有把握請得動他們。」
「噢?」梁中書把臉轉向了蔡爽:「那依夫人之見呢?」
蔡爽點頭輕笑道:「如果一清先生與晁蓋、宋江並無交情,還不如相公寫上一封書信,再備下一份厚禮,由兵馬都監大刀聞達親自前往,也算是給足了他們面子,相信他二人一定會欣然前來。」
「夫人高見!」那邊公孫勝一聽,急忙不輕不重地拍了一記馬屁,「既然梁相公和夫人已有定奪,那貧道就先行告退了。」
梁中書呵呵笑道:「一清先生此次幫了大忙,大恩大德,下官銘記五內,故而打算在這大名府內建上一座道觀,由先生主持,也算是下官的一番心意吧。」
「多謝梁相公和夫人的厚愛。」公孫勝再次稽首而禮。
梁中書又道:「既如此,先生且在府中客房歇息,以便下官隨時請教。」說話間,早有一個侍女過來引領公孫勝出了後堂。
蔡爽望著公孫勝飄然而去的偉岸身影,不禁回首問道:「相公,你真的打算為公孫勝建一座道觀嗎?」
「這還有假?」梁中書詫然道:「說起來,這個公孫勝乃是我們夫婦的恩人,若是沒有他所獻的回陽丹,你我這輩子就別想享受那妙不可言的魚水之樂了。更何況,他還向我們推薦了晁蓋和宋江。古人云,『有恩不報非君子』,梁某自幼熟讀聖賢書,如今又是一方父母,豈能讓人詬病?」
「君子?君子能值幾錢銀子?」蔡爽冷笑道:「這個道觀相公打算如何來建?建的小了,簡陋了,別人說你摳門倒還罷了,但你堂堂留守司的臉面何在?若是建的大了,富麗堂皇了,沒有個三、五萬貫錢根本建不起來。五萬貫錢,你一年的俸祿才多少?你給父親他老人家的生辰綱不過才花了十萬貫,就引來諸多非議。敢問相公,如果不用我的體己錢,你一時半刻拿得出來五萬貫嗎?」
蔡爽一席話說得梁中書一時間呆若木雞,過了半晌方才澀聲道:「既然事已至此,我索性豁出去,拼著臉面不要,送給公孫一清三百兩紋銀,打發他走路了事。」
「三百兩紋銀?一座道觀難道就只值三百兩紋銀嗎?」蔡爽笑了起來:「若是那公孫勝懷恨在心,出去將相公的隱疾和生辰綱的籌劃散佈於眾怎麼辦?到那時,相公只怕是欲哭無淚呀!」
梁中書一張臉瞬間變得蒼白如紙:「夫人,這該如何是好?」
蔡爽銀牙一咬,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使人做了公孫勝這廝,便一了百了!」
「殺了他?那不是恩將仇報嗎?」梁中書不住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梁某絕不做此等苟且之事!」
「你不做,老娘來做!」蔡爽刷地站起身來,嬌聲道:「蔡勇何在?」
「小姐,何事呼喚小人?」門外傳來了一個冷酷無比的聲音。
蔡爽柳眉倒豎,珠目圓睜,恨聲道:「蔡勇,你今夜多帶人手,把左跨院客房內的那個老道給宰了,屍首埋到後花園,給我做花肥!」
「小姐放心,小人這就去準備。」蔡勇答應一聲,剛要走,卻被梁中書喝住:「慢著,我有話說!」這個蔡勇雖然是蔡爽從東京太師府帶過來的親信,但是梁中書的命令他也不敢公然違背,只好停住了腳步。
蔡爽冷笑一聲,決然道:「相公,你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做我的蛇蠍婦人,我們兩不相干。但是,如果你硬要干涉老娘行事的話,那我就只好回東京汴梁,請父親他老人家評評誰是誰非了!」
梁中書慘然一笑道:「夫人,你又何必如此絕情?」
「不是我絕情,而是相公太過優柔寡斷。我可不想你我之事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更不想那十萬貫生辰綱再次落入賊人之手!」蔡爽的話,句句如刀,一寸一寸的切割著梁中書那僅存的良知:「夫人,請你不要逼我。」
蔡爽不屑地笑了:「相公,嫁給你七年了,我從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懦弱?大丈夫當斷不斷,必受其亂,這麼淺顯的道理難道你也不懂嗎?」
「『無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梁中書猛一咬牙,一字一句道:「罷罷罷,公孫勝,非是我恩將仇報,而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趟了這趟渾水!」
蔡爽笑顏如花:「這才是我的好相公!」直到此時此刻,她心中懸著的一塊石頭方才落了地。畢竟,如果梁中書執意不肯加害公孫勝,她也是毫無辦法。至於回東京汴梁找蔡太師評理之說,也只是打腫臉充胖子之舉罷了。
「小姐,姑爺,小人這便去準備了。」不早不晚的,門外適時地傳來了蔡勇的聲音。
「蔡勇,切不可魯莽行事,你進來一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梁中書就是這樣的人,他若是把誰當作敵人,一定會絞盡腦汁來對付。梁中書等蔡勇進屋后,眉頭又皺了起來:「公孫勝那廝武藝高強,還懂得道術,尋常三五十人難近得他身,你這般貿然前去,萬一殺他不得,卻又打草驚蛇,反而不妙。」
「相公之言甚是,方才是我冒失了。」蔡爽沉思了片刻,輕聲道:「我有一個不動刀槍之法,讓蔡勇帶一百名護衛,每人攜乾柴一束,索性舍了那三間客房,放起火來,管教那廝欲走無門。待天明時,他人問起,只說他自己不小心,走了火,將我府上的客房都燒了,也好掩人耳目。」
蔡勇眼前一亮,躬身道:「小姐,此計大妙,公孫勝那廝必將與三間客房一起化為灰燼。」
「夫人計策雖好,只是那公孫勝是個老江湖,耳聰目明,只怕這這百十號人的腳步聲難以瞞得過他。」梁中書適時地給蔡爽和蔡勇潑了一盆冷水。
蔡爽仔細一想,的確如此,不由搖頭道:「左也不是,右又不成,該如何是好?」
「莫急,莫急,容我想想,好好想想。」梁中書端坐在太師椅上,閉目凝思起來。屋內頓時靜了下來,靜得連一根繡花針落地的聲音都能清晰入耳。約莫過了一盞茶功夫,梁中書刷地睜開了眼睛,淡淡道:「先讓天王李成和大刀聞達、急先鋒索超三人,以賀喜之名到客房去與公孫勝吃酒,用車輪戰將其灌醉,然後用夫人之計放火燒了客房,再令軍中副牌周謹率一百名弓箭手在左右埋伏,以防萬一。」
蔡爽撫掌笑道:「相公端的是好計,環環相扣,天衣無縫,大有家父之風,也難怪他老人家將我許配與你。如此,公孫勝插翅難逃也!」
「那裡,那裡,比起泰山大人,我還相差甚遠。」話雖如此,但一絲得意的笑容還是爬上了梁中書的嘴角,蔡爽和蔡勇縱然都是目光銳利之人,也並沒有察覺。
月黑但風不高,勉勉強強也能湊乎著殺殺人,至於放火嗎,燒別人的房子沒有風助火威效果好像不明顯,但是燒自己家的房子卻是萬萬可行的。這世界,本就是如此矛盾。
梁中書和蔡爽特意在後堂小酌,蔡香站在一旁為他們把酒,隨便也看看熱鬧。二更時分,門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蔡勇那極具特色的聲音:「小姐,姑爺,李都監他們將公孫勝灌醉之後,剛剛離去,周副牌已經率領一百名弓箭手在指定位置埋伏,小人所率護衛也將乾柴、桐油備好,只等小姐、姑爺令下。」
梁中書抬頭與蔡爽交換了一下眼神,沉聲道:「放火!」
「是!」蔡勇躬身領命而去。
梁中書和蔡爽再也坐不住了,推窗觀望。不多時,只見左跨院烈焰衝天而起,府內頓時嘈雜起來,大喊救火之聲不絕於耳,但卻無人靠近左跨院一步。梁中書夫婦相視一笑,齊聲道:「大事成也!」話音剛落,忽然莫名的一股大風颳起,火借風威,彷彿化作了一條巨大的火龍衝出了左跨院,連帶著整個留守司府都著了起來。梁中書大驚失色,急忙令人救火。好一番折騰,直到天色大亮,方才將火撲滅,但也搭進去了小半個府邸。
梁中書和蔡爽望著滿目的斷壁殘垣,遍地瓦礫,卻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好在蔡勇來報,說是在左跨院客房內的廢墟中發現了一具被燒焦了的屍體,旁邊還有一把被燒得不成樣子的銅劍,當是入雲龍公孫勝無疑。梁中書夫婦這才稍稍安下心來,雖說失了大把的米,但好歹「雞」總算是偷到了手。否則,腸子都得悔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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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分,大名府內的翠雲樓里熱鬧非凡。這座酒樓,名貫河北諸路,號為第一,自是人生鼎沸,鬧鬧嚷嚷。大堂內,食客大多都在談論昨夜留守司府內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
這個說:「昨夜那場火,來的蹊蹺,定是梁中書搜刮民脂民膏,給他岳父蔡太師置辦十萬貫生辰綱之舉惹怒了上蒼,所以老天爺才會懲罰他的。」
哪個講:「我表弟的小舅子的鄰居家的女婿在留守司府內當差,聽他說,昨夜的大火不但燒了留守司府大半個宅子,而且還燒死了一位給梁相公看病的道士,好像叫什麼公孫?聽說長的仙風道骨的,真是可惜呀!」
還有人道:「吹牛吧,人哪有叫公孫的,姓公孫還差不多。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姓公孫的道士還不一定會被燒死,像他們這種人,大多都會法術,有的還能夠呼風喚雨,怎麼能隨隨便便就被人燒死呢?梁相公的手下也不知道是幹什麼吃的?拿著那麼高的俸祿還不會辦事,要是梁相公把我請去,這火八輩子也著不起來!」
更有人質疑道:「看病?梁相公雖說是個文人,長的也秀氣,但是人家那精神頭,龍精虎猛的,能有什麼病?那個道士不會是騙子嗎?這年頭,騙子可真多,可是,貪官比騙子還多!」
「說得對,貧道正是個騙子,專騙惡人和貪官的騙子。」臨窗的座位上,一個頭戴斗笠的道士聽著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臉上不又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猛地,他劈手摘下斗笠,抓起案上的一壇老酒,痛痛快快地灌了一大氣。不過是一罈子酒,怎禁得起他這般如長鯨汲水般狂飲?不多時,酒罈便已經見了底。「痛快!」道士放下了空酒罈,起身推開了花格窗,眺望著濟州府方向,喃喃道:「托塔天王晁蓋,及時雨宋江,就讓貧道借梁中書之手,檢驗一下你們哪個才是真正的英雄豪傑?哪個才值得我入雲龍公孫勝一生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