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盛名有虛士
更新時間:2012-08-01
卻說大名府兵馬都監大刀聞達和提轄官急先鋒索超,奉了梁中書之命,欲請那托塔天王晁蓋和及時雨宋江出面押運十萬貫生辰綱,一路上星夜兼程,這一日來到了濟州府鄆城縣。聞達安排索超等人住進了客店,獨自徑奔鄆城縣衙門前來。
當時已經是巳牌時分,知縣相公已經退了早衙,衙門前靜悄悄的。聞達走到縣衙對面的一個茶坊坐下,要了一壺茶,吃了幾杯后,便問在一旁侍候的茶博士:「今日當值的可是宋江宋押司?」
「正是宋押司,尊客可是要尋他公幹?」茶博士說著,忽然一指街對面,笑道:「說曹操,曹操就到,那不是宋押司嗎?」聞達抬眼望去,只見街對面走來一人,雖是長得面黑身矮,但氣度卻是不凡。聞達略一揣度,便起身迎了上去,攔住了宋江,叫道:「宋押司,請到茶坊稍坐,在下有緊要之事相告。」
宋江抬頭一看,見聞達身高體壯,虎背熊腰,雖是一身便裝,但掩飾不住眉宇間那濃烈的殺伐之氣,知道來人定是行伍出身,而且身份定然不低,急忙施了一禮,道:「承蒙軍爺相召,小吏自當奉陪。」
「咦——」聞達暗吃一驚:「這個宋江雖只是個刀筆小吏,但自非等閑之輩,別的不說,僅僅是這份眼力,就已經勝過尋常人物甚多。」
兩人來到茶坊里坐定,聞達喝退了茶博士,方才道:「在下乃是北京大名府兵馬都監聞達是也,今奉留守司中書相公之命,請宋押司到大名府走一遭,中書相公有大事相托。」
宋江一聽,急忙起身拜見:「小吏有眼不識泰山,還望都監恕罪。」大名府的兵馬都監乃是一府的軍事長官,別說宋江這等小吏,就是鄆城縣的知縣相公見了也得大禮參拜。「宋押司何必多禮,起來說話。」聞達有求於人,知道不是擺譜的時候,急忙將宋江攙起。
兩人重新落座之後,聞達拿出了梁中書的書信,奉到宋江面前道:」此乃中書相公親筆所書,請宋押司過目。」
宋江接過來一看,無非是久仰大名,渴望一見的客套話,但信末尾的那句話深深觸動了宋江的神經:「若是大事辦妥,梁某則奏請泰山大人,放宋押司一州通判之職。」
宋江在衙門中混跡多年,自然知道梁中書的泰山大人就是當朝太師蔡京,此人權傾朝野,放一任通判只是輕而易舉之事。官和吏雖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待遇和名聲相差何止千萬里?每一個為吏者此生最大的願望莫過於脫吏入官,可是這脫吏入官比妓女從良還要難上許多,因此,天下的小吏都將脫吏入官視之為鯉魚躍龍門。今日,天上掉下了這麼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怎不讓宋江心潮澎湃?
聞達見宋江已經意動,便趁熱打鐵地取下背上的包袱,輕輕放在桌子上:「這是黃金一百兩,權且為宋押司以壯行色。」
「僅僅是路費,便有一百兩黃金,這梁中書好大的手筆!他要我做的又是何等的潑天大事?著實令人費解!」宋江也算是見過世面之人,心思極為縝密,桌子上那一百兩亮閃閃的金子非但沒有讓他利令智昏,反而讓他冷靜下來。他與梁中書非親非故,為何要這般提攜與他?到底是何等緊要之事,能用得上他宋江?自己只是一個刀筆小吏,雖說懂些武藝,但也稀鬆平常,唯一依仗的就是他在江湖上的名聲。偌大的江湖,只要提起他及時雨宋江之名,再兇惡的強人也得賣他幾分薄面。但是,梁中書身為封疆大吏,位高權重,有何大事用得上他及時雨宋江在江湖上的名望呢?宋江思前想後,忽地心中一凜:「難道是為了那十萬貫生辰綱嗎?」
若是別的事,宋江應下倒也無妨。可是這一年一置的十萬貫生辰綱,早已惹得北地百姓怨聲載道,有多少江湖好漢欲劫之而後快。如果他出面押送這如同民脂民膏的生辰綱,就等於做了蔡京、梁中書一干人的走狗,那他經營多年的及時雨之名則會毀於一旦。一邊是功名與利祿,一邊是生前身後名,縱是宋江差點兒把茶杯揉碎,也還是拿不定主意。
聞達微微笑道:「聽說宋押司是個痛快人,怎麼今日突然變得猶豫起來?像個娘們?」
「見笑了。」宋江急忙賠笑道:「聞都監,此事關係重大,小吏不得不慎重從事。」
聞達意味深長的說道:「聽聞令尊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宋押司能夠脫吏入官,光宗耀祖。宋押司乃是大孝之人,何不趁此良機讓老人家一嘗夙願呢?」
「這——」宋江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聞達又道:「若是攀上了蔡太師這棵大樹,宋押司自能平步青雲;同樣的道理,若是眼光放不亮,觸怒了蔡太師,抄家滅門也是人家一句話的事。」聞達雖是武將,但是深諳官場之道,威逼和利誘雙管齊下,倒是讓宋江有點兒招架不住了。
雖說宋江自己大不了一走了之,江湖上有那麼多的知己好友,到哪兒都能混口飯吃,可是自己的家人怎麼辦?按說宋太公為防萬一,已在兩年前將他告出了戶,並有文書在手,但是梁中書乃是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一紙文書並不能確保他們安然無恙。想想白髮蒼蒼的老父,再想想自己夢寐以求的官位,犧牲點兒名聲又算得了什麼呢?終於,宋江咬了咬牙,拱手道:「承蒙中書相公與聞都監抬愛,小吏願效犬馬之勞。」
「好!」聞達大聲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及時雨宋江名不虛傳也!」
宋江臉一紅,勉強笑道:「請聞都監稍候半日,待小吏交割完公事,再回家與老父作別後,再來與您相會。」
聞達心情大好,手一擺道:「半日如何夠?明日清晨,我在城中的悅來客棧恭候大駕。」
「卿本佳人,奈何做賊?」窗外,入雲龍公孫勝輕嘆一聲,喃喃道:「唉!沒想到譽滿天下的及時雨宋江,原來是這等惟利是圖之輩,實在讓貧道大失所望!」他長噓短嘆了一陣,本想撒手而去,但又想此事是因他而起,須得由他而終。公孫勝眉頭一皺,便計上心來。
卻說宋江出了茶坊,興沖沖往縣衙走去,不想迎面走來了一個頭戴斗笠的壯漢,與他撞了個滿懷。宋江覺得自己好像是撞在了一堵牆上,身子頓時麻了半邊。等宋江回過神來,那漢子已經走得遠了。「這廝好大的氣力,只是少了禮數,算不得好漢!」宋江搖頭苦笑著,繼續向縣衙走去。他剛走到縣衙門口,忽然覺得自己的半邊身子失去了知覺,緊接著,腳下一軟,便一頭栽倒在地。
「快來人啊,宋押司暈倒了!」正在茶坊里美滋滋品茶的聞達聽到喊聲,不禁大吃一驚,三步並作兩步趕到了縣衙門口,卻看到了一個昏迷不醒的宋江。後來,鄆城縣一個姓崔的名醫告訴他:「宋押司可能是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醒轉時間不能確定,有可能是一個月,也有可能是一年。」
「及時雨宋江,不過如此。」聞達哭笑不得,暗道:「這廝一定是脫吏入官有望,從而興奮過度,才導致昏迷的。如此可笑之人,怎能相託大事?希望托塔天王晁蓋不要讓某白來這鄆城縣一趟。」
聞達前腳剛走,後腳角落裡便轉出了入雲龍公孫勝的身影,他望著聞達的身影,自言自語道:「盛名之下有虛士,托塔天王晁蓋,你會像及時雨宋江這般不堪嗎?你千萬莫要讓貧道再次失望,果真那樣的話,再熱的血也會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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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東京汴梁城殿帥府。
殿帥高俅正在房中靜坐,忽然,門外傳來了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傳入了房中:「叔父大人,小侄高山求見。」
「大郎來了,快進來坐!」高俅眼底深處泛起了一絲喜悅,雖然他一向目中無人,但對於高山這個侄子,他還是疼愛有加的。畢竟,除了血緣關係以外,高山身上有一種年輕人難得的沉穩。何況,這個侄子向來足智多謀,更是深得他的倚重,要不,他也不會讓其執掌禁軍中最為舉足輕重的情報機構燕子樓。
兩人落座后,早有侍者奉上了香茶。高俅抿了一口,輕聲問道:「不知大郎匆匆而來,所為何事呀?」
「叔父大人的茶葉好香啊!」高山細心地用茶蓋撥了幾下漂浮著的茶葉,小心翼翼的品了一小口,方才說道:「叔父大人,小侄剛剛得到消息,說是北京大名府留守司梁中書又準備了十萬貫生辰綱,打算給蔡太師慶壽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