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你不留下來陪我?
顧瞻抱著祁歡找到祁家的馬車,星羅和老井都在。
但是硃砂和跟車的其中兩個護衛往別處聽消息去了。
祁歡懨懨的,也沒力氣管太多。
星羅見她被顧瞻的外袍裹著抱出來,加上夜色里,並未瞧見她一身血污,依舊是嚇得不輕,當場就慌亂的白了臉色:「我家小姐這是怎麼了?」
顧瞻二話不說,抱著祁歡上車。
先將她靠著車廂安頓好,又撥開她鬢邊一點碎發。
她記得上回祁歡下水救人之後,回家路上就換了衣裳的,於是四下打量一眼又問她;「你這車上應該有可以替換的衣裳吧?」
雖說不例外徹底清洗一遍,單是換了衣裳,也並不會有什麼大用,可是看她被這血腥味折騰的如此難受,先換身衣裳也算聊勝於無。
祁歡勉強點了點頭。
顧瞻就轉頭喚了星羅:「你上車,先幫她把臟衣裳換了。」
言罷,又不是很放心祁歡現下的狀態,就又摸了摸她臉頰,溫聲道:「我就在外面,換好了叫我。」
祁歡這次連頭都懶得點,只抬了抬眼皮,算是給他回應。
顧瞻於是不再耽擱,下車換了星羅上來。
祁歡這樣,自是要立刻送她回府的。
這會兒他自也是顧不上旁人,仍是自己駕車,帶上祁家的人便走。
跟車的老井等人都是楊氏的人,這會兒硃砂又沒再近前,大家都被祁歡的狀態嚇得不輕,此刻便徹底忘了祁欣存在。
馬車上,星羅膽戰心驚,擎著手,一時卻不敢去碰她,只期期艾艾叫了聲:「小姐……」
祁歡勉強打起精神,撐著自己坐直了身子:「我衣裳髒了,拿衣裳給我。」
星羅這才如夢初醒,趕緊轉身去柜子里翻衣服。
祁歡掀開裹在身上的顧瞻那件外袍。
等星羅抱著衣裳轉身,見她這一身血跡,又是沒忍住驚呼了一聲。
動靜不小,外面駕車的顧瞻回頭看了眼緊閉的車門。
祁歡言簡意賅的解釋了句:「我沒受傷。」
馬車裡的空間小,血腥味迅速瀰漫開來。
星羅也是強忍著噁心,趕緊幫她把衣裳換了。
其實血水整個浸透,都已經沾在了皮膚上。
星羅不曉得自家小姐是怎麼忍的,總之她光是看著就頭皮發麻,渾身的雞皮疙瘩。
馬車上條件有限,她又掏出帕子,從茶壺裡倒水打濕,拉過祁歡手臂,要擼她袖子:「奴婢先給你擦一擦。」
「回去再說吧。」祁歡沒什麼力氣矯情,直接縮回了手。
原是想閉目養神的……
可是剛一閉眼就想起個事兒。
「顧瞻,停車。」她喊了一聲。
聲音也沒什麼力氣,但顧瞻聽見了,隨後馬車停下。
老井跳下車轅,自覺避開。
顧瞻打開車門看進來。
祁歡靠著車廂不想動,只道:「我三妹妹還在寧王府,你掉頭吧,我們得回去接她一下。」
燈影下,她的面色憔悴發白,沒有半分精氣神兒。
顧瞻遲疑:「我叫人重新找輛馬車回去。」
祁歡道:「都這個時辰了,車馬行早打烊了,不用麻煩了。」
顧瞻其實是不想回去的。
他斟酌再三,就又朝祁歡伸出手:「你來。」
祁歡不解,擰眉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顧瞻就乾脆上了車,親自又把她挪出去:「你這樣在馬車裡悶著會格外不舒服,叫他們駕車回去,我們騎馬先走。」
他今日出門又是只帶了江玄,主僕兩個自是騎馬的。
這會兒江玄正寸步不離的跟在祁家的馬車後面。
祁歡坐在顛簸又狹小的馬車裡,確實覺得憋悶,格外的不舒服,她今夜懶得多想,便就沒有拒絕。
顧瞻將她抱下馬車。
星羅也想跟下來,卻被他阻了:「你就跟著馬車走吧,接到人也不要與她多說你家姑娘的情況,就說我送她先回去了。」
彼時,江玄已經牽著兩匹馬過來。
星羅雖是不放心祁歡,但見著著實沒有自己跟隨的餘地,也就主動沒添麻煩。
顧瞻使了個眼色:「把馬車裡的臟衣服收拾出來。」
江玄立刻過去,拿他那袍子將祁歡換下來丟在角落裡的一堆都卷在一起,抱下來,塞進了自己坐騎的馬背褡褳里。
老井駕車返回寧王府去接祁欣。
顧瞻則是將祁歡扶上馬,兩人共乘,繼續打馬朝長寧侯府方向去。
這個時辰,街上已經完全絕了行人,只偶遇了兩隊京兆府衙門和京畿防務衙門緊急調派往寧王府外圍增援徹的官兵。
這些人的領頭人都認識顧瞻。
見他只是帶著個姑娘在街上,自也不會多此一舉的過問什麼。
祁歡靠在顧瞻懷裡也不想說話。
顧瞻未免過分顛簸,又叫她難受,故而打馬走得也不算快,迎面有清涼的吹過來,對祁歡而言——
確實比呆在密閉空間的馬車裡更舒服。
江玄落後兩丈開外,依舊是在外面跟著。
顧瞻與祁歡一路上卻也不曾交談。
等回到長寧侯府門前,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
顧瞻將祁歡抱下馬,原是抱著她就想直接進去,卻被顧瞻給攔了:「你放我下來,咱們先等一等。」
顧瞻雖是不解其意,但還是依言將她放下。
又怕她站不穩,就還是小心翼翼的扶著。
祁歡看向他道:「等我三妹妹回來再一起進去,大半夜的,別驚動我母親,省得她跟著擔心。」
本來這個時辰,楊氏就差不多該歇下了。
但祁歡料定,今日她赴夜宴,楊氏肯定不能安心如常去睡,這會兒必是等著她的。
顧瞻看她有氣無力的樣子,仍是放心不下:「你能行嗎?」
「沒事。」祁歡這會兒在他面前,已經懶得再浪費表情強行往外擠出笑容了,「吹吹風,我已經好多了。」
這會兒已經接近三更,大晚上的,一行三人杵在空蕩蕩的大街上,其實很有幾分凄清瘮人的。
顧瞻知道祁歡沒什麼力氣,又怕她著涼,就從褡褳里找出披風,又將她裹了一層,走到門口的台階,抱著她坐下。
祁歡不曾拒絕他。
他低頭替她整理披風時,順勢埋頭吻了下她額頭。
祁歡其實一直都記得,當時那婢女被殺時候的血也一併潑在了她頭上。
她本能的瑟縮著躲了下:「臟。」
只是人被顧瞻圈在懷裡,躲避的幅度有限。
顧瞻半揶揄著笑了笑:「怕什麼?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
此言一出,祁歡的身體本能的僵硬了一瞬。
顧瞻則是心跳都跟著一滯,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祁歡一早就跟他說過——
楊氏對他武將出身的身份是有所顧忌的。
以前她沒說她自己對這方面有反感,但是今晚,親眼目睹了一場血腥的殺戮,指定是要在她心上留下陰影的。
顧瞻突然有了一瞬間無措的慌亂。
但祁歡卻比他先反應過來。
她於是仰起頭,沖他笑了笑:「我又沒說嫌棄你。」
她眉目之間的這點笑,雖然是虛弱淺淡,也確實沒有任何口是心非敷衍的意味。
顧瞻清楚她的為人——
她若當真介意,開始反悔,就一定會當面堅定的與他表明立場,劃清界限,而不是當斷不斷的還要試著安撫與他斡旋。
高高懸起的心,再次慢慢落回實處。
江玄雖然很有眼色的站得離他二人老遠,並且還貼心的背過了身去看巷子外面的動靜,顧瞻也沒做什麼。
兩人對視片刻,他只是又摸了摸她的臉頰:「你累了就睡會兒,我替你盯著,等她們回來叫你。」
祁歡於是順從的閉上了眼。
事實上,皇帝顧慮著今夜這事的影響,盡量不想讓事情鬧得太過人心惶惶,寧王府里解決完刺客之後,他也就降旨解禁,起駕回宮了。
他人一走,雲崢也就隨即安排其他的客人散了。
祁欣回來,比祁歡晚了足足有兩刻鐘。
這期間,祁歡倒是沒睡,也不是不想睡,她整個人都疲累不堪,只是腦子裡一直有根弦緊繃著,睡不著而已。
江玄看見馬車拐進巷子,立刻回頭揚聲稟了一句:「馬車回來了。」
祁歡立刻睜開眼。
顧瞻也這才放下她,扶著她起身,陪她一起站在門口等。
片刻之後,馬車在大門口停下。
祁欣今晚也受了驚嚇,回來的一路上都渾渾噩噩。
硃砂將她自馬車上扶下來,她一抬眼就看見被顧瞻扶著……
或者更可以說是光明正大倚著顧瞻站立的祁歡。
祁欣看了二人一眼,她不是祁雲歌那種沉不住氣又沒腦子的蠢貨,自然不會當面挖苦什麼,只走上前給顧瞻見禮:「見過顧世子。」
顧瞻甚至等於沒應聲,只垂眸對祁歡道:「既然你妹妹也平安回來了,那便進去吧。」
人與人之間,是要講究眼緣的。
如果說顧瞻對祁長歌還是平常心代之,那麼他對祁家二房這位嫡女,就則是有種輕微的天然的不喜了。
今夜這樣的場合,他知道祁欣必定也受到了驚嚇,可是大家在寧王府等捉拿刺客的那段時間裡,祁歡這個堂妹卻都沒出來尋她看上一眼。
今天那一整個廳里的女眷,祁歡算是遭遇最凄慘狼狽的一個了,旁人注意不到她也就算了,身為一家人的祁欣也半分表示都無……
顧瞻承認,他就是遷怒並且苛責了,對祁欣的印象更加不好。
祁欣是有自知之明的,原也沒指望自己能得顧瞻這樣的人青睞或者高看一眼,所以對於對方態度的冷漠也不甚在意。
她只是看向顧瞻身邊,明顯神色憔悴的祁歡,又關切問道:「大姐姐的臉色瞧著極是不好,您沒事吧?」
祁歡不確定當時混亂中祁欣是不是真的沒看見她險些出事,但她此時筋疲力竭,什麼都懶得計較。
她說:「天很晚了,進去吧。」
然後示意祁欣先走。
兩房之間的關係,本就已經極致冷淡了,祁欣便不再多言,由硃砂扶著先進去了。
祁歡便又轉頭吩咐星羅:「你去母親那,什麼也別多說,就告訴她我們赴宴回來了,叫她早些休息。」
三更半夜,寧王府的事起碼要明天才能傳開,今天起碼闔府上下都能睡個安穩覺。
因為顧瞻在,星羅便直接自己先應諾進門去了。
顧瞻微微沉吟,還是一把將祁歡撈起:「還是我送你進去吧。」
三更半夜,他其實不該進長寧侯府這道門的。
不過祁歡不忌諱這個,便就默許,只臨時想起了什麼,又倉促回頭看了眼他停在府外的坐騎:「我那換下來的衣裳……」
顧瞻道:「回頭我會處理。」
然後便抱著她,徑自進門去了。
祁家門房的人,雖然人人都知道三更半夜還讓他往後院去不合規矩,可又人人都不敢阻攔,甚至多說一句也不敢。
顧瞻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抱著祁歡,熟門熟路的往棲霞園去。
祁歡確實沒什麼顧慮。
這府里,現在唯一能跳出來管她的人就是祁正鈺了,可那老頭死要面子,之前撕破臉之後就知道倚老賣老這招在她面前行不通了,顧瞻又是個他必須仰望的身份,就算門房的人不嫌事兒大去報給他,以老頭子的為人,他也不會出來自取其辱的指摘她。
何況——
這大半夜的,門房的人也不會這麼多事。
顧瞻徑直將祁歡抱回了春雨齋,彼時底下的小丫頭都已經睡了,只雲兮坐在祁歡屋裡,抱著針線筐打瞌睡。
聽到院里腳步聲,她連忙擦了擦口水,跑過去開門。
腦子反應還是一如既往的比尋常慢一拍,看顧瞻抱著祁歡進來,一時竟也沒覺得不妥,直接把人讓進來。
顧瞻就近將祁歡放在外間的榻上,一邊已經隨口吩咐雲兮:「灶上有熱水嗎?快去打洗澡水來。」
祁歡有睡前沐浴的習慣,尤其現在天氣逐漸熱起來。
雲兮連忙就往外走:「有的,灶上的水一直溫著呢。」
一直人進了院子,才後知後覺,猛然意識到不對:「顧……」
還不等她咋呼出聲,星羅剛好已經回來,一把捂住她嘴:「別多事,打水去!」
拖著她就往開水房去。
三更半夜,雖然沒人會過來趕他走,為著祁歡的名聲,顧瞻也不能在這久留。
他半跪在塌邊,握著她手,捏了捏她纖細又明顯比男人柔軟許多的手指:「家裡應該有定驚茶吧,一會兒洗了澡讓星羅她們給你熬一碗,喝了好好睡一覺。」
祁歡躺在榻上,偏著腦袋看他,卻沒應他的話,只是笑問:「你要走啦?」
燈火之下,將她眉目之間的光彩星星點點映射出來,有種奇異靜謐中的璀璨。
顧瞻心思微動,一瞬間心跳就有點亂了節奏。
他目光有點無法自她面上移開,喉結滾動了一下,還是竭力壓下心頭的異樣,囑咐:「今晚叫星羅或者雲兮留在這屋裡陪著你,外間的燈就不要熄了。」
祁歡看出了他情緒之間的掙扎,突然又起了一絲惡劣的心思。
她目光柔柔的,定定注視他的面孔,語氣依舊輕慢彷彿漫不經心般隨口道:「我今晚可能很難能睡著,你不留下來陪我?」
她問的隨意,當真是坦坦蕩蕩,毫無半分情慾的氣息摻雜,顧瞻卻被她激的當場一口氣沒上來。
他幾乎是受了驚嚇般,當即鬆開她的手。
怕再晚得片刻,就控制不住撒不了手了。
他板著臉說:「別胡鬧。」
話是這樣說,祁歡卻清楚的看到他耳朵都紅了。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主動又探出手指去勾他手指:「不行嗎?我想讓你留下來陪我一晚也不行?」
誠然,她這神情語氣,當真就只是一副我受了驚嚇,今晚得有人陪夜壯膽的那種很是理直氣壯的狀態。
顧瞻盯著她的臉,瞳色之中有種什麼激烈的情緒在醞釀。
然後,他幾乎是拼盡了全力剋制,才將視線移到兩人勾在一起的手指上。
這時,星羅和雲兮剛好抬了水桶進來。
顧瞻便做賊心虛似的當即縮了手,轉身便走,硬邦邦撂下一句話:「給她煮點定驚茶。」
他走得行色匆匆,頭也不回。
星羅二人看在眼裡,只覺莫名其妙。
兩人給調好了洗澡水,等扶著祁歡去屏風後面寬衣沐浴時,雲兮才忍不住問道:「小姐,您剛……是跟顧世子吵架了嗎?」
他走時那個臉色可十分不對勁。
星羅亦是一臉八卦的看過來。
祁歡笑了笑,沒答。
她身上實在髒得難受,第一遍熱水就先將自己里裡外外仔細搓洗了一番,等重新換了一桶水,這才坐進去舒服了泡了個澡。
星羅就趁她泡澡的工夫,去煮了定驚茶。
祁歡一邊喝著茶,兩個丫頭一邊拿帕子給她把頭髮絞了個半干。
星羅試探道:「奴婢今夜留下來給小姐守夜吧?」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寧王府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想想祁歡那一身血的被抱出來依舊心有餘悸。
祁歡卻是拒絕:「不用,你把外屋的燈給我留下就好。」
星羅雖是不放心,但又清楚她不喜歡旁人睡在她屋子裡,便也就沒再堅持:「奴婢和雲兮就在隔壁,那小姐有什麼需要,就大聲叫我們。」
服侍祁歡上床躺下,兩個丫頭熄了裡間燈火,又將外屋留下的那盞宮燈挪到靠近門口一些的位置,這才帶上門出去了。
之後隔壁屋裡,隱約傳來她們的交談聲和整理衣物床榻的窸窣聲。
彼時,府外打更人的梆子已經敲過四更。
祁歡側身躺在床上,除了外間偶爾一聲燭火爆裂聲,天之間萬籟俱寂。
又過了有一會兒……
祁歡其實並未聽到任何聲響動靜,但她就是福至心靈,察覺到了身後環境有異,忽的沒好氣開口:「你不是走了嗎?」
顧瞻摸到床邊有一會兒了。
但是這種半夜翻窗,偷雞摸狗之事,他生平第一次做,緊張之餘其實整個人都是無所適從的。
祁歡驟然出聲,便是將他嚇了一跳。
他整個人如實是被凍住一般,頃刻間連呼吸都斂去了。
祁歡已經一骨碌做起來,撩開床帳挑眉看向他:「從大門出去,再翻窗戶進來,這樣名聲會更好聽些嗎?」
顧瞻此時整張臉都已經漲得通紅。
祁歡這會兒就只穿了中衣中褲。
他倒不是沒見過她這般裝束,兩人初次邂逅,她就是這樣,只是這一刻,四目相對,在暖黃色床帳的映襯下,這氣氛莫名更顯得旖旎曖昧。
他張了張嘴,又被她的質問堵的,很有片刻是語塞說不出話來的。
不過馳騁沙場的少年將軍,當也不至於是會被一點難堪就直接嚇退的,隨後,他定了定神,說:「我就是不太放心,你睡吧,等你睡著我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