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丈母娘的防火牆
顧瞻仔細比對,果然輕易就看出楊郁庭那捲案宗與其他卷宗紙質上的差別。
祁文晏是大理寺里能力卓絕,百年難得一遇的刑獄官,這樣的疑點會被他翻出來,這不足為奇。
但他還是再問祁文晏:「我能否再問一句,祁大人是因何會對這樁十幾年前的舊案起疑的?」
祁文晏勾了勾唇:「機緣巧合罷了,前陣子與我兄長閑聊,偶然提起楊家剛入仕的那個小子。我一時多想了些,就叫人去調了當年舊案卷宗看看,這些都是偶然發現的。」
他今日心情似乎不錯,耐性又出奇的好,完全不似外人口口相傳當中那位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大理寺少卿大人。
祁文晏說著,甚至又沖顧瞻挑了挑眉。
一副你有什麼問題還可以儘管問的寬容態度。
顧瞻卻沒再多言,只將手裡卷宗放回箱子里,示意江玄進來抱走。
「多謝祁大人。」他說,「不過這一箱應該都是大理寺封存卷宗的原件,我這樣全部帶走,沒問題嗎?」
祁文晏莞爾:「大理寺每年複核刑案數十起,通常三五年之內的案件偶爾還有被重翻的可能,超過五年的卷宗,會移庫保存,這些放在庫房裡也是留著落灰的。何況按照朝廷的慣例,這些舊案卷宗大理寺衙門必須保存的年限不會超過二十載,再過兩年這些都是要被銷毀騰地方的。祁某不才,在這裡好歹能當半個家,以權謀私借調幾卷陳年的舊卷宗不在話下。」
他看上去,的確像是心情愉悅的模樣。
說著,居然是破天荒的還調侃了一句:「不過,這到底還是公家的東西,請顧世子好生保管,用完……是要還的。」
「這是自然。」顧瞻頷首,思忖過後,還是提醒,「恕我多言,為保謹慎起見……貴司封存卷宗的庫房祁大人是否額外關照底下人注意一下。」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們盯上了這個案子,那麼做賊心虛之餘,難保不會想著去毀屍滅跡,銷毀這些舊案宗。
紙張這東西,最是脆弱精貴了,放把火就能燒個精光。
雖然最要緊的這些已經被祁文晏調了出來,可證據這個東西,自然留的越多越詳盡也越好。
再有就是——
若是為了他們私下翻查舊案,而連累大理寺這邊有所損失……
雖然未必會查到祁文晏頭上,這對他怎麼也都是不好的。
「你卻是真厚道,多謝提醒。」祁文晏微微頷首。
這一點,他從注意楊郁庭這個案子時就想到了,卷宗庫房那邊已經重新安排了更嚴密的防衛。
顧瞻拱了拱手,便帶著江玄離開了。
祁文晏則是重又靠回椅背上,神情玩味。
風臨再次走進門來,含蓄的試探:「主子您剛跟顧世子說的是新近剛調回京履職的右都御史楊成廉嗎?世子夫人娘家哥哥的死,難道真的會和他有關?他們雙方之間,這些年好像並未發現有任何的齟齬和衝突的。」
「至少楊成廉的升遷履歷與我之前的推論懷疑都對得上。」祁文晏道。
以他當初初步的推論,那個調換了楊郁庭卷宗的人,是因為十五年前官職還不夠他伸手進大理寺來,後來又過幾年,升遷到了可以容他動手腳的官位,這才替換了卷宗。
可是朝廷官員成百上千,這事兒也未必就是當事人親手乾的,也可以買通或者求助於別的高官,總之靠著他推論出來的那點線索,他要去查,那便是大海撈針。
可是現在,顧瞻和祁歡直接把楊成廉提溜出來了。
反向推理,這個人就和他之前推論的嫌疑人基本算是對上了。
十五年前,楊成廉還在青州放外任,是個正四品的地方官,手自是還不能肆無忌憚伸到京城大理寺的卷宗庫房裡來,可是後面過了兩任,九年前他曾回京任職過一輪,居然就是正三品的京兆府尹,與祁文晏的頂頭上司大理寺卿同品!
雖然京兆府和大理寺是兩個不同的衙門,可大理寺負責複核刑案,京兆府衙門過手的案件,無一例外將來都是要呈送大理寺複查的,這樣兩個職權部門的主事者自然來往頻繁,關係再好一點……
那就是可以建立互惠互利的私交情誼的。
甚至於,如果真是楊成廉有問題,當初他也不是非得直接找大理寺卿來動這個手腳,隨便收買或者籠絡到大理寺里別的下屬官員,去替他更換一份舊案的卷宗都很容易的。
只是現在——
雖然嫌疑人鎖定在了楊成廉身上,他與楊氏娘家的具體瓜葛和牽扯就又成了新的、更大的疑團。
祁家這邊,祁文晏和顧瞻相繼走後,並沒有破壞掉今日家宴的氣氛,畢竟今天的主角不是他們。
只是么——
一眾的親友,在宴席上卻總免不了議論他二人,弄得祁正鈺心中不快又不能表露,老頭子就幾乎全程黑臉。
最後,他也沒等大家散場,自己吃到后辦席就推說不勝酒力,先回房去了。
管玉生戰戰兢兢跟著他回去,怕極了他會翻舊賬,追究余氏今天對顧瞻態度的反常。
但可能是余氏平時就從來沒有過著調的時候,祁正鈺像是只當她又習慣性抽風了,並未有所聯想,回去就躺下歇午覺了,並未再追究前塵。
宴上這邊,老頭子走了,其他人反而心情更加放鬆,依舊是賓主盡歡。
祁歡私下問祁長歌:「你們定好日子了嗎?哪天啟程?」
祁長歌微微紅了臉:「為了我們的婚事,五郎確實已經耽誤了行程,就等今日,兩邊都認了親,明天再緩一日,後天一大早我們就啟程了。」
所以,她的東西抬過去,直接都沒收拾整理,只等著到時裝車直接再拉走就行。
散席之後,祁文景也有幾分微醺,回了外書房去歇午覺。
楊氏就叫了祁長歌兩口子道:「我這邊還有些要帶給親家的禮物尚未整理好,橫豎時間還早,你們回秋馨居也陪你們姨娘說說話吧。」
祁長歌鼻子一酸。
喻懷瑾連忙代為道謝:「是,多謝岳母體恤。我們離京前應該是再不得空過來了,是該去給姨娘辭個行,我們去去就來。」
楊氏笑了笑,面上一派的淡然和氣,目送他們小夫妻二人先往棲霞園的方向去。
祁歡心裡瞬間又有點堵得慌,蹭到楊氏身邊挽住她胳膊嘟囔:「母親您可真賢惠。顧瞻將來要是敢叫我替別人養孩子,我非得打斷他的腿!」
楊氏剛要斥她胡言亂語,楊青雲卻不知何時居然悄無聲息摸了過來,伸出顆腦袋笑嘻嘻打趣兒:「哎喲喂,那個誰這是得多瞎,怎麼就看上你這母老虎了。」
本來這些話也不好當眾說的,旁邊突然多了顆毛茸茸的腦袋出來,祁歡難免嚇一跳,汗毛都豎起來了。
等聽出是楊青雲的聲音,她鬆一口氣的同時也怒了,想也不想的就踹了一腳過去:「再多嘴,先打掉你的牙。」
楊青雲又不是頭次被她動手動腳,第一時間就跳開老遠。
然後,立刻抿住唇,收斂了一口白得發光的門牙。
楊氏看他們表兄妹之間表情好,眸中便漫上些許笑意,但還是提醒警告他們:「都多大的人了,別胡鬧!」
「知道了姑母。」楊青雲依舊沒心沒肺,樂呵呵的立刻答應了。
楊氏嗔了他們一眼,便走開了。
楊青雲卻好奇起來,又湊過來,賤兮兮的撞了撞祁歡肩膀,沖她擠眉弄眼:「哎,你這麼刁蠻不講理的,你那位顧世子知道嗎?你平時在他面前總不會也這樣吧?能裝一輩子?」
「你管我?」祁歡沖他翻了個白眼,突然就惡劣起來,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我母親可還沒鬆口答應我與他的婚事呢,你再嘴賤……我要嫁不出去,最後就得砸你手裡!」
所以,大冤種,你可閉嘴吧!
也不知道他這一天天的哪兒來的這麼些精神,唯恐天下不亂的。
楊青雲可不想承擔被打斷腿的風險,被她噎得臉色微微一白,乾笑道:「是是是……顧世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真謝謝他了,你千萬得跟他百年好合!」
可別再出來禍害人了!
祁歡一聽,登時又覺掃興,又橫了他一眼:「你也不是個好東西,狗男人!」
然後便走開了!
楊青雲摸摸鼻子,訕笑兩聲也走開了。
平國公府這邊,顧瞻帶了東西回去,當天又是研究琢磨了半宿。
他原來是沒將事情想的有那麼嚴重,可如果祁歡舅舅當年的死因其實是被謀殺的……
那他就半分不敢掉以輕心,無論各方面前去取證核實事件的結果為何,他都有必要提醒祁歡一聲,叫她務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嚴加防範楊成廉那一家人了。
所以,次日一早,他去上了個朝,就又拎了個食盒趕來了長寧侯府。
一如既往,請門房的人去給楊氏稟報。
結果——
祁家門裡今日卻一反常態,門房婆子並沒有直接回來請他進去,而是雲娘子跟著那婆子一道兒出來了。
「雲姑姑。」顧瞻跟著祁歡的稱呼禮貌喚了一聲,隱隱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雲娘子面帶微笑,先是瞧了眼他手上食盒問:「這又是給我家姑娘的吧?」
這長寧侯府,顧瞻已經是常來常往了,這次卻是莫名的局促了一下。
他遲疑片刻,方才點頭:「是。這家酒樓的東西,她說她喜歡。」
「那世子交給我吧。」果然預感成真,雲娘子擋在門口並未讓他進門,只伸手來接食盒。
顧瞻遲疑了一下。
雲娘子繼續笑道:「夫人說她近來事忙,疏於管教,縱得我們姑娘最近性子都有些不穩了,所以就圈她幾日,叫她抄抄佛經靜靜心,這幾天暫時就不見外客了。」
她這話裡有話,雖然隱晦……
但顧瞻自己都做了什麼事他心裡很清楚,當即便意識到該是那晚之後祁歡露出了什麼破綻叫楊氏發現,並且生了氣,這就開始防範他們私下見面了。
那事情雖是祁歡主動挑起的,可是說到底,的確是他理虧。
畢竟——
誰家做父母的也不可能容忍此等事件發生。
雲娘子面上笑容和煦,顧瞻卻一瞬間便有幾分無地自容,他目光甚至都下意識閃躲了下,然後才穩住心神將食盒交過去。
他說:「是我唐突了,這個麻煩雲姑姑轉交,代我向世子夫人問好,我改天再來。」
雲娘子接了他的東西,微微頷首:「好。顧世子好走。」
顧瞻並不擔心楊氏會如何嚴苛的懲戒祁歡,畢竟這全京城都再找不出第二個像是她那般偏寵女兒的母親了,只他和祁歡的事被長輩們抓了包,他都姑且臉上掛不住……
易地而處的話,想想還是替祁歡難堪。
雲娘子含笑目送他上馬離開了,就拎了東西回去。
彼時祁歡其實就在安雪堂,幫楊氏帶孩子,正和祁元辰一起堆積木。
門房的人過去稟報時,剛好被雲娘子攔在了院子里,祁歡在裡屋,並不知情。
此時,見雲娘子單獨拎著食盒進來,她才詫異:「是顧瞻來了嗎?他人沒進來?」
正坐在旁邊算賬的楊氏橫了她一眼:「最近這段時間你給我老實呆著,好好收收心!」
那天晚上楊氏數落她,祁歡並沒有太當回事,此時聞言才知楊氏這是真的介懷了,為了防止自家的白菜繼續被拱,開始設圍欄了。
祁歡心中自是不滿,可是又找不出名正言順的理由抗議,就悶聲嘟囔:「怎麼能這樣?萬一人家有正事呢?」
楊氏又瞪了她一眼,她也就立刻識趣的閉了嘴。
可是她雖不覺得戀愛中的男女就得天天見面,顧瞻就這麼突如其來的被擋在了門外,祁歡總覺得心裡不太得勁,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敷衍的帶著祁元辰玩了會兒就暗搓搓慫恿他:「有幾天沒見到喬樾那小妮子了,正好這裡有現成的糕點,你要不要給她送點?」
祁元辰專心致志玩積木,看都沒抬頭看她一眼。
祁歡不死心的拿手指戳他:「跟你說話呢?去不去啊?去早樾姐兒玩啊?」
祁元辰不勝其煩,這才慢吞吞的抬頭。
看看她,又看看外面的大太陽,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天熱。」
祁歡:……
你給妹子獻殷勤還挑天氣的么?還有沒有點做舔狗的基本素養了?
這小子平時不這樣的,祁歡嚴重懷疑他就是故意的,可是她沒證據。
這邊顧瞻離了長寧侯府,也總還是心中惴惴。
於是沒回平國公府,而是去了將軍府高家。
想找高雲澤,卻被門房告知高雲澤和幾位公子相約,去城郊軍營借場地騎射去了,他便又打馬出城,尋了過去。
這一番折騰,等他找見高雲澤時都已經是晌午。
高雲澤剛自靶場上下來,一邊解身上軟甲一邊胡亂的拿袖子抹臉,汗流浹背,裡面一身長袍幾乎全被汗水打濕了。
瞧見了顧瞻尋來,他就笑了:「喲,今天沒去給我那表妹獻殷勤啊?現在想見你一面都得撞大運,你今天是抽的什麼風?」
顧瞻從旁邊他的侍從手裡拿了水囊扔給他。
高雲澤灌了半袋子下去,剩下的就一仰頭,直接澆在了臉上,洗了個痛快。
侍從連忙又遞了汗巾給他。
他一邊擦著臉,一邊跟顧瞻朝靶場外圍走。
這時另有幾個公子哥也打馬湊了過來,揪住顧瞻也是調侃他見色忘義。
顧瞻沒駁,只對高雲澤道:「明日團個局,去方家的馬場吧。」
「好啊。」這幾個打算走武將蔭封路子的世家子弟,對這方面的活動尤為熱衷,當即響應並且熱議起來,「讓方子月把他堂哥叫出來,他家馬場聽說最近有一批西域馬,腳程快還耐力好,前幾天我說想買,正愁找不到門路呢。」
方子月是英國公府三房的嫡子,因為和顧瞻他們年紀相仿,故而互相才比較熟悉,他家真正繼承爵位和家業的自然也是長房嫡子,英國公府的世子爺比他們這群人年長了一輪左右,並且在朝中領任官職,尋常也不好找他。
顧瞻倚著外圍欄杆,看他們鬧:「買幾匹馬而已,這點小事方子月就能做主,明天我叫他。」
高雲澤卻隱隱品出幾分陰謀的味道,警惕打量起他來:「我怎麼覺得不太對勁,你這就叫無事獻殷勤吧?」
顧瞻大言不慚的扯了扯唇角:「叫你妹妹去長寧侯府下個貼,明日將你表妹也帶出來。」
高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