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十五年前的那場陰謀
無論雲崢和葉尋意之間有無感情……
綠帽子這回事,是個男人也不願意主動往自己頭上扣。
好在留給此事周旋的時間還算充裕,一個荒唐的想法只在雲崢腦中匆匆一過,他也便放棄了。
這邊,祁歡回了家,心情卻十分沉重。
高長捷的事,在朝堂方面有官方消息放出來之前她不好隨便提起,但高雲渺的事,她還是主動過去跟楊氏打了招呼。
略過其中的兇險盡量不談,她主要還是提醒了楊氏一聲:「當時事急從權,女兒也容不得多想,只想救了表妹出來。後來又想著,橫豎不該得罪也得罪了,索性又去宮裡告了寧王府那兩口子一狀。這樣我便徹底將寧王給得罪了,以後母親再出門應酬的話,怕是連盛賢妃的娘家人和友人都要額外小心應對了。」
這事若是要楊氏遇到,她可能並不會不顧自家的處境就為高雲渺豁出去了。
可——
她也是有女兒的人。
誠如祁歡所言,事情不該做她也已經做了!
所以,楊氏就只是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本想就此揭過,又難免后怕。
她就又忍不住揪著祁歡數落:「你這孩子也是,現如今膽子是越來越大,還當真什麼頭都敢出?」
若是放在她初來乍到那會兒遇到這種事……
祁歡其實很清楚,她會選擇先明哲保身,不會自不量力的去找死。
楊氏的言語神情之間都頗有深意。
祁歡懂得。
而她自己也明白——
潛意識裡,她現在敢於當面和寧王雲崢叫板的底氣……
全部來自於顧瞻。
顧瞻的存在,以及他平素里維護她的那般態度,都給了她巨大的安全感。
祁歡躲開楊氏的注視,笑了笑:「反正現在也沒法摘出去了,得罪就得罪了吧,以後我們就求神拜佛的盼著太子殿下能夠平安順遂,地位穩固了,這樣自然萬事無憂!」
自從她和顧瞻訂了親,他們這一門也已經成了寧王雲崢的眼中釘了。
只許是他不能上位,否則——
整個長寧侯府將來的下場都不會太好。
不,也或者,倒霉的就只是他們大房。
畢竟祁正鈺和祁文昂他們都是六親不認的主兒,屆時如若當真是雲崢得勢,他們舍了和顧家關係親近的大房,再雙手把祁長歌奉上投誠,想要轉變立場全身而退也不無可能。
楊氏握著她的手,張了張嘴,卻也沒說什麼。
眼前的大局勢就是這樣,他們孤兒寡母的也出不了什麼力,就只能盼著太子云湛能一直地位穩固的風光下去了。
祁歡依舊是在安雪堂吃了晚飯才回的春雨齋。
結果前腳剛進屋,後腳門房那邊就來人了:「大小姐,大姑奶奶派了人來,說要見您一面,小的就給帶進來了。」
祁歡轉頭又從裡屋出來。
卻見——
過來的居然是祁文婧身邊那位心腹的管事娘子。
祁歡嘴角扯出一個笑容來:「怎麼還是岑娘子親自來了?表妹她怎麼樣了?」
門房的婆子還在院里等著,岑娘子說話也很有分寸。
她沖著祁歡福了福,也是笑道:「我們夫人就是想著您心裡該是會記掛小姐的事兒,所以特意差奴婢過來交代一聲,好教您安心。我們大小姐無礙了,就是醉酒還沒徹底醒。夫人下午一直忙著料理府里的內務,現下已經處理得當了,只是為此而不得空給您備上一份謝禮,也請表小姐您見諒,回頭我們一定補上。表小姐今日的恩情,我們高府上下都會記著的。」
話不用說得太明白,祁歡自然明白——
高家處置了內鬼!
「都是小事情。」祁歡微微頷首。
有些話,雖然不方便反覆提起,但她今日救助高雲渺於高家而言的確是大恩情,依著祁文婧恩怨分明的個性,只怕少不得要親自登門道謝的。
可是,祁歡想著高長捷的死訊,心裡就極不舒服,覺得自己暫時沒法應付她。
所以,暗中定了定神,她就對岑娘子道:「表妹受了驚嚇,最近還是叫姑母多抽空陪陪她吧,正好街上也不怎麼太平……咱們都還是盡量少出門為妙。」
岑娘子愣了愣。
隨後,自然而然理解成是祁歡提醒,叫她們最近行事小心,少出門走動,當心寧王府的報復。
岑娘子謹慎的點點頭:「是,奴婢會轉告夫人的。」
又寒暄了兩句,祁歡知她著急回去復命,也沒多留她。
晚間,她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多時,總覺得心裡不太安生。
後來好不容易睡著,又斷斷續續的做噩夢。
什麼漆黑的魔窟,面容猙獰醜陋,拿著大刀追趕她的怪獸,她拚命跑,一腳踩空跌下去,卻落到一片屍橫遍野的戰場上,整個世界都被紅與黑兩種極致的顏色覆蓋了,恐怖非常……
站在一片殘骸血腥當中,走投無路時,祁歡就醒了。
猛地睜開眼,渾身上下大汗淋漓。
外面的天色將明未明。
祁歡一動不動的仰頭看著頭頂的紗帳,穿越之後的第一次,她無比的懷念那個通訊便捷有手機的先進時代。
因為她發現,這一刻當她心中極度壓抑不安之時,會特別特別的想念顧瞻。
如果見不到,就哪怕是聽聽他的聲音,說說話都好。
更有甚者——
因為高長捷的驟然身死,因為她短時間內又不可能聯繫到顧瞻,這都叫她心裡萌生出巨大的不安情緒,無比迫切的想要知道他每時每刻的動靜,想知道他現在好不好。
可是——
無能為力,她什麼也做不了。
甚至——
這個交通不發達的時代里,千里迢迢送一封信都是浪費人力物力,只會給他添麻煩的事,她現在連一封問候的信件也都得忍著不能寫。
就這麼躺了許久,等身上的汗漸漸消了,祁歡才煩躁的翻了個身,擁著被子重新閉上眼。
睡是不可能再睡著了,她也不想這時候再舉動反常去驚動了旁人。
而這一夜,徹夜難眠比她更難熬的……
則是武成侯秦頌。
傍晚從祁家這邊回去,為了應付秦太夫人,他只敷衍著吃了幾口飯,然後便推脫有公務要處理,回了自己住處的書房。
祁文晏給他的那個紙卷,他放在燈影下半宿,直到府里夜深人靜,整個天地間萬籟俱寂時他才取回手裡,展開。
那紙卷上謄寫的,是一份簡單的數據記錄。
自十五年前建陽城一役為中間點,分別記錄了那前後各自十五年,在護衛南境的戰事中大覲軍隊的傷亡人數。
因為大成一直有北侵的野心,所以前面幾十年,建陽城年年都有大的戰事。
這份記錄上,以建陽城城破前的十五年為限,每年為了戍邊而戰死的大覲兵將少則七八百,多則兩三千,甚至有一年連發兩場慘烈戰事,那一年累積起來上報給朝廷的死傷人數多達七千人。
那十五年的時間,累計報給朝廷的兵將陣亡人數累計有四萬七千人之巨。
這還沒算十五年前最是慘烈的那一場破城之戰。
再到後來,大覲守軍被打過雁嶺關以北,以天險關卡為屏障,修建了新的防線之後——
這十五年來,無論戰事還是兵將傷亡都大大減少,累計下來,這十五年大大小小的戰事百餘次,死傷卻還沒到八千。
尤其是最近這十來年,由於大成軍隊衝擊關卡屢次受挫之後,也沒什麼底氣和信心了,戰事都少了好多。
一張輕飄飄,只比他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紙片上,記錄著的也都是一些冰冷的數字,可很多事就是經不起推敲,越是細算起來就越是叫人膽戰心驚。
秦頌的腦子從一開始的震撼到麻木……
直至最後,在燈下枯坐了整晚。
然後四更多點,他便霍然起身,腳下生風的大步走了出去。
祁文晏是按照一貫上早朝的時間,按部就班的起床,洗漱,用早膳之後出門的。
結果府里下人剛從小側門給他牽了馬出來,就看到門口隱在石獅子旁側的一個黑黢黢的人影。
「我的天……」看管門戶的老僕人嚇了一跳,險些丟了手裡主子的坐騎就要拔腿往院子里跑。
這時候祁府的正門也開了,穿戴整齊的祁文晏自門內款步出來。
他目力極佳,一眼認出隱在半暗天色中的秦頌倒也不奇怪,直接抬了抬手示意老僕人:「沒事,進去吧,看管好門戶。」
老者定了定心,這才隱約反應過來暗處站著的這位該是自家主子的熟人。
於是,也不再多事,轉身關門退了進去。
風臨看了秦頌一眼,自覺牽走兩匹馬:「小的先去旁邊候著。」
祁文晏沒應聲,算是默許,自己穩站不動。
秦頌一直待風臨走遠了些,方才沉沉的開口:「那紙卷上的內容的祁大人的謄抄的兵部戰報?本侯應該也無需再去兵部核實真假了,但是你特意把它給我……又究竟意欲何為?」
該是不想叫人看到他具體的情緒,他一直站在暗處。
祁文晏也不去深究他具體的表情,只是扯了扯嘴角,反問道:「侯爺已經查閱過了?那不妨交流一下心得?」
「祁文晏!」秦頌的心情不好,壓抑了整晚的情緒頓時爆發,他破天荒的呵斥了一聲:「我沒心情拿這種事情與你說笑,我敬你一聲祁大人,是看在你我同朝為官的面子上。昨日是你先來找的我,少玩欲擒故縱這一套。」
「呵……」祁文晏可能也是頭次被人這般無禮的對待,他倒也不惱,反而有恃無恐的低低笑了聲。
「武成侯是難得一見的聰明人,那本官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了。」但是趕在秦頌爆發之前,他也適可而止,重新莊重了神色道:「謄了那份東西給你送去,確實是因為本官瞧著那些戰報記錄覺得好生有趣。十五年前,建陽城在,除了戰報上的那些傷亡,每年朝廷為了應付戰事更是要投入大批的財力支撐,軍備,糧草,武器這些,不計其數,但是因為建陽城的佔地沒什麼優勢,那座城池守的永遠都岌岌可危。可是自從十五年前建陽城一役失利之後,雖說朝廷連丟三城,視為奇恥大辱,卻是就此大幅度減少了士兵傷亡,更是大大的減輕了國庫壓力,從南境邊關到京城,這些年百姓們全都休養生息,恢復的不錯。」
秦頌死死的捏著拳頭,在黑暗中盯著他,一語不發。
祁文晏道:「咱們換個思路,若將這當成一場交易的話……以十五年前建陽城的那場戰損,換了後面這十五年邊境固若金湯的安穩,划算啊!」
早些年,大覲的邊城守衛戰的確打的既持久又吃力。
可那裡就是大覲立國之初所設的邊境,普天之下所有人都眼巴巴的盯著,一個自詡浩浩盛世的泱泱大國,自然不能主動讓邊,露出力不從心的頹勢來。
所以,長久以來,戍邊、守邊,都成了南境駐軍甚至整個朝野上下的執念。
沒有人覺得那有什麼不對,所有人都覺得理所應當的就該去守。
直至——
十五年前!
麟王雲驤和老武成侯秦豫豐在南境戰場上那慘烈的一敗!
邊境線被迫北遷,重新築起新的防線。
現在十五年過去了,雖然不得不接受當年那一戰慘敗的事實,可那件事也終是所有大覲人心目中耿耿於懷的仇恨與恥辱,亟待洗刷!
只是被人所共見的就只是這些事實,包括秦頌在內,明明看在眼裡現在的南境邊防遠比當年更加容易和得心應手,卻也只記得那一役戰敗的恥辱和傷痛,而直接忽略,不會去計較這前後的得失與不同。
或者更確切的說——
在祁文晏今日開口之前,以前是沒有人敢於用商賈行事的思維去考量其中的利弊得失。
秦頌沉默著,咬牙咬到嘴巴里一片腥甜的血腥氣。
最後,還是不得不艱難的開口:「所以,你是說十五年前建陽城那一戰的慘敗,實則是朝廷蓄謀已久,棄車保帥的計謀?」
因為那一戰,打的太過慘烈了,每個人看在眼裡都是守軍已然竭盡全力,戰敗失守雖是叫人痛心,卻也並沒有因此打倒整個邊軍和朝中的士氣。
如果單做一筆買賣來看,這筆交易確實划算。
可秦頌,做為受害者又會是怎樣的心情?
祁文晏卻似乎是不帶感情的,他就只是就事論事的分析:「即使是個計謀,當年那一場也打的很逼真啊,只能說是在前線奮力殺敵的人配合的也很好。麟王是將那場戰事拖到最後一刻的人,且不論背後真正的主謀者為誰,但凡我的懷疑成立,他都應該是知情人吧?至於令尊……或是跟他一樣?也或者是蒙在鼓裡,被他帶下了黃泉路?」
至於為什麼當時必須要打那一仗,而不是大覲守軍主動撤出建陽城,遷往雁嶺關內——
除了歷史原因,建陽城是建國時候所設的邊界,不好隨意捨棄,另外還有就是那時候皇帝的皇位坐得並不夠穩固。
這位皇帝陛下生性就是個極溫良的人,又自幼體弱,就是因此才有了信王自以為是的逼宮叛亂。
他那時候也才剛做了皇帝沒幾年,勉強維持著朝中平衡,那時候若是主動讓出邊城,只會叫人更加認定他是個懦弱可欺之人,屆時如何震懾外敵?甚至連朝堂上也可能會出亂子。
內憂外患一同被激發,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個思路不開則已,一旦打開——
放眼望去,這十五年,少了南境戰事的拖累,皇帝集中精力整頓了朝綱,整個大覲國境之內的確是蒸蒸日上,國泰民安,一切都比他剛登基時好了許多了。
秦頌又再沉默了下來。
眼見著天色又亮了些,祁文晏卻有些急躁起來,嘆息道:「武成侯今日不上朝了嗎?」
秦頌一寸一寸,借著緩慢亮起來的天光抬眸,正視他雙眼,一字一句冷冷的問:「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祁文晏並不回答,抬腳便走。
秦頌卻冷著臉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