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被罰
皇帝陛下的脾氣耐性一向都是屈指可數的好,下面以雲崢為首的一群人慷慨陳詞,言辭犀利,叫嚷的口沫橫飛,他始終正襟危坐,甚至半點情緒也無,居然就認真聽著他們一個接著一個,都把奏摺念了一遍。
雲崢那裡揚眉吐氣之餘又反應過來——
他們這麼攻擊打壓蘇秦年,明明在朝堂上勢力強悍的太子殿下居然沒有帶著自己一派的朝臣與他們當朝論辯?
可是皇帝沒有中途叫停,一直聽完了他們的諫言,他又覺得躊躇滿志,故而只當太子這是打算明哲保身,任由蘇秦年自生自滅了。
同時,心裡又在暗暗譏諷自己這位同胞兄弟的愚蠢。
即使蘇秦年一人受挫,動搖不了他太子殿下的根基,可是人心呢?
他連對一直扶持自己的老師都這般無情無義,在朝堂上畏首畏尾的不敢為對方一爭……
以後誰還敢死心塌地的跟著他,為他效力呢?
而顯然,皇帝似乎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等著雲崢等人終於偃旗息鼓了,他沒有直接先找蘇秦年,而是視線轉向了太子發問:「你呢?老二一口氣說了這麼多,你今天啞巴了?對此就沒什麼話說?」
話,不能算是什麼好話,但是他這語氣卻是散漫閑適,在任何人聽來都不會造成任何的壓迫感。
明顯,態度不太正常!
本來眼觀鼻鼻觀心乖巧安靜站著的太子殿下這才走上前來一步,深深一揖,一板一眼道:「兒臣自幼讀聖賢書,受先聖教導,自然以為天、地、君、親、師都應該是敬重尊崇的,太傅為兒臣師長,他只要未曾作姦犯科,有違律法,兒臣即使為一國儲君,也該秉承孝義之道,又哪有在這朝堂之上,君父百官面前妄議師長家務事的道理?」
得,這一套說辭,與其說是替他自己的不作為開脫……
不如說是刀刀見骨的直接在往雲崢身上捅了。
太子殿下規規矩矩,滿臉都寫著純良無害四個字。
雲崢卻被他噎得,險些當場一口心頭老血噴出來。
他被激的面紅耳赤,大聲反駁起來:「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天地君親師,也要分個先後來論,您貴為儲君,自該以國事為重,難道就因為蘇太傅曾是你我師長,就不論是非,由著他斯文掃地的胡作非為嗎?的確,迎娶賤籍女子並非有為法度……」
他在這朝堂之上,公然看向蘇秦年:「可蘇大人貴為太子太傅,更可以算是滿朝文官之首的表率人物,出入風塵煙花之地,甚至公然與青樓女子定情結緣,更有甚者,他還將此事欺瞞了父皇和天下人多年……太傅您若是平民百姓也便罷了,如今這樣斯文掃地,甚至欺世盜名?」
重點重新落回雲湛身上,他語氣也越發激越:「太子殿下不譴責,還要僅僅因為他曾是師長的身份就縱容維護?這事情傳開,叫天下人怎麼看?叫其他文官清流的讀書人怎麼還有臉與之為伍?」
寧王殿下慷慨陳詞,一面將蘇秦年的身份無限抬高,又拿這個捧殺,無限誇大他這個媳婦娶的不妥有多傷害社稷民心。
太子殿下卻依舊溫水煮青蛙,隨意還嘴:「什麼叫有意欺瞞?太傅娶妻又沒求父皇賜婚,又有哪條律法規定他在娶妻之前必須要將未來夫人的出身來歷祖宗之八代都報到父皇面前?」
他神情語氣都是一派平和,與雲崢的氣急敗壞咄咄逼人形成鮮明對比:「蘇夫人雖是出身低了些,但一直以來也都是本本分分做人的,怎麼娶了她還十惡不赦了?皇兄要這麼說,那本宮依稀記得您府上姬妾裡面還有好幾個賤籍女子呢,尤其其中一個琵琶伎好像是去年左大人府上設宴從樂坊請過去的,席間被皇兄一眼看中,當天晚上便領了回去,事後隔日才去樂坊給她脫的籍。要照皇兄這麼論……您納這個妾室時有來叩拜稟明過父皇嗎?父皇若是不知,你這是不是也算欺君?」
雲崢貪花好色這一點,在這京城之內也不是秘密。
可他就算後院收了再多女人,只要沒鬧出強搶民女或者搶奪人妻的醜事來,也從來沒人去質疑他什麼。
可——
這也畢竟不是什麼光彩事。
尤其,對一個想要爭奪儲君之位的皇子而言……
不算什麼大缺點,但也是減分項!
雲崢還來不及為了自己尋花問柳的私事被在朝堂上搬出來說而羞惱,就意識到雲湛這是給他頭上扣了一項了不得的大罪名。
「娶正妻跟本王納妾隨手往府里添了個玩意兒這能一樣嗎?」情急之下,他一個沒能穩住就口無遮攔的爭執起來。
「有什麼大不同嗎?」太子殿下依舊一臉純真,「皇兄你的家務事和太傅的家務事,拿到朝堂上來說的話,就全都是無傷大雅的芝麻綠豆般的瑣事了,你非要揪住太傅的家務事不放,那就得一視同仁的先以身作則。而且……」
他說著,唇角就揚起笑容來:「世人婚配,多是講究門當戶對,捧高踩低的多了去了,更有甚者,有些人富貴了之後便拋棄糟糠之妻另娶。而蘇夫人雖是出身低微,多年來太傅卻對她從一而終,不離不棄,甚至於昨日皇兄你當眾在長寧侯夫人的壽宴上揭短以身世羞辱於她,太傅也坦然站出來與夫人共同承擔了。忠義與擔當,可不是嘴上說說就有的,本宮反而認為我大覲的朝廷能有太傅這等至情至性之人是莫大的幸運。」
方才,雲崢可是帶著十幾二十個的朝臣唇槍舌劍好一頓人身攻擊。
因為無人站出來反駁,他們便如魚得水,自認為自己道理了得。
而現在——
就憑著太子殿下這一張嘴巴,就生生懟到他們全都不敢貿然冒頭。
這大形勢昨日顧瞻與雲湛已經一起分析過了,蘇秦年這事最後要拼的就是個輿情發酵之後的風向……
俗稱,打嘴仗!
此事就勝在蘇秦年以往的所有記錄都良好,甚至於這麼些年,荀素沒有與他生活在一起他也潔身自好,孑然一身,身邊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就一門心思的都撲在朝堂政事上。
但凡他私德不檢點,外人還能揪著荀素的出身借題發揮,毫無顧忌的詆毀他的人品,現在也實在是他自身素質過硬……
雲崢等人再是如何強詞奪理,只要是合理反駁,最終他也就只會是踢到鐵板上。
雲湛一抖袍子,隨後莊重跪於朝堂之上,細數蘇秦年這些年來的大小功績。
雲崢多少還是知道輕重,他本來就是鉚足了力氣試圖攻擊蘇秦年的私德,可是對於蘇秦年在朝中的功績卻無法抹黑否認,他甚至都不敢當著皇帝的面打斷太子……
那樣,會顯得他太過瘋狂不擇手段了。
最後,雲湛又重重給皇帝叩了個頭:「兒臣只是就事論事,私以為無論於公於私太傅都已然做到了無愧於天地人心,堪為天下表率。這一切,天下人都當有目共睹,也根本就無需多此一舉額外再去澄清申辯,故而方才一直緘口不言,未曾站出來。」
荀素的出身不好,了不起就是被人背地裡嘲笑而已。
這份嘲諷奚落,只要蘇秦年自己願意承受,又關其他人什麼事?
「父皇……」雲崢鬧到這個份上,早就無法回頭,心裡一急,就還想再辯。
「夠了!」皇帝這時卻突然變臉,沉聲呵斥,「還不知道適可而止嗎?」
雲崢所有的論點都卡在那一個點上,事實上已經辯無可辯,見狀,他也就連忙噤聲,跪了下去:「父皇,兒臣……」
話肯定還是要說的,不能就這麼認栽。
「你方才說的已經夠多了,今天上朝之後就一直是你在說!」但皇帝卻沒給他再開口的機會。
雲崢的確是剛上朝就直接發難,選擇了先發制人,但朝堂上說話的並非只他一人,皇帝這樣在朝堂上公然的里有話登時激得今天幫他助攻的那些個朝臣也全都誠惶誠恐起來。
本來還有人躍躍欲試,想站出來幫腔的,這會兒便徹底歇了心思。
皇帝高坐在龍椅之上,表情明顯透著失望,訓斥雲崢:「你比太子還要虛長几歲,聖賢書也多讀了好幾年,尊師重道的道理卻還學的沒他通透。旁的都姑且不論,單就你口無遮攔公然在朝堂上對著師長的家務事品頭論足不知分寸這一點,你就該罰該打!」
沒有揭破雲崢是為黨爭才打壓蘇秦年的,也沒說他這樣避重就輕的指責其實是有污衊有功之臣之嫌的,反而只提了太子一開始說的要尊師重道這一條。
在場敏銳些的朝臣,如顧瞻之流立刻就能領會皇帝給自己這親兒子放水的良苦用心了。
而他這父皇究竟是個什麼心思,太子云湛則是最清楚的,所以他是事先囑咐,沒讓自己黨派的朝臣在朝堂上公然開口相爭,而他自己被皇帝逼著開口時……
其實那套說辭也是提前拿捏準備好了的,一開始就是沖著給皇帝鋪台階來的。
他這父皇,性情軟和了些,不真是逼到不得已,他對他的每一個兒子其實都是不捨得趕盡殺絕的。
對四皇子云珩如是,對六皇子云彭如是,現在對二皇子云崢亦然。
他雖然不贊成婦人之仁,可身為人子,他父皇又是這般的年紀和身體狀況,他能體諒,也願意成全。
而雲崢,他今日上朝之前自然也有全面考慮過,一旦他今日控制不住局勢最壞的結果會是如何……
現在,他雖是沒能完全領會皇帝的良苦用心,但也總算清楚皇帝這已經是給他留著餘地了,所以再是不甘心他也依舊叩首表了敬畏之心:「父皇息怒,兒臣……兒臣只是因為對太傅太過敬仰尊崇,故而……故而一時有些接受不了有賤籍女子玷污他的名聲,不想太傅晚節不保,故而……」
他斟酌著用詞,還在想著如何盡量挽回一些局面。
皇帝卻不再給他任何發揮的機會,直接下了判言:「子不教父之過,可朕也年紀大了,力不從心,如今想要教導也沒那個精力親自教導於你了。今日下朝之後你就不要回寧王府了,朕叫御林軍護送你去皇陵,書庫會每月整理了合適你讀的書送書過去。你老實呆在那,給朕修心養性,當著你皇爺爺和列祖列宗好好的讀書學學道理。」
不是去面壁三天或者半月,而是叫書庫每月都要挑了書送過去?
不僅僅是雲崢,包括所有擁戴他的那部分朝臣全都一致的慌了。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雲崢心裡再是驚慌失措,面上也只能誠惶誠恐的叩頭領旨:「是……」
終究還是心裡沒底,他最終也沒忍住,大著膽子問了:「敢問父皇,兒臣要在皇陵侍奉祖宗多久?」
「先呆上半年,再以觀後效!」皇帝一錘定音。
頃刻之間,雲崢甚至領會了一次什麼叫做天旋地轉。
他原還抱著僥倖,以為皇帝最狠也就限制他個把月,再是如何過年總要准許他回來吃團圓飯,參加除夕的宮宴的。
這個半年,結結實實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他駭然抬頭看向皇帝,嘴唇蠕動了幾下,卻在皇帝嚴厲的目光之下生生憋住了,沒開口。
皇帝這是以父親的身份教訓兒子,而且既沒有說削權也沒說要奪爵位身份,朝臣們反而也都被堵了嘴,沒法站出來求情。
皇帝是一直到了這事的尾聲,才終於點了蘇秦年的名:「蘇卿,你的家務事,朕不予置評,但人這一生不過白駒過隙,彈指一揮間,既然決定接了夫人與小女兒在身邊,便好好善待吧。」
這話……
就說的很是耐人尋味了。
乍一聽前半段,像是他有所不滿,而中間兩句又像是推己及人,勉強著有感而發的將就接受了,而最後兩句他卻是明明白白承認了荀素與雲兮的身份。
事後顧瞻帶著朝堂上的確切消息來給祁歡通風報信時,祁歡仔細琢磨了皇帝的這段話就笑了。
「也是難為皇帝陛下了。」她說,「打從私心上,他其實是並不提倡朝廷官員與賤籍女子通婚的,可是做為性情中人和一個有人情味的皇帝……我想其實他也是能夠理解和體諒的。」
顧瞻把倒好了水的杯子推到她手邊,也跟著輕聲笑道:「就不單說是青樓女子,便是全天下的女子當中也不見得有幾個能活得如荀娘子那般通透明白的,不是我非得將人分成三六九等,但絕大多數時候出身和長久的生存環境是會造就或者毀掉一個人的,陛下若是開了金口大力褒獎太傅,那麼以後所有官員都效仿去娶青樓女子做正妻,怕是整個朝廷官場也都要跟著亂套了。」
所謂的夫人外交,從古代就有的,而且古人有句老話是沒錯的,娶錯一個媳婦要毀家族三代的,顧瞻這話雖然不好聽,但卻是殘酷的事實。
一個人,要跨階級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並且還能定位成功的……
少之又少!
另一邊,君無戲言,雲崢下朝之後甚至想去後宮見盛賢妃一面道別都沒能,直接被御林軍請上了馬車,順帶搬著書庫那邊緊急調給他的第一車書冊,隆重而尊貴的前往皇陵讀書去了。
他的親隨趕回王府給他收拾換洗衣物和日常用品,順帶著告知了葉尋意這個消息。
葉尋意半夜被毒發的痛苦折磨,這個時辰都還沒攢足了力氣下床,聞言也是始料未及的整個人都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