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拋磚引玉,必死之罪
那三人進殿,也沒敢太往裡走,走到大殿中間就相繼撲通跪倒下去。
以額觸地,極盡謙卑。
話,更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如此一來,祁歡便是趴到地上也窺不見他們真容了。
當然,眾目睽睽,她就是再好奇再著急也做不出這種事,心裡疑惑,就轉頭去看祁文晏。
祁文晏那裡從容不迫,整張臉上的表情毫無破綻,她也瞧不出個端倪。
再轉頭去看葉尋意——
卻發現她面色慘白,眼神亂飄,此情此景之下居然完全控制不住表情,整個都失態了。
祁歡頓時更加疑惑,這進來的究竟是些什麼了不得的大人物能把她嚇成這樣?
等她再轉頭,隔著半個大殿繼續試著辨認那幾人身份時,旁邊一直拽著她手緊貼在她身邊的雲兮就拿手指戳戳她后腰,小聲的道:「那個……好像是眾鈺齋的老師傅。」
一語驚醒夢中人,祁歡也是如醍醐灌頂一般。
下一刻,也跟著陡然一驚。
定睛細看,那果然是眾鈺齋的老師傅,掌柜和夥計。
三個人,整整齊齊,一個不少的跪成一排了。
失蹤了幾個月,顧瞻甚至動用各種關係上天入地找過的人,居然是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嗎?
她一直以為這幾個人要麼就是被葉尋意找人滅口了,要麼就是先一步察覺不對,逃之夭夭了。
卻原來——
這半年多的時間裡,他們是一直都在祁文晏的手裡嗎?
傳說中的燈下黑?
祁歡一時之間也有點沒控制住表情,霍得轉頭,又再看向了祁文晏,與此同時內心深處卻又是翻江倒海般的驚恐萬狀——
她這三叔,不動聲色之間究竟都幹了些什麼啊?
但凡他當時就把這三人提溜出來,雲珩那案子都不會朝著現在的方向發展了,事關當朝皇子,甚至牽扯到整個朝政,他這當真是忍得住,就攥著這幾個關鍵人證看了這麼久的白戲?
這個人,若不是她三叔,並且還篤定了是友非敵的……
若在敵對立場上,她一定會驚恐到不管不顧,當場先撲上去把他咬死!
因為——
只有這樣方才有后話可說。
但顯然,葉尋意是驚恐之餘整個人都傻掉了,約莫只顧著思忖如何保自己全身而退,壓根沒往同歸於盡拉人墊背這方面考慮。
滿殿的人都盯著下面瑟瑟發抖的三個平頭百姓。
最後還是太子殿下最是真性情,快人快語,瞪得眼睛都疼了也沒看出這幾人有何過人之處,他便是直接發問:「祁愛卿,這幾位是什麼人啊?」
葉尋意下意識張了張嘴,本能的想要搶白,可又明明無話可說,就又焦急的閉了嘴。
祁文晏拱了拱手,如實道:「這三人便是我侄女口中眾鈺齋的掌柜與夥計。」
他再朝皇帝躬身作揖:「陛下,此三人是在瑞王的通敵叛國案案發之後於微臣歸家路上攔轎喊冤投案的,微臣之所以斗膽要在今日的國宴之上審結此案,侄女遺失首飾之事只是微不足道的細枝末節,主要想說的是瑞王舊案。這三人是關鍵人證,還請陛下破例准允他們進這暖閣里當面問話。」
因為雲珩畏罪潛逃,至今都不知所蹤,所以他的案子雖然早已定案,可事情卻始終懸了個尾巴出來,滿朝上下,誰都不安生。
皇帝著實也沒想到這位大理寺少卿一出手就搬出了這件案子,此時表情已然嚴肅無比,點頭沉聲道:「准了。」
「多謝陛下。」祁文晏謝恩。
也不用他再吩咐,李公公就親自帶人下去,簡單粗暴的搜了一遍三人身上,確定未曾攜帶任何利器和不軌之物,這才將他三人帶著繼續往裡面來。
三人依舊是只敢盯著地面,進了暖閣之後就又跪下了。
雲珩那案子,皇帝其實是始終不信自己的兒子會做出通敵叛國之事,懷疑是有人構陷,可實在是證據做的太逼真,真到叫他找不出絲毫破綻,他都不得不直接定了雲珩的罪名,將案件蓋棺定論。
現在,祁文晏又當眾將這案子拎出來,他心中迫切,開口便問:「你說這三人是瑞王案的重要人證?是什麼人證?」
「陛下請稍安勿躁。」祁文晏道。
他踱步到三人身側,沉著冷靜的開口:「今日叫你們來,是做人證協助破案的,陛下寬仁,不會追究你們大不敬,抬起頭來瞅瞅,在這裡可有你們識得之人。」
葉尋意目光又是瞬間閃躲,甚至稍稍往旁邊偏過頭去,恨不能找條地縫鑽進去。
「是……是!」那三人戰戰兢兢抬頭。
還是掌柜的見過世面較多,帶頭大著膽子四下環視一圈。
因為葉尋意跪著,又是在邊上靠近宴席桌子的地方,他們便先瞧見了祁歡和雲兮。
那位老師傅對祁歡印象尤為深刻,指著她一時竟是露出幾分遇見故人的欣喜之色,道:「這位祁家姑娘是侯府的千金,是老朽的老主顧。草民不僅給她打過幾回首飾,還給她指點了相熟的鐵匠鋪子,她說要定做幾件做首飾用的趁手工具,方便日常修補首飾上的小毛病來著。」
老師傅說完,就轉頭看向身邊的掌柜和夥計。
兩人也跟著點頭。
夥計又指出站在旁邊的雲兮:「這位姑娘咱們也見過,跟著小姐來過兩回鋪子里。」
此時,這裡已然沒了祁歡開口摻合的必要,她就心安理得做個好道具,也不吱聲了。
祁文晏見她居然直接撂挑子,反而不悅的皺了下眉頭,提醒:「你手裡那耳墜子,給他們瞧瞧。」
「哦。」祁歡應聲,這才勉強上前,將那耳墜子給了掌柜的,「林掌柜可還記得我這副耳墜子?」
掌柜的未敢貿然,拿著耳墜子在手又和兩個夥計都湊在一起看了看。
最後,還是他出面,態度頗為保守的點了頭:「是。年初二月份姑娘頭次去我們店裡不就為著這副耳墜子嗎?當時是您府里一個丫頭是個慣偷,經常摸了您的首飾去我們鋪子售賣,這副耳墜子……那天她前腳送過去,後腳您就找來了,當時想贖來著,可是不湊巧這東西我是收了,可是還沒入櫃就被當時剛好在場的另一位熟客高價買走了。」
夥計也連忙跟著附和:「對對對,您當時說算了,還請我們掌柜的查賬,將您府里那丫頭倒賣過的所有東西列了張單子給您,並且還當場下定,打了一副挺貴的頭面。」
掌柜的手裡拿著那耳墜子,這時也有點反應過來,不禁面露疑惑:「可是這耳墜子怎麼又回您手裡了?」
話至此處,就跟祁歡前面的說辭完全對上了。
然後——
這耳墜子為何又在今天從太子殿下身上掉出來,就又變成個十分耐人尋味的問題。
但是祁歡現在的態度就是消極怠工,不想在她三叔的主場上發光發熱,直接又不吭聲了。
掌柜的三人面面相覷。
祁文晏就從他手裡拿走了那隻耳墜子,又扔給祁歡,然後再次催促:「繼續看,還有沒有其他認識的人。」
三人連忙收攝心神,再次一一在這暖閣里看過去。
葉尋意畢竟是個大活人,掌柜的再一眼認出她時,登時驚呼起來:「就是她。祁家姑娘的耳墜子就是被這位姑娘買走的。」
葉尋意不能坐以待斃,惱羞成怒的當場反駁:「陛下,此事不公,祁大人明著說了這幾個都是藏匿在他府上的人,他們全都是一夥兒的,有足夠的時間互相串供,編出一套子虛烏有的說辭到御前矇騙世人。他們這是欲加之罪,妾……妾身根本不認識他們!」
「姑娘,您去光顧我們鋪子可不是一兩次了,怎麼能說不認識呢?」這話當場就將幾人逼急了,掌柜的立刻出言反駁,「您是丞相府的三小姐,丞相府離著我們鋪子就隔了三條街。」
「我們丞相府的所在又不是什麼秘密,人盡皆知!」葉尋意知道事到如今她只能抵死不認。
祁歡的耳墜子這件事對她來說還不算最棘手的,她主要是怕私刻印章一事會被抖出來,一邊嘴硬抵賴,一邊在心裡飛快的計較,想想印章的事上有沒有落了實證在這幾人手上。
當時也是為了多一重小心,她給銀子就直接給的沒有任何標記的散碎銀子,因為如果給銀票,就有可能被人查到錢莊,再順藤摸瓜的找上門。
多虧這幾個市井之徒根本不知道她要刻的是一枚多重要的印章,雖然她要求的精細,必須按照她提供的圖紙上的樣子刻,並且大小尺寸也有要求,分毫偏差也不能有,最後對方也只歡天喜地的要了她百兩銀子做酬勞。
「你這姑娘,怎麼睜眼說瞎話呢?」掌柜的見狀也急了,但一時之間似是又無從分辯。
這時,旁邊的老師傅卻突然開腔,喃喃的道:「老朽記得那日姑娘是去修一支摔斷成兩截的玉簪的,您說那是亡母遺物,並且您的要求還很奇怪,除了修復斷簪之外,您還要求老朽在那簪頭裡面留空做了可以藏匿小物的機關。」
葉尋意的臉色驟變,後悔自己沒有早早將發間那支玉簪取下藏匿。
老師傅已經直直的指向她腦門:「如果老朽沒看錯的話,就是那根簪,姑娘可敢取下辨認,若那簪頭上的機關並非老朽的手藝,老朽就將這條老命賠給您。」
這個時候的太子殿下已經全面興奮了,老師傅話音未落,他已經一揮手招呼了賈公公:「賈總管,取下她的發簪看看。」
葉尋意雖然知道在御前她連躲都不能躲的,可實在是心虛見不得人,她居然還是倉惶的就想抬手先去搶下發簪。
卻不想——
那位看著人高馬大的賈公公居然是個身手矯捷的練家子!
她就只看眼前人影一閃,手還沒觸到發間,手腕就被人擒住。
再下一刻,賈公公已經拔了她的玉簪在手,同時手下輕輕一推,她就跌坐在了地上。
她失聲尖叫:「那是我生母遺物,死者為大……」
可是——
誰管她?
她既沒那個心氣兒一頭撞死以震懾眾人,也沒那個本事衝上去重新把簪子搶回來,就只歪在地上焦急的叫嚷。
賈公公知道太子殿下好奇,拿了發簪折回去,剛要遞給他……
祁文晏又適時提醒:「若是上頭真有機關,太子殿下還是不要上手的好,小心為上。」
太子殿下還是惜命的,雖然有些尷尬,但他還是從善如流的立刻縮了手,甚至心有餘悸的刻意把手藏到了身後。
祁文晏又遞了個眼色,賈公公就也沒有妄動,索性把發簪拿過來給了那老師傅。
老師傅精準的一下將簪頭的機關擰開,那裡面果然是有個鏤空的凹槽。
並且——
還被藏了一些很細的微紅色粉末。
祁文晏連忙掏出一塊手帕,半跪下去,將斷簪整個托住。
葉尋意眼見著事情敗露,渾身力氣彷彿瞬間被抽了個乾淨,她就保持一個跌坐在那裡的姿勢,竟是動也動不得了。
「還真有機關啊,裡面的是什麼?好像是能入口的吧?」雲湛從座位上欠了欠身,扯著脖子張望,一邊又迫不及待的連連招手:「太醫何在?有哪位太醫在?」
太醫院院使何大人連忙應諾起身。
同時,為了公允起見,又招呼了一位同來赴宴的同僚。
兩人急匆匆也進了這暖閣之內。
「查看一下那是什麼東西。」太子殿下忙是吩咐。
「是,殿下。」兩個太醫小心翼翼接手了祁文晏手裡的東西,直接就近跪在地上鑽研起來。
片刻之後,兩人就是齊齊變了臉色,跪伏在地,倉惶道:「啟……啟稟陛下……」
因著葉尋意是個女眷,隨後何太醫又看向了顧皇后:「娘娘,這簪子裡頭藏的是丹毒,也……也就是俗稱的鶴頂紅,劇毒之物。」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
皇帝的兒媳婦,離著他就幾張桌子落座的寧王側妃,居然處心積慮隨身攜帶劇毒之物上殿?
「大膽!」帝后還算淡定,宗親之中卻有人當場暴怒,跳起來指著葉尋意大叫:「這女人居心叵測,意圖行刺,來人……」
葉尋意手腳冰涼,腦子裡嗡嗡的,已經是做不出任何反應。
暖閣外面席上的葉才植也蹭的起身,神色慌張的跪地慘呼:「陛下……」
而反應最大的當屬盛賢妃,她雙腿一軟,直接摔在了地上,神情驚恐,臉色慘白,手指顫抖指著葉尋意:「你……你瘋了嗎?」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並不是葉尋意帶毒上殿,是否意味著這女人想趁機對皇帝不利,而是——
她最近和這女人私下接觸頻繁,這女人但凡有一次對她起了歹心,她現在都早是個不會說話的死人了。
后怕的頭腦一陣陣發暈。
殿外把守的禁軍聽見裡面喊行刺,已經衝進來一隊,劍拔弩張。
但是皇帝及時抬了抬手,將他們鎮住。
他既沒驚慌,也沒露出多少意外之色,只是神情審視的盯著葉尋意打量。
葉尋意這時候連牙齒都在打顫了。
她帶著這毒藥,其實也沒機會投到帝后或者太子的飲食中,並且她親自投毒的話除非是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準備,否則她是不會冒這個險的,隨身帶著這簪子里的劇毒,只是為了以備不時之需的。
並且,這東西藏的隱秘,她也十分篤定沒人會察覺。
可是她千算萬算——
想破了腦袋也不會想到,國宴這樣的場合,一個在市井當中做簪的老師傅會與她在這裡撞上。
現在就單憑著這個簪子……
她似乎都百口莫辯,只有死路一條了?!
她今天明明是躊躇滿志來瓦解太子一黨的利益聯盟、做大事的,並且開局也明明一切進展順利,成果喜人的,現在怎麼就形勢急轉直下到這個地步?
祁文晏今天的大招,應該是要借這三人當面指證她是設計構陷雲珩的幕後黑手,從而掀翻舊案,以構陷皇子的罪名將她置之死地的,可是現在大招都還沒來得及出,她頭上就先扣了一項百口莫辯的死罪?
葉尋意覺得這事態發展的著實荒唐好笑,可——
此情此景之下,她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