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餌塊第章 胡辣湯
記
不識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少年郎啊!你可知那一碗二十文的蝦滑,成本不到五文?一盤二十六文的現切羊肉,凈利便有十七文?
多少還是長點心眼罷,傻孩子!
不論彼時孟桑心中如何想,田肅看見孟桑點頭說「會考慮」后,立馬心滿意足地回了桌案,請平日跟在他後頭的那六個跟班吃火鍋。
要不說田肅是一頭肥羊呢?
去東市新開的同春食肆吃宴席,他都能眼睛眨也不眨地丟出十兩銀子,碰上在他眼裡無比便宜的涮品,花起銀子就更不手軟了。
他們七人一桌,光辣鍋就點了兩份,其餘三種鍋底各來一份,顯然要將所有鍋底的味道都嘗個遍。至於涮品嘛,現切牛羊肉各來十盤,五粒一份的手打牛肉丸先上四盤……
最關鍵的是,田肅與六位跟班不似旁的監生那般講究。他們即便是問清楚了鴨胗、鴨血、黃喉、毛肚為何物后,仍舊面不改色地各點一份,並且還極為期待這些食材能呈現何等風味。
故而,光田肅這一桌,就給孟桑帶來了近二兩銀子的利,外加三兩銀子的賞錢。
眼下孟桑看見賬目上寫著的賞錢一欄,都忍不住想笑。
管事姓丁,是一位性子溫和、做事妥帖的中年人。他瞧見孟桑露出笑來,自個兒也含笑道:「不僅是國子學田監生給了賞錢,其餘一些家境富裕的監生或多或少也給了些。」
孟桑頷首,輕聲道:「賞錢是說不準的,咱們要看的還是實實在在的凈利。」
「這些監生們吶,都是高官子弟。他們的舌頭最刁,對新吃食的興緻來得快、去得也快。煎餅也好,暖鍋也罷,他們吃個一二日尚覺新奇,吃得多了也會覺得厭煩。」
「後日是小雪,監生們明日下學后便會歸家。暮食先不上新,朝食這塊咱們再添一道胡辣湯。」
孟桑頓了一下,抬頭往食堂最左邊一側看去。
除了一排排的桌案,最裡邊隱約能瞧見兩個黑漆漆的半高櫃檯。
她指了一下那處:「適才我瞧見木匠將櫃面送來,但沒抽得出身去親自盯著。那邊的飲子櫃面和小食櫃面可準備妥帖了?」
丁管事溫聲回稟:「按著您的交代,各色物件和用具都運過去了,明日即可啟用。負責做飲子的庖廚已到了務本坊,明日會和其餘庖廚一併來食堂,不會耽擱上新品的。」
這些庖廚和僕役都是昭寧長公主府上的奴僕,有身契在,他們沒人敢怠慢差事,也沒人敢隨意將孟桑教的方子告知旁人。
他們並未住在國子監,而是住在昭寧長公主名下一處務本坊的大一進民宅,每日會一併來到國子監上工。
孟桑點頭,手撐著桌面起身,往食堂大門處走:「告示牌應當也一併送來了?」
丁管事連忙托著一盞燭台跟上:「是與兩個櫃面一併送來的。我讓他們將告示牌放到大門外,已吩咐僕役將百味食肆和食堂的食單貼了上去。」
說著,兩人已出了食堂大門,來到了告示牌邊上。丁管事以手擋風、護住火苗,為孟桑照明。
這告示牌是用木頭做的,每一寸都刷過桐油,眼下還在散著味道。它的樣式與後世常記的話都咽進肚子,沉默良久。
此時,文廚子與其餘人都已離去,僅有孟桑、阿蘭和柱子留在後廚。
自打孟桑來到國子監,他們三人就一直待在一起,彼此之間沒有什麼秘密。像是孟桑邀阿蘭一併去百味食肆這事,柱子也是知曉並且大力贊成的。
孟桑猶豫了一下,柔聲問:「阿蘭,可是上一回我問你想不想來百味食肆的事,讓你難做了?」
「你不必有太多顧慮,無論是留在食堂,還是來百味食肆,都是可以的。我無意強逼於你,一切皆看你自己的意願。」
「不不不,這事和師父無關!」阿蘭猛地抬起頭,神色很是激動。
她張了張口,眼中隱隱泛起水光,躊躇再三,最終嘆氣,低聲道:「真的與師父無關。徒弟就是……就是遇著一些麻煩,在想著怎麼解決,您再給我些時日。」
孟桑自然不會逼她,溫聲勸了幾句,讓阿蘭先回齋捨去。
看著阿蘭走出小門,孟桑等了幾瞬,方才將柱子招過來,語氣極為嚴肅:「阿蘭一向沉穩,便是遇上什麼事,也不該如此模樣。」
「我這些日子太忙,未能分出心神來看顧你們。柱子,你且實話與我說,阿蘭何時變成這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柱子聽了此問,猶豫許久,吞吞吐吐道:「師父,其實蹴鞠賽那會兒,阿蘭放完旬假從家中回來,就總是出神想著事情。」
孟桑一怔,伸出雙手,飛快算起日子。
蹴鞠賽、阿蘭放旬假……
孟桑十指僵住,又向柱子確認了一遍日期,隨後將手搭在灶台上,指尖不斷敲擊灶面。
也就是說,阿蘭的不對勁,是從九月二十六日開始的。而她頭一回與阿蘭提起來百味食肆的事,是十月三日立冬那一天。
換言之,阿蘭的不對勁可能並非源自孟桑的相邀,而是來自……
孟桑俏臉繃緊,沉聲問:「柱子,你可曉得阿蘭家中情形?」
柱子抬起頭,看著牆頂,回憶了許久之後,方才苦著臉道:「師父,阿蘭幾乎不怎麼提起她家中的事,所以徒弟所知也不多。」
「只知她家中一共四口人,除了阿蘭外,應當還有她阿娘、阿兄和嫂子。阿蘭有一回倒是說起過她阿耶,聽著性子極好,只可惜早早就去了。」
「至於其他的,徒弟也不曉得了。」
就著這麼些個線索,孟桑左思右想,也沒想出會有什麼事讓阿蘭這般為難。
莫非是阿蘭年歲快到二十,算著也過了本朝小娘子成婚的最好年華,所以她家中在催她嫁人?
孟桑無奈地嘆氣,交代柱子多留意一些阿蘭,若有什麼旁的異樣,儘管來尋她。
聞言,柱子用力點頭:「師父您放心,我會再問一問她的。」
孟桑頷首,攜柱子離開后廚,將食堂的門鎖好,隨後帶著他和葉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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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當眾位監生再度來到食堂所在小院時,剛一進院子,就瞧見了院中擺著的告示牌。
田肅大步走近,湊上前細看張貼的告示。
這一看,他當即笑了。
「嗐,孟師傅真是的!昨日她只說朝食會上新,可從沒說過還有新飲子和新小食啊!」
只見告示正中央,貼著兩張紙。紙上畫著兩種不同的吃食模樣,空白處還列出了吃食名記字、售價、分量……只要掃上一眼,就能對新吃食有了大致把握。
有監生念出名字:「珍珠奶茶,五香瓜子?」
「瓜子此物,倒是聽著不陌生。先前我阿娘入宮赴宴,得過皇太後娘娘賜下的吃食,裡頭就有瓜子!」
那人不解:「可珍珠奶茶是個什麼飲子?茶湯里添了牛乳或羊乳一起煮,再加珍珠?」
「珍珠哪裡能入口?許只是一種形似珍珠的吃食罷了。」
眾人心中惦記著胡辣湯,只在告示牌處停了一會兒,就直奔食堂大門。
進了食堂,孟桑依舊在老位置迎接他們,笑道:「今日食堂朝食為餌塊,百味食肆的朝食為兩種煎餅和胡辣湯。」
田肅毫不猶豫地沖向左邊,利索地買了一個加滿小料的雜糧煎餅、一碗胡辣湯,隨後又馬不停蹄地到右邊排隊領餌塊。
他排隊時也不閑著,先咬一口右手抓著的雜糧煎餅,咀嚼一番后咽下,隨後抬起左手端著陶碗,嘴唇湊上去,胡亂吹了兩口氣后,悶下一口胡辣湯。
黏稠的湯汁一入口,隨之而來的辛辣香味就開始在唇齒間攻城略地。田肅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整個人都為之一振,腦海中殘餘的睏倦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細細品嘗其中配菜的滋味。牛肉被切成粒狀,嚼著帶勁兒;豆皮細長細長的,吃著會有香醇的豆腐香;麵筋又軟又彈,吸了一定的湯汁,那滋味甭提多美妙……
初冬的日子裡,如此一碗胡辣湯,喝得田肅額角泌出薄汗。他只覺得胃裡頭暖暖的,身上各處再也感受不到寒意。
這廝一口煎餅一口胡辣湯,吃得不亦樂乎,全然沒注意到周遭監生滿是怨念的目光。
田台元你過分了,我們可都是餓著肚子排隊呢!
站在田肅前面的圓臉監生深深嘆了口氣,轉過身,露出假笑:「田監生,你看上去很餓的樣子,要不你與我換一換吧?你先領朝食。」
田肅一愣:「啊?可是……」
沒等田肅說完,圓臉監生直接往旁邊跨了一步,不容分說地將田肅往前推了一個身位。同時,他還與站在田肅身後的監生對視一眼。
後頭的監生瞭然,露出一個「我都懂」的苦笑,招呼圓臉監生快站回隊伍里。
圓臉監生此舉一出,前頭眾人頓時反應過來,紛紛「熱情」地讓出位置。
「哎呀,田監生!我也不是很餓,還是你先領朝食!」
「田監生你也跟我換一下吧?放心,我真的一點也不餓。」
他們的想法空前一致——惹不起,咱還躲不起嗎?趕緊讓這個憨人領了朝食走人,省得留在這兒饞他們!
就這樣,田肅滿臉茫然地被眾人一路推到最前面。他根本顧不上煎餅和胡辣湯,連與諸位監生道謝的話都來不及說完,就得應付文廚子的詢問。
一領到熱乎的餌塊,田肅就被後頭監生無情地推出長隊。
這時,許平正往此處走來,自然瞧見了這幅詭異的場景。
聰敏如許狐狸,一瞬間就看明白了其中緣由,抽了抽嘴角。
被監生們推出隊伍后,田肅剛剛回過神,就與迎面而來的許平遇上。
田肅眼睛一亮,湊上前去,發自肺腑地感嘆:「許監生,你們四門學&記30340;監生真是太心善了!」
「你不曉得,方才他們覺得我很餓,竟然所有人都願意讓我先領朝食,半分沒顧及他們自個兒。」
田肅反省起自己來:「唉!如今一看,當初我真是做了太多錯事,對不住你們啊……」
許平掀開眼皮子,瞟了他一眼,淡然道:「無妨,都過去了。」
「田監生,我先去領朝食了,你慢用。」
瞅著許平果斷離開的背影,田肅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許狐狸先前不是都喊他「台元兄」的嘛,怎麼突然就變成「田監生」了?
他們這都有救命之恩了,沒必要這般生疏啊……
田肅惆悵地嘆氣,就近尋了一張空著的桌案,坐下之後,認真吃起餌塊。
外層的餌塊挺厚實,摸著軟軟的,泛著清甜的米香。經過了炭烤的餌塊,嘗起來外焦里糯,而內里刷的一層咸甜口特製醬料,為其增添更為豐富的口感。
咬一口下去,餌塊的軟糯、油條的酥脆、腌菜的咸香……種種滋味混在一處,讓人胃口大開。
配著半碗胡辣湯,田肅哼哧哼哧吃完餌塊,又把剩下的雜糧煎餅吞了,最後才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
「好吃!」
吃飽喝足的田肅摸著肚子,起身去歸還空碗、扔油紙包。
甫一抬頭,他就瞧見了剛才第一個與他換位置的圓臉監生。對方抓著剛做好的餌塊,還沒來得及尋桌案,站在原地埋頭猛吃,顯然已經餓到極致。
見狀,濃濃的愧疚從田肅心頭流淌而過。
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生,怎能如此心善!
哪怕餓著他們自己,也不願看見他田台元餓到!
多麼感人的同窗情啊!
他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圓臉監生,環顧四周,掃到淡定排在長隊里許平,暗暗做了個決定。
田肅還了手頭的空碗,直直奔到孟桑跟前,開門見山地問:「孟師傅,珍珠奶茶和五香瓜子可以預訂多份嗎?」
孟桑一愣,挑眉:「倒是可以的,不知田監生想要訂多少?」
她暗自尋思,哪怕這位田監生飯量再大、跟班再多,那頂多也就訂個二十份?
沒成想,對方劈頭蓋臉來了一句。
「我要五百份!」
孟桑微微睜大雙眼,難得傻眼了,好想反問一句。
田監生,莫非您就是傳說中的散財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