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心病

唐青在十九歲那年出過意外，導致本就不堪負荷的心臟徹底罷工，慶幸地是恰巧那時候等到了匹配的臟源，緊急做了心臟移植手術，術后在病床上渾渾噩噩躺了一年，好在她適應得很好，並沒有出現什麼排斥反應。

在國外休養了兩年，新換的心臟沒出任何不良反應，可就在她父親離世后，她發現一件令她恐怖的事，那就是面對相依為命為她付出一切的父親的死亡，她居然沒有一個正常人該有的……傷心難過。

看著他的遺體，她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心裡平靜得讓她感到害怕。

她開始頻繁地做夢，夢裡她像是另外一個人，各種影像交織，醒來卻又什麼都記不得，從未學過的東西她做起來得心應手，從未接觸過的知識層面，她下意識地能說出最精準的判斷，給出最專業的答案……

她驚疑過，試探過，得到的結果卻讓她惶恐，她滿世界跑，心惶惶不可終日，有時候難受得恨不得將心掏出來，漫步街頭，她總是下意識的在尋找著什麼，可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具體要找什麼，總感覺自己丟了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

然而，她二十四年的記憶里，就算有某些缺陷，卻並不存在所謂地重要的東西。

後來偶然間一抹欣長的背影闖入她的鏡頭，無處安放的心在那一瞬間像是落了地般，她心安滿足，甚至興奮激動。

她千方百計地去追逐，她以為那就是喜歡了，然而等她追到手，那股熱乎勁兒一過，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等待她的是更加的惶惶然。

內心的空虛寂冷和孤獨感壓得她連呼吸都難受，心空洞洞地，像是破了一個洞，精神極度焦慮暴躁，恨不得將心臟給挖出來，直到她再次遇到另一抹相似的背影后，這種感覺才會好轉。

周而復始，她在追逐與厭棄中循環，一次次尋找，一個又一個，時長時短，漸漸地成了一種病態的習慣。

情感冷漠症，病態精神寄託症，焦慮症，甚至還可能存在精神分裂症，這是全球最權威的心理醫生蒙西給她下的一系列診斷，簡單來說，她現在是個神經病外加心理扭曲的變態。

可她自己卻覺得，是她胸腔里的那顆不屬於她的心臟出了問題。

蒙西多次跟她強調醫學上心臟並不具備記憶功能，她自己同樣也知道，然而她能明顯地感覺到腦子裡有不屬於她的記憶，那些影像就像是潛意識，很模糊，卻足以影響到她，有時候她感覺大腦和心臟似乎是兩個個體，各自主導，拉鋸，而那抹背影似乎能起到平衡作用。

當然，這些問題只有在了解這顆心臟的原主人後才能給她答案。

蔣芃接到《帝王業》劇組的電話是在一個星期後，當時他還愣了一會兒，再三確認后才帶著唐青屁顛屁顛兒地去簽約，只是當他看到唐青要飾演的角色是南潯時，驚得他差點噴出一口老血。

南潯？

他要是沒記錯，那是個反派，心狠手辣無惡不作，更重要的是，他是個太監啊啊啊。

也不知道她哪方面挑動了陳大導演的神經，居然會同意她一個女人出演這麼個角色。

瞧著她刷刷幾筆簽上自己的名字，蔣芃實在是無言以對，附耳悄聲問：「不說是安若嗎？」

當時她說還行，他還以為陳大導演慧眼識珠，看中了她的後期潛力。

畢竟拋開她的不思進取不說，她的演技還是很有爆發力的，程歡確實比她有優勢，但基本已經定型，到了陳樑這種段位，他想，他更喜歡去塑造打磨一個人，就像影后莫婌潔一般。

這也是他費力將她推到陳樑面前的原因，唐青，她需要一個伯樂。

唐青擱下筆，淡淡掃了他一眼，「我有跟你說過我要演安若？」

蔣芃閉嘴。

她確實沒說過，是他自己一時會錯了意而已，哦不，不是一時，他是永遠也跟不上她老人家的思路。

換個角度想，她能拿下南潯這個角色，結果也不是太差。

一七六的身高與一般男人比都不相上下，去反串角色也不算太突兀，他大致看過劇本，南潯的戲份不算少，可以說貫穿了整部劇，前後期反差很大，雖說是反派，但能演好的話，還是很有發展空間的，當然，如果能忽略他是個太監的話，他想，會更完美。

哎！

她在反派的道路上一去不復返，他要怎麼挽救她的高冷女神范兒？

《帝王業》這部劇籌備已久，簽好合同，唐青拿到了完整的劇本，劇組通知她七天後正式入組拍定妝照，劇中大部分場景是在z市一個影視基地完成，其餘的外景也在z市周邊。

唐青不比別的藝人通告不斷，她比較閑，在簽了合同的當天，跟蔣芃打了聲招呼，便收拾了行囊踏上了飛往z市的飛機。

普一出機場，海濱城市特有的咸腥味兒撲鼻而來，唐青深吸了一口氣，記憶中久違的味道。

攔了一輛計程車，報了地址唐青就開始閉目養神，一個小時后，車子停在一棟別墅門前，看著眼前氣派的別墅，唐青眯了眯眼，給錢下車。

唐青按了門鈴，前來開門的是個五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請問你要找誰？」

「杜美玲女士。」

「李嫂，誰啊？」

溫婉柔和的聲音由遠而近，半分鐘的時間一名婉約高雅的貴婦人便出現在唐青面前，叫李嫂的中年婦女出聲，「太太，這位小姐找您。」

唐青抬眸，面前的婦人一身貴氣，姿態嫻雅溫和，年近五十，卻看不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迹，顯然，這些年她過得比想象中還要好。

對於眼前之人，其實她也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並沒有多深刻的印象，她不知道是記憶太久遠，還是因為她的「病」，應或是在她腦海里，這個人真的不太重要。

杜美玲同樣也在看她，瞧著眼前臉生的女孩，不太確定地問：「你是……？」

唐青並沒有因為她沒認出她而產生不好的情緒，神色平靜地吐出「唐青」兩個字。

杜美玲瞳孔猛地一縮，記憶中蒼白病弱的小女孩卻怎麼也無法與眼前渾身透著清冷散漫氣息的女孩重疊，「青……青青，你……」

唐青勾唇，瀲灧的眸微眯，她看著眼前驚疑不定情緒複雜的貴婦人，勾了勾唇，「怎麼，不請我去你家坐坐？」

對上她的眼睛，杜美玲莫名地心虛無措，她讓開了路，「進，進來吧。」

進了門，唐青一抬眼便看到從樓梯上緩步而下的男人，漂亮的眸子里似有光輝閃過。

簡單的白襯衫灰色西褲套在他身上，都成了最經典的搭配，西裝外套搭在手肘上，一舉一動中說不出的雅緻與矜貴，身上那種淡然的氣質就像是一壺沉澱多年的佳釀，成熟而醉人。

每次看到他，唐青都控制不住胸腔內那顆躁動的心，來來去去這麼多人，他給她的感覺是最強烈的一個，有時候她甚至有種想要將之藏起來的衝動。

她知道這無關情愛，只是『心病』作祟而已。

四目相對，最開始訝異了一瞬后便神色如常，兩人皆是控制情緒的高手。

男人身後跟著個氣質儒雅的中年男人，看到家裡出現的陌生面孔愣了愣：「美玲，這是……？」

杜美玲斂了斂紛亂無措的情緒，勉強笑了笑，「正南，這是青青，我的……女兒。」

「女兒」兩個字，她說的分外艱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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