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口袋裡的糖
之前,雍國偷襲燕國,反而被燕國的鎮北將軍蘇景淵擊敗,還丟了三座城。
燕國立國三百多年,曾經是當世第一強國,這幾十年逐漸式微,雍國和蠻戎才敢屢屢挑釁,但這次大捷,燕國再次向天下證明了自己的強大,也讓雍國被迫將蕭晏送來為質。
燕國群臣的目光落到那幾名雍國使臣身上,徐驤不得不站出來,拱手行禮道:
「燕皇陛下所言極是,我家陛下此番特意讓公子晏入燕為質,也是為了與燕國結為兄弟之國,從此以後共抗蠻戎,穩定中原。」
楚霆驍滿意的舉起酒樽:「如此甚好,對了,朕欲擢升景淵為鎮北大將軍,不知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他說著,還朝楚意眨了一下眼睛,似乎在炫耀,看,燕國打了勝仗,父皇厲害吧。
楚意沒有感情的附和:「……厲害。」雖然但是,打了勝仗的明明是蘇景淵。
楚霆驍的提議讓中和殿一下子變成了太和殿,百官們有的支持有的反對,燕國的言官與諫臣有很多,所以他們一但吵起來就顯得格外熱鬧。
不過,因為宴會上自家夫人們的存在,這群官員的爭論幅度比真正上朝時唯唯諾諾許多。
平時的他們,情緒激動時說不定會互扯頭花。
此次慶功大典更像是一次大朝會,各方勢力彙集於此,讓楚意看明白了許多東西。
朝中不能匡主益民,尸位素餐的官員極多,又都身居要位,楚霆驍剛登基四年,如今還根基不穩,要做什麼,不論對錯都會受到鉗制反對,又因往前兩代帝王昏庸,大燕如今才落得這看似強盛,實則外強中乾的局面。
前世的父皇,終究無力回天。
楚意像渴求甘霖的泥土,在每個人的話語中汲取信息,了解朝中的派系紛爭,連這些大臣的言行舉止都不放過。
吵了一會兒,最終,丞相,御史大夫和太尉三人都沒有異議,蘇景淵如楚霆驍所提升為大將軍。
「燕皇陛下,此番我大雍還有薄禮相贈,不如,就讓公子晏為諸位宣讀禮單。」趁著燕國官員停止爭論,徐驤見縫插針的說,眼中是明晃晃的惡意。
宣讀禮單?
楚霆驍挑了挑眉,這樣上趕著被羞辱的請求,他自然不會拒絕。
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群臣中的蕭晏已經主動走出來。
少年手持白玉捲軸,恭敬的行禮,面容沉靜,眼中沒有任何不甘與意外。
楚霆驍心想,這少年倒是能忍:「好,那你便念吧。」
楚意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蕭晏,指尖蜷縮了一下。
她已然確定,雍國真的完全不在乎蕭晏死活,徐驤更是恨不得除他而後快。
之前在甬道上,徐驤以銜影的性命逼迫蕭晏,現在又故意推他出來受辱,就是在等蕭晏無法忍受屈辱而爆發的時候,借燕國的手除掉他。
而蕭晏,硬生生忍了下來。
「雍國獻禮燕國,錦繡玉璧一雙,晉地靈芝雙株,漠北雪狼三頭……」
蕭晏的聲音低沉而動聽,在安靜的大殿內流淌,讓楚意想起了曾經,他冷冰冰的對自己念送來的補品,要自己一盞一盞吃凈喝光的樣子。
「當歸,枸杞,人蔘……楚意,你若不喝,本王今晚便留宿你的宜園。」
那時的他,可比此刻兇狠多了,活像古書里的暴君。仟韆仦哾
楚意的目光落到蕭晏的衣袖上,不由咬了咬牙。他最惡劣的便是,在自己喝苦藥的時候,會不緊不慢的從口袋裡掏出幾顆糖,然後……
當著她的面,一粒一粒,「咔嚓咔嚓」吃掉。
楚意有時候甚至覺得,蕭晏是不是故意的,看著美女痛苦吃藥來下飯。
雖然最後,他也會看在那些葯真的很苦的份上,施捨般給自己兩塊糖……
可是蕭晏並不知道,她根本不喜歡甜食!
台階之下,見到蕭晏毫無作為,徐驤的臉色一下子陰沉起來。
就像楚意猜的那樣,他的確想借燕國除掉蕭晏。
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他此前屢次以雍國風骨提點蕭晏,告訴他要謹記自己的身份,就是為了此刻。
若蕭晏今日拒絕宣讀禮單而挑釁燕國,必然會得罪燕國皇帝,往後漫長的質子生涯,他絕不會好過。
誰承想,蕭晏承受下一切。
「本侯倒要看看,你這頭狼崽子,究竟能忍到什麼程度。」徐驤低聲自語,身側的手攥成拳。
楚霆驍望著階下身姿如松的少年,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等他全部念完才問道:「既是結盟為兄弟之國,那蕭質子以為,大燕與雍國何為兄,何為弟?」
他想要看看,階下的少年,究竟如何看待拋棄自己的雍國。
聽到這話,徐驤下意識與身旁其他雍國使臣對視。
此次出使之前,皇上特意交代過,他們雖是戰敗,但出使燕國不是求饒而是和談,不必表現的太過卑微,更不能墮了雍國聲譽。
可如今蕭晏不受激將,乖乖念完禮單,已經丟了雍國的臉,若他再說出什麼趨炎附勢之語,豈不是告訴天下人,他們雍國真的懼怕燕國?
徐驤連忙道:「大雍與貴國都為中原上國,互通有無多年,何必分個高低貴賤,當然是——」一視同仁,平起平坐。
他沒有說完這句話,就被蕭晏打斷。
「當然是雍國為弟,燕國為長。」蕭晏仰起頭,眸中寒意徹骨,流轉著琉璃般的冷光。
他的字字句句,低沉而清晰,薄唇,甚至微微上揚起一抹細微弧度。
「雍國敗軍之師,如何比得上源遠流長,威嚴萬千的燕國,外臣心悅誠服,雍國亦是如此。」
「你!」徐驤的臉色驟然鐵青,卻無法當眾發作。
「哈哈哈,說得好,公子晏竟有如此見解,張德勝,給朕賞……他百兩黃金。」楚霆驍忍不住暢快大笑,階下的燕國群臣也露出得意之色。
「外臣多謝陛下。」蕭晏拱手行禮,淺淡的眸毫無波瀾。
楚意凝視著階下冰鑄似的少年,好像沒有任何事能讓他的情緒產生波動,她的心中,浮現出一個很正經的疑問,不知道蕭晏現在的口袋裡,有沒有藏著糖?
大概是沒有吧。
在徐驤看來,蕭晏嘴角的笑都是對自己的嘲弄——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只有雍國使臣們如喪考妣的喜慶局面出現了。
蕭晏是個被鄙棄的質子又如何,他終究還是雍國皇子,更能代表雍國。
雍國皇子親口承認燕國強於雍國,傳出去,是件多麼讓燕人們拍手稱快之事。
蕭晏可真是上道,一句話,不但討好了父皇,還報復了徐驤。
十六歲的他,不是她記憶中狂妄而意氣風發的模樣,卻又和記憶里一樣睚眥必報,冷酷又陰險。
楚意比誰都了解蕭晏,他對雍國根本沒有任何歸屬感,甚至不知何原因恨著雍國的皇室中人。
他被故國棄之如敝屐,徐驤想讓他為雍國出頭?如今雍國丟臉,徐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這是蕭晏的報復。
徐驤回雍國,一定會受到蕭稷興的問責,而蕭晏留在燕國,則會得到父皇的賞識。
不過,雍國使團還要在上京待些時日,他徹底惹惱徐驤的下場……
驀地,楚意想起昨天看見的,少年後背滲出的血。
那會不會就是徐驤做的?
今天碰見徐驤后,楚意就一直在思忖如何趁早刀了他,只是,暫時沒想到太好的辦法。
徐驤武功應該不錯,身邊護衛眾多,自己貿然派人刺殺不會成功,若她設計強行陷害,借父皇或他人之手除去他,正如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此舉沒什麼道理。
其實,她也可以不殺徐驤。
就算沒有徐驤,還會有李驤王驤,雍國還是會發兵,蠻戎還是會侵略燕土,唯有燕國自己強盛,才能改變未來。
但是,她不樂意,也不高興。
楚意的餘光看著自己身側的枕雪,想起前世自己好不容易見到她,那個聰慧又溫柔的女人,卻已經被徐驤折磨得枯槁失色,如同行屍走肉。
若不是枕雪心性堅韌,恐怕早已自盡。
這個人,她要他死。
雍國丟完臉后,慶功大典上的氛圍火熱起來,歌舞昇平之中,楚意打了個哈欠,抱著長公主給自己的手爐,暖烘烘的溫度讓她昏昏欲睡。
她正想著,或許自己可以問蕭晏如何對付徐驤,一身白衣,看起來玉樹臨風的范雲笙,就手裡端著一盞酒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