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所有人都要他死
明月閣內,宮燈昏暗,人影綽綽,銜影正焦急的看著蕭晏,不住的走來走去。
「公子,屬下去為您找大夫。」他終於忍不住了,剛要起身,蕭晏便伸手拽住他的胳膊。
「不必。」蕭晏緊閉著雙目,聲音低沉而沙啞,他手背的青筋暴起,牙齒都在打著顫,渾身冷汗淋漓。
「死不了的,放心。」說著,他仰起頭,吞下最後一粒止痛丹藥,皺了一下眉頭。
銜影想起白天發生的事,公子竟為他下跪,便眼中淚光閃爍,壓抑地咳嗽起來。
「公子本就有傷在身,一路來燕,咱們的金瘡葯也用完了,可清遠侯,清遠侯那個混蛋,他怎敢對公子施以鞭刑!咳咳,咳……都怪屬下無能,不但保護不了公子,還害得公子救屬下。」
一個時辰前,銜影在明月閣內久等蕭晏未回,終於忍不住出去找尋,沒想到,在閣外的路邊看見了暈倒的蕭晏!
徐驤那個混蛋,在燕國宴席結束后扣住公子,給了公子一頓鞭子,如今公子傷上加傷,背後的傷口崩開,又高熱不退。
蕭晏的聲音低沉:「知道自己無能就少說兩句,吵的我心煩。」
銜影眼眶泛紅,哽咽的說:「公子不能這樣熬下去了,此處是燕國皇宮,燕國人總不能看著您受傷無人醫治,屬下去找御醫,大不了,屬下去他們的御醫所偷些傷葯回來。」
蕭晏仍舊閉著眼,聲音很淡:「他們不會相信我的傷有多嚴重,而且,你去找燕人,只會被羞辱,若偷葯被發現,是想讓我爬著去救你?」
銜影的眸子黯淡下來,還是不甘心:「可是……」
「我說了,我不會死。」蕭晏再一次重複道。
無非是些皮肉之苦而已,他還受得住。
蕭晏的唇角微微上揚著,想起徐驤今日氣急敗壞的樣子,就是對他最好的安慰。
他緩緩睜開眼,盯著自己手心的一道疤痕,失神了一會兒。
蕭晏從有記憶開始,便活在刀鋒暗箭的刺殺中,這道疤,是小時候抵擋一支回紇毒鏢落下的。
毒鏢的主人,是他母妃魏如黛在江湖上的仇家。
魏如黛在嫁給蕭稷安之前,曾是江湖中人……半個江湖都是她的仇家。
作為父親的蕭稷安利用他,身為生母的魏如黛厭惡他,蕭稷興想殺他,那些皇子想除掉他,徐驤想讓他永遠留在燕國。
所有人都要他死。
可他還活著,好好的活到現在,活成了一個怪物,活成了一個野獸。
活著,此事真是累極了。
蕭晏將銜影打發到外殿,拿出昨天在明月閣找到的一壇陳年烈酒,褪掉自己的衣袍。
徐驤送他的這頓鞭子,讓他背後的傷都要潰爛了,只能用酒來清理傷口。
蕭晏啟開酒罈的泥封,心想,若沒有這壇酒,他就要這麼熬下去,傷勢或許會更嚴重。
他眼前一閃而過楚意的面容,那永寧公主的確給他挑了個不錯的地方,至少,此處比雍國的冷宮要好許多。
蕭晏抬起手臂,將烈酒澆到自己後背上時,伴著蝕骨鑽心的劇痛,他的心中浮現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世間,究竟有什麼好讓你那麼留戀的?」
他雙手死死地攥成拳,忍不住低聲詢問,四周寂靜無聲,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
許多年前,魏如黛和蕭稷興剛死,他被人丟進冰湖,也萌生死志。
就在他打算自生自滅,沉入湖底之時,不知從哪兒竄出個小姑娘,救他不成,自己也掉了進去。
那麼多人要他死,只有她想救他活。
於是,他活到了現在。
火辣辣的刺痛讓蕭晏的胸口一陣起伏,他手背拭過唇際,擦去溢出的鮮血,眼前一陣暈眩。
這時,外面傳來一道清越的女聲,蕭晏努力睜開眼,只聽見一句「本宮路過此處,前來看看」。
是燕國的永寧公主?
那似乎……不是個想殺他的人。
他眼前一黑,徹底昏迷過去,心中竟很是放心。
「公,公主請止步——」
殿外,銜影支撐著受傷的身體,阻攔在楚意麵前。
眼前的公主身披黑色斗篷,只露出巴掌大的俏臉,雙眸明亮又清澈。
她身後的侍女提著一盞宮燈,細微暖黃色的燈火,映得她容顏潤澤如玉。
明月閣地處偏僻,楚意和飲冰繞著夜晚巡守護衛前來,走了好一會兒路。
「公主,我家公子身體不適已經歇息,而且如此深夜……公主來此,恐怕,恐怕有些不妥。」銜影小心的解釋。
楚意揚了揚手中的小藥箱,打量著他:「沒想到江侍衛身體恢復的這麼快,今早還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呢,現在就活蹦亂跳了?」
銜影表情一僵,感覺自己身上的傷都跟著疼起來:「小人倒也沒有活蹦亂跳。」
突然,他內心一震,面色微變:「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小人姓江的?」
「徐驤白天喊的,」楚意胡謅道,「本宮看你家主子與徐驤有仇,剛好本宮也不喜徐驤,所以特來送葯,還不讓開。」
「公主想多了,我家公子與清遠侯……並無仇怨,公子的傷,是來燕國路上遭遇刺殺所受。」銜影下意識否認。
「啊對對對,蕭晏與徐驤是相親相愛的雍國一家人,是本公主挑撥離間——那這葯你還要不要。」楚意微笑著反問。
不承認沒關係,反正難受的是銜影。
銜影眼巴巴的看著楚意手中藥箱,又忍不住側耳傾聽,等待蕭晏的命令。
公子外傷嚴重,自己也受了傷,永寧公主的葯或可解燃眉之急,可他不敢相信她,而殿內,公子始終未曾說話。
楚意見他為難的模樣,眉毛一挑,輕嗅了嗅:「你們有沒有聞見什麼味道?」
銜影搖了搖頭,還未等說些什麼,楚意就直接走向內殿。
「公主!」
銜影要攔,楚意看向他,眼神陡然銳利如芒,彷彿出鞘的利劍:「你若不想讓蕭晏死,就給本宮讓開!」
銜影腳步一頓,竟覺得她的眼神與自家公子有幾分相似。
她輕車熟路的闖進房間,一眼,便看見倒在塌上,渾身酒氣濃郁,赤著背部的少年。
他雖瘦削,卻並不瘦弱,肌肉線條結實而流暢。
那冷玉般白皙的肌膚上,縱橫交錯著無數鞭打的傷痕,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還混雜著一些新舊疤痕,上面染著烈酒,刺入她的眼。
前世,楚意在喝醉時摸過蕭晏身上的傷疤,卻從未在清醒時仔細瞧過。
那個成為大魔王的蕭晏,身上疤痕雖多,卻都是些陳年舊疤,他好像從來不會流血,永遠都是一副囂張邪佞的模樣,
至少,除了臨死前,她從沒見過他受傷。
而此刻,少年蕭晏這血肉模糊的身體,卻讓楚意一時間失了神。
徐驤竟然這樣對他。
他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