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蕭霽塵的故人
蕭霽塵灰色的眸子在周圍幾名燕國將領身上劃過,眼神更黯,忽然問道:「不知太子帶這些羽林軍和定遠軍迂迴奔襲雪原后,如今劍北關的安危由誰負責?」
楚曄不知他為何要問這個問題,想了想,認真回答:「負責後方的是本宮的大哥楚凜,負責糧草的,是羽林軍校尉李四月。」
蕭稷塵垂下眸,握劍的手驀地鬆開,道:「阿晏,這裡和玄甲軍,就都交給你了,本王去外面看看。」
說完,他就轉身騎上戰馬離開,向戰場邊緣而去。
那一身潔白的戰袍衣角紛飛,即使打了一場仗,蕭霽塵的身上也沒有沾染任何污血。
蕭霽塵被人成為白衣卿相,是說他比起做個征戰沙場的王爺,更應該當輔佐帝王的文臣。
楚曄不明所以地看向蕭晏,用眼神詢問。
這雍國靖王竟待人如此冷淡,打了勝仗沒有多說半句話,難道是自己哪裡得罪了他?
不知為何,楚曄感覺蕭霽塵想見到的,並不是自己,當然也不是大哥和四月。
「此事與你無關,」蕭晏也搖了搖頭,回答道,「六皇叔為人淡泊厭世,但打完仗后毫不在意戰果,卻是第一次。」
前世,他剛回到雍國,抵禦回紇時,蕭稷興是想讓他死在戰場上,是六皇叔在軍中對他傾囊相授,還讓他執掌玄甲軍。
等他大敗回紇,平定邊境之亂的時候,六皇叔又親自回鄴都為他請功,他才被蕭稷興冊封為豫王。
不久后,六皇叔就說自己舊傷纏身,將軍中事務都交給他,然後不顧他的挽留,辭官隱居去了。
他駕崩前,打算把帝位傳給一個蕭家旁系的蕭安,因為蕭安才八歲,他又派銜影去請六皇叔出山輔佐新帝。
做完那些,蕭晏才將那把劍插進自己的心口,用心頭血試驗魂鈴。
他望著蕭霽塵潔白的背影,忽然回想起,自己去年被蕭稷興當成做質子送去燕國的時候,恰逢六皇叔回鄴都。
他寫下八個字送給自己:「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自己問道:「六皇叔,這是何意?」
蕭霽塵看著他,忽然長嘆一聲,道:「算了,或許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人力永遠無法改變,一切……順其自然吧。」
蕭晏現在想起此事,卻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楚曄反問道:「你不也是第一次上戰場,就和他配合這一次嗎,你怎麼知道他打仗在不在意戰果?」
蕭晏:「……」呃,他總不是說自己前世與六皇叔打過很多仗。
下一刻,他忽然反應過來。
是了,六皇叔雖然對小時候的自己很好,但他因為看透了皇室紛爭,十年前就從軍去了,哪怕是蕭稷安駕崩的時候,他都沒有回鄴都。
上一世自己也是決定離開燕國的時候,才通過無愧樓和六皇叔聯繫的。
最重要的是,前世自己被送來燕國時,六皇叔根本沒有回鄴都,也沒有給自己寫下這八個字。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這聽起來,就是自己前世的結局。
難道,六皇叔知道些什麼?
還是說六皇叔和自己一樣……於前世而來?
「對了,如今戰事結束,本宮可以打開小六的第三個錦囊了。」
楚曄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最後一個錦囊。
蕭晏立即湊上去,目光灼灼。
能看見阿意的字,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熟悉的紙條,熟悉的娟秀瀟洒的字體。
【兄長,蕭晏,你們有個驚喜要接收一下。】
這次的錦囊,倒沒有寫戰事之後的計劃,當然也不需要計劃了。
蕭晏心頭一跳,低啞地喃喃:「驚喜?」
他感覺嘴裡的糖,一下子更甜了。
楚曄也十分奇怪,不知楚意在打什麼啞謎:「什麼驚喜,本宮現在只想娶聽雨,難不成她能幫本宮娶了?」
蕭晏垂下眸子,在心裡說道,阿意,我現在只想見到你。
不過,很快他們就能在鄴都見面了吧。
他定了定神,想到剛才的疑問,於是走到戰場邊緣,蕭霽塵正仰望著天空。
「六皇叔在看什麼?」蕭晏問道。
蕭霽塵沒有回頭,仍舊望著漸漸昏暗的蒼藍色天幕,以及遠方那一抹無邊無際的雪山。
「這裡風景很好,月滿天穹,雪山如銀,果然很適合做他的埋骨之地。」他的聲音淡然低沉。
蕭晏一愣:「他?可是皇叔的故人?」
蕭霽塵道:「是啊,一位……故人。不過本王說錯了,他是獨立於天地之間自由自在的青鳥,不該埋骨在此才是。」
蕭晏在腦海中思索,有誰死在了王庭的雪原之上,又與蕭霽塵有所交集。
可死在這裡又出名的,基本都是燕國人,怎會和六皇叔認識?而且六皇叔這後半句話,好像又是在說這位故人還活著。
「皇叔可是知道了什麼?」蕭晏想到一個可能,忍不住問道。
蕭霽塵轉過身,清冽的眼眸與蕭晏對視,輕聲反問:「阿晏可是知道了什麼?」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這是六皇叔在我去燕國之前提醒我的話,現在,我知道它的意思了。」蕭晏試探地說。
他想確定,六皇叔給自己這八個字,到底是尋常長輩的衷告,還是他真的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在警示自己。
蕭霽塵淡然一笑,墨發在晚風中輕輕飄舞。
他沒有再隱瞞,悠然道:「看來阿晏,還是再一次遇見了那位讓你『情深不壽』的姑娘。」
蕭晏面色一變,徹底確定,六皇叔果然也是重生的人!
蕭霽塵哂然一笑,清冽的玄眸沒有任何波瀾。
他說道:「阿晏,本王不是你,本王不想,也不敢承擔那改變一切帶來的風險,所以一直以來,本王都沒有做任何改變命運的事。」
他眼前的笑容如轉瞬即逝的曇花,清幽淡薄,衣袂飛揚,宛如隨風而去的仙人。
蕭晏不禁問道:「六皇叔,是什麼時候?」
「在你駕崩的第六年,本王壽終正寢時仍心有遺憾,等醒來后,就回到了雍國兵敗,你要被送去燕國的時候。當時本王還未想明白這一切,所以才想要用那八個字提醒你。」
蕭霽塵說著,回想起一年前自己醒來的情景。
他那一世遠離朝政紛爭,不在乎富貴名利,順風順水,唯一的遺憾,便是沒有見到那個人的最後一面。
那個執念,存在於他內心最深處。
他還記得年少時在趙國豐城的驚鴻一瞥,那個拿錢財守城的人,救了他的性命。
「世間萬物皆有定數,有所得便有所失,牽一髮而動全身。」蕭稷塵淡淡地說。
「或許正是因為你前世失去了她,如今才能失而復得,可本王……從未得到過,又何談失去,不如什麼也不做,樂在逍遙。」
蕭晏明悟過來,怪不得這一世他聯繫六皇叔時候,六皇叔沒有任何疑問,就選擇幫了自己,也怪不得這一年來,回紇被他打得服服帖帖,根本沒有出現前世雍國邊境的回紇之亂。
不過,蕭霽塵是在順勢而為,因為他沒有什麼好改變的。
蕭晏和楚意,卻在為燕國逆天改命。
蕭晏腦海中靈光一現,驀地想起一個人。
一個原本應該死在劍北關,但這一世卻還安然無恙的人。
沒想到六皇叔的故人,居然是他。
*
兩國的聯軍將蠻戎王庭覆滅的消息,不到三天,就傳遍整個雪原。
劍北關外得知此事的莫頓得知后,簡直不敢相信。
那些聚集在甲乙丙丁戊五營的蠻戎將士,一個個開始聯繫後方,得到的是越發準確的消息。
雍國的皇帝騙了他們!蕭晏逃回雍國,也是假的!
玄甲軍在蕭霽塵和蕭晏帶領下,與暗中迂迴入雪原的燕國軍隊合作,徹底覆滅了雪原,連莫頓的兒子們都已經被抓住。
莫頓驚慌失措之餘,決定孤注一擲,攻下劍北關。
如果能攻破劍北關,那他就可以長驅直入燕國的北府各州,到時候將燕人劫掠回雪原,搶奪回足夠的財物,重建王庭,東山再起!
莫頓的想法很美好,但並沒有實現。
一支五萬人的晉國援軍,在蠻戎軍隊的後方出現,關內,早已蓄勢待發的燕國大皇子楚凜打開城門,同樣率軍迎戰。
蠻戎軍隊本就士氣低落,如今在前後夾擊之下,積累在劍北關外的近七萬大軍丟盔卸甲,如同喪家之犬般四處逃竄。
然而,他們沒有地方可以逃。
他們的王庭已經沒了,從此以後,雪原上只剩下大大小小零散的部族各自群居。
他們中與燕國交好的部族不會有太大的變化,但當初越是支持莫頓,在此前派兵幫他,試圖分一杯大燕的羹的部族,損失越大。
十幾年,幾十年,甚至百年之內,雪原都無法再恢復之前的盛況。
莫頓率領著殘軍一路往雪原深處逃竄,又遇見早就埋伏好的阿史那部將士,伊稚一箭射中了莫頓的心臟!
伊稚放下弓箭,長舒一口氣,發出怒吼:「莫頓已死,降者不殺!」
那個野心勃勃的蠻戎單于,最終還是死在了蠻戎人自己的手中。
阿史那伊稚帶著莫頓的屍體回到阿史那部自己的寨子,也帶回了劍北關大獲全勝的消息。
此刻,蕭晏和楚曄,以及兩國聯軍都駐紮在阿史那部,隨著伊稚回來,駐地上空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蕭霽塵對蕭晏說道:「現在整個雍國,都知道是先帝之子蕭晏,統領玄甲軍將王庭覆滅的事,你現在是雍國百姓心中的大英雄,最多還有幾日,蕭稷興的封賞也會下來,如果不出所料,你應該會和前世一樣封王。」
蕭晏忽然意識到一切果然有跡可循,以前蕭霽塵都叫蕭稷興為皇帝或陛下,但自從此番自己找到他,他就稱呼蕭稷興的本名。
頓了頓,蕭霽塵繼續道:「等你封了王,就重走前世的路,這一次,你可以和你那位小公主安安穩穩過日子了。」
蕭晏問道:「蕭稷興欲與莫頓合作,可如今皇叔的行為卻是在違背聖旨,如何能夠確保他會封賞我?」
蕭霽塵微微一笑,道:
「身為雍國皇帝,與蠻戎人有著血海深仇,怎麼可能會與其合作,本王已經命人將此番假意合作,實則迂迴攻打雪原的計劃昭告天下,鬧得世人皆知,難道蕭稷興還要跳出來否認此事,說自己原本是想和莫頓合作,本王是在抗旨嗎?
而且,本王在出發之前就寫好了一封信,如今這封信在蕭稷興手中,上面寫著:臣洞察到陛下忍辱負重,實則是要與燕國合作共抗蠻戎,臣定不辱使命云云。」
蕭晏恍然:「多謝皇叔。」仟韆仦哾
覆滅了王庭,是燕國與雍國共同為之,也是千秋萬代的功勞。
莫頓的死和王庭覆滅,影響最大的,就是與雪原接壤的燕國,從此以後,燕國會成為中原名副其實的第一強國。
蕭稷興如果想分一杯羹,就得承認他是假意跟莫頓合作的,同時蕭晏立下天大的功勞,必然要獎賞冊封。
如果他非要說蕭霽塵抗旨,那就是告訴所有人,雍國皇帝與異族合作,不忠不義,讓萬民唾棄。
「不必謝本王,待蕭稷興冊封了你,本王立即就走,也好樂得清閑,這一世說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咳咳咳……」
蕭霽塵說著,佝僂著咳嗽起來,俊美的面容略顯蒼白疲憊。
他回到了年輕的時候,可是他的心已經老了,也不想折騰了,能看到前世受盡折磨,歷盡艱辛的侄兒與深愛之人終成眷屬,蕭霽塵就很滿足。
「六皇叔不必如此著急,玄甲軍還需要你率領,我們還可以去劍北關看看,那裡的風景……比此處更好。」蕭晏勸道。
「不了不了,我誰都不想見,只想回鄴都睡覺,玄甲軍?都兩輩子了我還擺脫不了他們,讓我再領兵,我寧可幫你管教蕭安,哦對了,蕭安現在才兩歲。」蕭霽塵連連拒絕。
前世的蕭晏正值壯年就乾脆利索的死了,苦的是他和其他人。
皇帝打下萬頃江山,還沒穩固,就將一切都交給了一個才八歲的孩子。
那個孩子叫做蕭安,是蕭霽塵已故皇兄蕭繼明的兒子。
他累死累活,終於確定蕭安能自己處理朝政了,也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