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絕望
突然間,就像時光被定格在這一塊,晏裴野看到晏守城的臉上露出了驚駭至極的神色。
在一瞬間,晏裴野醒悟到了什麼,只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見一枚火箭凌空射來,灑在地上的硝石被慌亂的馬蹄踐起火星。
山谷中的穿堂風呼嘯而過,裹著硝石味道熏得人慾作嘔,鐵騎兵卒們嘶聲厲喊著,揮刀砍斷射過來的利箭,煙火味將原本明朗的天空遮罩住,一時間昏天暗地,沒有人知道那箭矢何時會穿透自己的身體,也沒有人能知道,自己今日能否活著逃離這場煉獄。
晏裴野的神情此刻比鬼還猙獰,他從馬上翻滾下來,一個箭步跨到晏守城面前,撐住他的身子。
可是晏守城狠狠地推開他,對他嘶聲吼道:「走!」
「不!爹,」
一枚利箭呼嘯著透過煙霧奪面而來,父子兩人同時見到了這柄利箭,晏裴野抽刀劈,可是緊隨其後的另一枚利箭死死的咬上,晏裴野只覺得自己的身子被極大的力氣猛地摜開,接著便看到父親胸口的血四濺開來。
漫天飛舞的灰燼如同被燃盡的紙錢,晏守城的臉色越發蒼白,即便中了軟筋散又身受重傷,可他依然如同一隻蒼勁雄鷹,死死的護著自己的孩子。
「爹!」「王爺!」「啊!」
驚呼聲同時響起,這修羅地獄中,剩餘的人同時嘶聲高呼,只見鎮西王終於支撐不住,撕在晏裴野臂上的手青筋畢露,人卻軟軟地倒了下來。
「爹!」
晏裴野的嘶吼聲吐不出來,他的喉嚨被煙火倒灌進去,發不出聲來。
被火舌吞噬的兵卒們在翻滾凄號,天地彷彿震怒,無情草木也含悲,突然一聲悶雷巨響,像斜坡上的巨木劈下一半來,接著漫天的雨落了下來。
「父親!」雨水沖刷下來,晏裴野的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還是水,淋漓一片。
他跪在地上,彎腰抱著晏守城,徒勞地想要替他遮一遮打在臉上的雨水。
七尺男兒絕望的嘶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父親,我們已經謹小慎微,為什麼還是會這樣?大譽根本容不下我們,你所謂的忠君又得到了什麼?不管是誰,總想著要將我們剪除掉,明明我們什麼也沒做,保家衛國也有錯嗎?!為什麼?」
晏守城疲憊到極致的眼皮竭力睜開,他艱難地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孩子,「野兒……答應父親,不管怎麼樣,都要撐下去,哪怕……都想要我們死,我們也要記得,鎮西鐵騎是在邊陲的群山下長起來的,我們的宿命,我們存在的意義,便是要保護這塊土地,也許……很多人現在看不明白,可我們卻要堅持下去……」
「爹!」
晏守城的眼神終究渙散,雙手無力地垂塌下來,雨水將他的身上泅成一灘血海,雨水靜靜地流淌過他臉上的皺紋,桀驁而花白的頭髮在雨水的沖洗下終於服帖起來。
一輩子要強的雄鷹終於累了。
恍忽間,像是有溫柔的吻落在他的臉上,那個古靈精怪,為他生兒育女,為他的宏圖偉業拼盡全力的女人終於來接他了。
晏裴野抱著父親的身體,雙目充滯著血絲,搖搖欲墜幾欲跌入無邊的漫長黑夜!
「快走!」
「公子,走!」
「阿野,走!」
晏裴野被人狠力拉扯起來,像是被人猛地撕去遮蔽的幕布,聲音和景象又突地回到眼前來。
雨來了,澆滅了這場本欲將晏家父子一網打盡的大火,使得殘兵余將還能拼出生天!
沈南玉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她嘶聲怒吼,吩咐士兵將晏裴野攙扶上馬,她則領著其餘的人且戰且退,往水邊退去。
……
大成三年,是個驚心動魄的日子。
這一天,戍守邊陲各州數十載的鎮西王因成帝御宴陷害,數百侍衛被逼入峽刺嶺,被烈火焚燒,被利箭刺身,不幸亡故。前來救援的晏裴野也遇火遭困,不知所蹤。
這一天,稱雄邊陲的晏氏終於銷聲匿跡,像被強行抹去的蹤跡,消失在歷史舞台,剩下的鐵騎殘部,或被各州瓜分,或被剪除異己,晏家率部開懇的邊陲糧倉也被豪強接收。
而這一天,除了長安城內一直試圖瓜分晏家軍權而彈冠相慶的各士族們,蠻夷部族也在舉族歡慶!
多虧了長安城這些腸肥腦滿,為爭一己私利斗得不可開交的士族官員們為他們消滅了前進道路上最大的阻力,從此以後,這邊陲新開懇的肥沃土地,便要成為他們的後花園了,就憑那些紙醉金迷靠世襲就可以一輩子榮華富貴的士族們,是永遠也別想抵住蠻夷人的鋒刀和烈馬了!
北疆厚土,偉大的犬戎天神福澤了這個彪悍的民族,就此,他們堅信,再也沒有人能抵擋草原漢子們的刀鋒了。
……
「阿野,醒醒吧……「
此時此刻,在一處偏僻的鄉郊茅屋中,沈南玉眼含熱淚,用濕布擦著晏裴野的額頭。
屋外,阿瑟正在安頓剩餘的兵力。
所有人的臉上都籠罩著死一般的絕望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