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終章
一隊疲憊至極的人馬擁著一輛馬車穿過江邊小鎮。
幾個舉著糖葫蘆的小兒橫過街市,嘴裡唱著:「……月將升,日將沒;雨帝雨帝,幾亡我地……」
兒童的嗓音嘹亮,引得周邊的大人好奇地觀望著,馬車中的那人卻猛地掀開了帘子,有些怔愣地望著那群孩子。
為首的暗衛以為驚擾了陳元白,便拔劍呵斥,嚇得那些小孩子眼淚汪汪地躲了開來。
人群中小聲地議論:「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瞧著像大官……」
「呸,邊陲都反了,這幫官老爺,還在這作威作福,今年又碰上雨災,我看吃不上飯,大家都反了好了……」
「你小聲點!」
為首的那人眼睛一瞪,正要發作,馬車中的人輕喚了一聲,制止了他的動作。
人馬繼續前行,穿過了集鎮。
……
節令更替,秋楓蕭瑟,江上的風吹了過來,彷彿細微針尖,扎進了皮膚,引起陣陣細微酥麻的疼痛,陳元白獨坐在江中的舟上,腳邊已經倒了三四個空酒壺。
大譽成帝三年秋獵時分,雨災突襲江南各州,而邊陲各州又以帝王失信,惡意破壞譽蠻條約,紛紛起兵抗議,月支殘族也投入了轟轟烈烈的討伐隊伍。
陳元白一路南行,想要儘快趕回長安,卻又被京中老世族以帝王失德,不但未能招撫四方反而激起反叛為由橫加阻攔,諫官們口誅筆伐,勢單力薄的成帝處境頓時微妙起來。
更有晏裴野率著鐵騎從朔州城追出來,一路圍追堵打,如同貓戲鼠一般,既不下死手,又死咬不放,如若不是這幾日,聽聞他那大難不死的夫人給他生下了一個兒子,只怕如今這江邊便是他的歸處。
陳元白喟然吁了一口氣,身邊的暗衛拱手問道:「主子,現在我們往哪邊走?」
「往哪走?!」
陳元白嗤笑了一場,咣啷一聲將酒壺扔進了池水裡。
堂堂一朝天子,竟要被問往哪走?
可笑可嘆。
到現在,他承認晏裴野不愧是一個軍事天才,他如果那一晚立時發難,殺了晏裴野,便能永絕後患。
可惜他當時看走了眼。晏裴野那晚的表現,讓他誤以為晏裴野居然能毫髮無傷地逃出來。
他可是命人在月支族的慰勞酒水中下足了葯,外面又布下了天羅地網,只要事情一成,便是鐵騎軍與月支族生了嫌隙,主將晏裴野叫慣於用藥的月支族人謀害了。
可惜,死了那麼多月支族人,最該死的晏裴野卻活了下來。
他當時被撞見醜事,心中到底有些羞愧,再加上晏裴野神情無異,便錯失了先機。
接下來便是毫無意外地一敗再敗,憑他帶出來的禁衛軍,自然不是晏裴野的對手,之前還能從沿途各州府調兵遣將,但隨著邊陲各州反叛的呼聲一起,長安城與各州府的態度便曖昧起來。
擊殺鎮西王以及蠻狄姦細藏匿大譽若干年的消息一傳開,頓時引起萬千黎民唾罵,無不置疑他陳元白的治國才能。
連懵懂稚子都能咿呀學語:……主之所用也七術……三曰信賞盡能,四曰一聽責下……,而他陳元白偏偏反其道行之,對儘力效忠的武臣不但未能兌現獎賞,反倒在此事上洗不清誅殺嫌疑,難怪反叛的聲音一呼便百應。
見陳元白良久不說話,暗衛小心翼翼地說道:「不如……主子向太后老人家求個情……」
陳元白微???:「她老人家正忙著,怎麼有閑情顧得上朕的事情。」
暗衛默默低下了頭。
宮中消息,太后將太子的唯一遺腹子接入了永茲宮,那些諫宮們皆是大頌太后仁義。
這意味著什麼,背靠世家大族的太后重新掌握了他這個皇帝的生殺予奪大權。
那個恍如突然出現在眾人視線中的孩子,一下子讓陳元白的地位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唯有暗衛知道,當年太子新祚,按照大譽規矩,無後的太子宮人都是要殉葬的,是當時尚未登基的杞王殿下將懷著孩子的太子侍婢保了下來。
暗衛猶記得前年冬歲深夜時,掖庭那株老槐樹下,身著深玄色帝王華服的陳元白,卻一臉落寞地抱著那個孩子背靠在樹下,望著天上的殘月出神。
如今,各方勢力陷入膠著之際,太后的舉動,所暗藏的意思也是呼之欲出。
難道,這大譽的江山真的是逃不過天道輪迴,當年太子暴斃,僅僅過了三年時間,他的遺腹子便成了權貴們的新寵。
暗衛忠心耿耿,寬慰道:「陛下不用擔心,宮中有我們的人,必不能讓那個孩子為太后所用。」
陳元白淡漠地掃過一道視線來:「那你想怎麼樣?」
暗衛做了一個手劈往下的動作:「咱們來個釜底抽薪……」
陳元白突然低頭笑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笑得涕泗橫流。
暗衛愕然地望著他。
「先是太子,再是我,再是那個孩子……無休無止,朕……真是有點累了。」
僅僅一個月後,艱難回到京都的陳元白突然病倒,移居延慶宮靜養,一場滔天的反叛聲浪就此戛然而止。
……
朔州小島上,沈南玉正靠窗斜坐,手裡拿著一個綉品,正笨手笨腳地綉著一個老虎頭。
晏裴野走了進來,看到這一幕,撲哧一聲笑了。
沈南玉惱怒地抬頭瞪了他一眼,朝旁邊小木床上的珩兒弩了弩嘴,示意他剛睡著。
晏裴野連忙收起動作,躡手躡腳地湊到木床前看珩兒。
珩兒在睡夢中正吧唧著嘴,好像夢到了好吃的,時不時地發著夢笑。
沈南玉輕聲嘆道:「這孩子,倒不像不足月生的,能吃能睡的。」
晏裴野心滿意足,輕輕地伸手撫了撫孩子的眉心,粗礪的指紋頓時讓孩子稚嫩的皮膚有些不爽,珩兒小手一拍,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兩人瞧著可愛,像研究新鮮玩意一樣的輕聲猜測他此時夢見了什麼。
一直到采雲進來給珩兒換尿布,兩人才有些意猶未盡的去到書房。
「朝中的詔書下來了。」
晏裴野從懷中掏出一份黃色詔書。
沈南玉有些忐忑地望著這詔書,不敢伸手。
晏裴野笑道:「如你所願,鑒於眼下形勢,太后同意了朔渭自治,往後稅賦任免皆由我們自定了。」
沈南玉怔怔地,先是嘴角泛起喜悅的微笑,笑著笑著,卻又落下淚來。
晏裴野摟住她,輕拍了拍她的背:「這已經是極好的了,雖然只有兩州,但往北去,我們可以跟那些蠻夷人互通開市,只要鎮西軍能威懾住他們,以後邊陲再不會是荒涼之地,至少幾年之內,我們是安定的,我們要趁這時間休養生息……對了,我特意要求,連去朝中述職也都免了。」
自先朝以後,廢除了州府自治,如今重開陳規,也是當前形勢下,一國之君能給出的最大退讓。
兩人皆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一時都靜默了下來。
沈南玉窩在他的懷裡,許久,聲音才有些悶悶的說道:「我真是高興,沒完沒了打來打去的日子終於結束了,你還在這,衍兒以後會有雙親保護著……」
晏裴野低頭吻在她的發心,心中泛起一股酸澀的溫情,只是更緊的擁住了懷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