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小人為伍
清晨,我們一眾女子向皇后問安,禮畢所有人都離開了,皇后卻單單叫我留了下來。
「妹妹想恆兒了吧?」
虎玉真珍拉我坐下,柔柔地和我說話。
自從我從相輪寺回來,她就對我客氣了不少,如今恆兒成了她的養子,我們便越發親近了。
「說不想,肯定是假話,不過由皇后照看管教恆兒,我心安得很!」
我也早沒了當初的拘謹,說話也隨意了很多。
她笑了笑,點點頭,這時梳兒抱著恆兒,牽著大公主,從內殿走了過來。
「給德妃看看孩子!」
梳兒將恆兒遞給我,笑靨如花,有如初見她時,柔眉順眼。
一些時日不見,高恆似是長大了不少,睜大著眼對著我笑。
「恆兒還認得我呢…」我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
虎玉真珍看著我,打趣:「你還說不想恆兒,這眼淚汪汪的,才是真的!」
是啊,我才注意到我眼睛都濕了,忙笑著抹淚。
她拉著大公主抱在身上,而我抱著我的高恆。
如今大公主已到了能走能跳的年紀了,生得古靈精怪,可愛之極。
「你把恆兒抱回去吧…」虎玉真珍突然冒出這句話來。
我心頭一驚,痴痴地看著她半晌。
「皇后不喜歡恆兒?」
她橫了我一眼,笑罵:「正因為喜歡得不得了,才將恆兒還給你,不然,我都忽視了自己的女兒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無暇照顧大公主了,身為母親,自然想對親生孩子更關愛一點,這我自然明白。
梳兒在一旁說道:「德妃娘娘,你是不知道,皇后整天將恆皇子抱在手上,大公主哭啊鬧啊,皇后都懶得管,奴婢都替大公主心疼!」
我好不尷尬,原想著將高恆交給皇后,是為了讓她開心,誰知道竟成了她的累贅了!
「能得皇后這般疼愛,真是恆兒的福氣!」
虎玉真珍拍拍我的手,說道:「你可得好生管教,我這個母后可要隔三差五見他一回,若教得不好,我拿你是問!」
我真是感激涕零,忙道:「妾身謹遵皇后旨意!」
她掩嘴而笑,樣子嫵媚之極,怕是高緯都沒見過她這般迷人的模樣吧…
「對了,還有一事,我憋在心裡很久了…」
她從沒這麼拖泥帶水過,可見她是真的於我有情,才有些瞻前顧後了?
「皇后,儘管明言!」
她看看我,搖搖頭:「你的義母,還有她那兒子…」
我渾身一緊,不知道發生什麼,痴痴地望著她,大氣不敢出。
「陸夫人有些野心,之前與和士開之流親近異常,如今,又將祖瞎子委以重任,協理國事,陸夫人自己呢,還常常替陛下批閱奏章,大有把持朝政之嫌,她的兒子駱天宗,也開始效仿貪官佞臣,胡作非為,竟然將飼馬場佔為己有,大興土木,再這麼下去,他會成為第二個和士開!」
虎玉真珍眉頭緊凝,憂鬱之色流於言表。
而她說的話,我全然不知,她說的人,我也不太了解。
只有那和大人,我見過幾回,知其人品,陸夫人的兒子駱天宗,僅有一面之緣,而那個什麼祖瞎子,我還是第一回聽說,並不知他們底細!
可她的這番話,還是讓我心神撼動,不知如何是好!
「妾身一介弱質婦人,哪知朝政之事…」
虎玉真珍似笑非笑,嘆了口氣。
「話雖如此,實則不然,後宮從來都是半個朝堂,而我們大啟後宮,更是如此!妹妹想必知道,我為什麼討厭毛夫人彭夫人,自然是因為和士開這個奸賊,他竟然向太后慫恿,要讓她們二人立為左右皇后,想與我平分秋色,叫我如何不恨他們?」
我聽陸夫人講過和大人要立毛夫人為皇后的事,只道是個笑話,誰知竟然是真的。
「和大人為何要讓他的人當皇后?難道他們當了皇后,他也會隨之加官進爵?」
「那是當然,一榮俱榮,一辱俱辱啊!」虎玉真珍解答了我的疑惑,又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我只怕陸夫人也有這個心思,若她把持朝政不算,還想染指後宮,往後我又該要恨你了!」
陸夫人也有這個心思?是何心思?
她總不會要我當皇后吧?
想到這裡,我渾身打了個哆嗦…我何德何能啊?
拜別了皇后,我抱著高恆回到了祥德宮,想了一晚上,終於沒忍住將心中的疑惑,拋開了陸夫人。
陸夫人還是很敬佩虎玉光的,後來帶著駱天宗去拜會虎玉光,向他示好,並想讓駱天宗娶他家小女,結為親家,最後卻被虎玉光拒絕了,此事沒能如願!
...........
聽說,那和大人最近生了場大病,卧床不起,胡太後派太醫前去診治,都無濟於事,差點歸西!
後來,遇到一個什麼江湖郎中,吃了一劑偏方,竟然又痊癒了,可是神奇!
至於他生病的原因,我猜八成是那首童謠,把他嚇成這樣的!
想想也是,那歌謠里又是南台斬首,又是要殺他奪命的,必不能讓他安生!
聽陸夫人說,他大病初癒,胡太後為了安撫,便冊封了毛夫人為「正德夫人」,晉陞了一級,僅在昭儀之下,和我以前的「弘德夫人」比齊。
陸夫人還說,和大人這是在步步為營,將他安插的美人層層高升,不達皇后之位,絕不會罷休,叮囑我要小心防範毛夫人和彭夫人呢!
可我轉念一想,我不也是在陸夫人的呵護下,晉陞為德妃了嗎?
陸夫人此舉,豈不是五十步笑百步?
阿彌陀佛,千萬不要象虎玉真珍說的…
我細細咀嚼陸夫人的話,多少有些反感,便也沒放在心上,何況,我相信我的直覺,毛夫人必不是該防範的小人…
短短几百步路,我的心裡卻重似千斤,身子是怎麼來到福雲殿的,我都渾然不知。
「恭喜正德夫人!」小蝶向毛夫人道喜,才將我的心神拉了回來。
毛夫人做了個鬼臉,打趣:「小蝶,別忘了我以前說的話哦…」
以前她說的什麼話啊?
我的腦子還沒轉過彎來,卻見小蝶臉紅了,我才突然想起來,是初見毛夫人時,她的一句玩笑話,說什麼讓小蝶也服侍皇帝…
小蝶裝著糊塗:「夫人是說哪一句嘛…」
毛夫人戳了戳小蝶,哼了一聲,又拉住了我的手。
我忙說道:「恭賀妹妹榮升之喜!」
她收起了肆意,對我嘆氣。
「謝謝姐姐,和姐姐相比起來,妹妹真是自慚形穢,姐姐為皇帝誕下太子,所以得到了晉封,這才是實至名歸,而我何德何能,實在是愧不敢當!」
我笑她:「妹妹何須如此謙恭,我們姐妹之間,可容不得這樣客套的話!」
她看著我,情真意切:「我哪有謙恭?我若有德行,皇后又怎會對我百般挑剔?倒是姐姐你啊,對我格外偏袒,是不是?」
她的心裡總藏著一絲卑怯,這讓我格外心疼她。
「我是疼愛妹妹,宮中姐妹,你最善良,姐姐自然與你親近些!」
毛夫人甜甜一笑,指指窗邊,那裡有幾盆花,甚是艷麗。
我們便一起走了過去。
「姐姐,你看看這花,可喜歡?」
「啊!真好看,莫不是奇葩仙草,竟不似人間之物!」我讚不絕口,出自真心。
毛夫人很是愜意:「是難得!今日好些姐妹向我討要,我都拒絕了…」
我點頭說道:「換了我,只怕也捨不得送與別人,妹妹這花哪來的?」
她沉默片刻,說道:「是我弟弟送來的…我毫不誇口的說,只怕我大啟境內都難得一見呢!」
我湊近花朵,用手扇了一扇,香氣襲人。
「遠遠聞著幽香撲鼻,近聞竟覺得淡了許多,這樣的奇花,妙不可言,這花叫什麼?」
「說是鬱金香!姐姐喜歡,妹妹便送你一盆!」毛夫人信口說道。
「那怎麼行,得來不易,我不能要!」我想著就這幾盆,實在珍貴,不敢受她好意。
她嘴一撇,低嘆:「姐姐是嫌棄這花,還是嫌棄我弟弟?」
這讓我急了,我哪有這個意思!
「你誤會我了!我是怕姐妹們生氣,給了我偏不給她們!」
「我早和她們說了,這些花各有其主,她們誰不知道我與姐姐親近,還能說什麼?」
她板著面孔,竟然生氣了。
「那就謝謝妹妹了,我平常倒是不愛花花草草的,但這花實在是別緻,真是喜歡!妹妹捨得割愛,那我一定倍加愛護,定讓它風吹不著,雨淋不到!」我撫撫她的手,算是致歉,同時也致了謝。
毛夫人這才喜笑顏開,大呼道:「來人,把這盆花送到祥德宮!」
每每和她相處,總是輕鬆自若,毫無防範,只恨有說不完的話!
可一想起陸夫人的叮囑,心中又有些糾結,但明明眼前的毛夫人,並無半分造作之情,還是那麼真心對待自己,並不象和大人那樣,笑裡藏刀,暗箭傷人,於是很快,我便將陸夫人的話拋之腦後了……
......
近日,高緯喉嚨痛,又不愛喝太醫的葯,嫌苦,小蝶便熬了銀耳蓮子湯,讓我送去太極殿。
來到殿外,看到太極殿的門匾,我又猶豫了,這是皇帝批閱奏章,處理國事的地方,我這個女子前去,怕不合適!
小蝶知我心思,笑道:「難不成讓侍衛送進去?」
正糾結中,崔公公走了出來,可能有人知會了他!
「娘娘,是給陛下送葯嗎?」
他走下台階,向我行禮。
我忙答道:「是碗甜湯,給陛下祛火的,要不…勞崔公公送給陛下吧!」
崔公公呵呵笑道:「娘娘親自送去便可,陛下不太講究那些規距的…」
他說的那些規距,便是我的顧慮,既然高緯不講究,那我就親自送進去吧!
剛進大門,崔公公便稟報道:「陛下,德妃娘娘來了!」
我抬眼望去,就見案前除了高緯,還有兩人。
一個是和大人,還有一個是陸夫人的兒子駱天宗!
不知何故,崔公公竟沒有事先告知我一聲,不然,我寧願不進來,也不想多看那和大人一眼。
「恭迎德妃娘娘!」他們二人起身參拜。
我勉強一笑,回以淺禮。
「我為陛下送祛火湯羹,不想撓了二位大人議事,很是慚愧,陛下,妾身先告退了!」
小蝶將湯羹送上前去,而我只待在原地。
高緯急道:「齊兒,也沒談什麼大事,等朕說完了話,和你同去祥德宮!」
我見和大人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不知他心底又藏著什麼話,還是不留的好。
「陛下議政的地方,妾身本不該來的,是妾身唐突了!」
我不讓他留我,躬身以禮,便退了出來。
下了台階,突聽崔公公在叫我:「娘娘慢些…」
我和小蝶停了下來,轉頭望去。
崔公公眼神閃爍,神情有些奇怪。
「娘娘可知他們為何而來嗎?」
我搖搖頭,疑惑答他:「定是什麼國家大事…」
「他們在慫恿陛下,讓琅玡王遷去北宮!」崔公公竟然憂心忡忡。
北宮?
那可是無權無勢的皇室宗親居住的地方,聽說頗為破舊落敗!
我頓時明白了,和大人和駱天宗是要陛下徹底架空儼皇子,讓他遠離朝政中心!
可是崔公公擔心什麼,這不是皇帝應該做的事嗎,哪個皇帝會把大權一分為二,分給自己的兄弟?
「女子不議政事,我也不懂個中道理!」我故意裝傻,不敢妄言。
崔公公卻不管這些,直接說道:「他們這是借勸諫之名,公報私仇!駱天宗與和士開近墨者黑,同流合污,如今大興土木,相互攀比,吸盡了百姓的血汗,琅玡王仗義直言,痛斥二人的惡行,所以他們今天才來找陛下報仇泄憤啊…」
難怪崔公公故意引我進太極殿,就是想讓我去看看他們二人的嘴臉啊!
「可我…能做什麼?陸夫人不是讓駱將軍歸還了飼馬場么?有陸夫人在,駱將軍應該不會胡作非為吧?」
「陸夫人…哎~」崔公公長嘆一口氣,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麼不好聽的話,又不敢說給我聽,終究我是陸夫人的義女!
他看了我半晌,拱手施禮,很是無奈。
「娘娘,恕老奴妄言了,老奴只是擔心…擔心…娘娘慢走,老奴去伺候陛下了!」
擔心什麼,他終是沒敢說,就這樣走上台階,回到了殿內。
他這有頭無尾的話,讓我心裡裝了千斤重擔,很累!
沒走幾步,見假山後面有塊大石頭,便坐了上去,梳理雜亂心緒。
小蝶說道:「崔公公這是信任小姐,才想與你說知心話呢…」
我懶懶答道:「不聽還好,聽了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駱將軍是陸夫人的兒子,他的事,小姐就當不知道就好了!」
小蝶勸我的話,也是我本來想說的話!
眼不見心不煩,可既然知道了,又怎能欺騙自己視若無睹?
這時,和大人與駱天宗走了過來,嘴裡還在嘀咕著什麼。
「駱將軍!」我一咬牙,起身迎了上去。
他們怔在原地,行禮:「娘娘!」
「和大人慢走,我與兄長說幾句話!」
我下了逐客令,和大人知趣的走了。
駱天宗有些疑惑地看著我,堆著笑意。
我笑了笑:「我稱駱將軍為兄長,可還妥當?」
駱天宗連連點頭:「論理是妥當,臣的母親是娘娘的義母,臣又長娘娘幾歲,自然可為兄長,可臣卻不能折娘娘威儀,又不敢稱兄長了…」
「兄長多慮了,有話我就直說了,還望兄長多擔待!」我不想再藏著掖著,決定一吐為快。
他忙應道:「還請娘娘教誨!」
我清清嗓子,盡量委婉客氣。
「和大人的名聲,兄長是知道的,光是那首童謠,就足以讓他身敗名裂,兄長又何必與他親近,效仿攀比呢?」
他愣了愣,吱唔:「臣知道了…不過母親一直說他好,所以臣也未曾細想…娘娘是不是誤會和大人,也誤會臣了…」
「母親獨具慧眼,我自然是相信她的,那我也不說什麼了…」
他將一切甩給了陸夫人,這是我始料不及的。
對於和大人,我與他有過幾次交涉,已肯定他不是個善類,但對於駱天宗的秉性,我僅在虎玉真珍和崔公公口中,聽說過兩次,倒不敢胡亂判定他的善惡了。
終究我是相信陸夫人的,有她把關,她的兒子應該會懂得分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