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去年今日此門中
王銳並未立刻遠遁,而是在相鄰街巷的暗處藏起身來,暗暗觀察著張家那邊的動靜。果然,過了沒多久,一隊錦衣緹騎從另一個方向急馳而來,轉眼間就已將張家團團圍住。
不一會的功夫,就見火把紛亂閃動,緊接著質問、喝罵、叫喊的嘈雜聲傳來,顯是錦衣衛已經開始入府拿人。
王銳不敢久留,轉身迅速遁入了黑暗,心中一直不忘冷冷地默念著兩個名字——張善祥、董兆興!
……
謝天博見王銳半夜裡突然回到棋社,不由得又驚又喜,連忙詢問原由。王銳也不隱瞞,將前後經過詳細說了一遍。謝天博聽罷大怒,痛罵張家父子實是衣冠禽獸,對蘇瑾則是唏噓不已,連稱想不到蘇家小姐竟是如此多情重義的奇女子。
感慨過後,謝天博也惟有安慰王銳莫要著急,先在這裡躲幾天避避風頭,他自會想辦法疏通關係,相信讓錦衣衛不再找王銳的麻煩應該不是什麼難事。他雖然與許多大佬顯貴的關係頗熟,稱得上是手眼通天,但終究還只是一介布衣而已,想要搞定田爾耕乾兒子這樣的人物為義弟出氣報仇那還是遠遠力有未逮。
王銳原本也根本沒想藉助謝天博的力量來為自己報仇,他已經定下了來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個目標,如果連這都不能自己實現又有何面目去見蘇瑾?又如何對得起強大威猛的穿越者的稱號?眼下他惟一擔心的是萬一張善祥和董兆興逼婚,蘇瑾必定會以死抗爭。若是那樣,他以後就算是得到了全世界又有什麼意義?
好在多年的棋道歷練早讓王銳鍛鍊出了遠超常人的一份堅忍功夫和平常心,因此儘管十分擔心,但他仍能將一切都暫時拋在腦後,一連幾天都閉門不出,攪盡了腦汁回憶著所有這個時代的知識,同時開始構思自己的計劃。
這一天謝天博一回來,王銳就從他臉上的神情預感到了一絲不妙,但他沒有開口,而是靜靜地等著謝天博說話。
謝天博的臉色陰晴不定,目光數次與王銳一觸就急忙避開。過了好一會,他才終於鼓足勇氣踟躇著開口說道:「賢弟……我有個不好的消息……其實也不能完全算是壞消息。你答應愚兄,聽完后千萬莫要著急好嗎?」
王銳點了點頭,臉色平靜的像止水一樣。
謝天博乾咳了兩聲說道:「我在刑部也有一好友,這些天來一直在托他關注著張家那邊的動靜。今日他突然將我喚去,告訴了我一個驚人的消息!自那日賢弟走脫后,張善祥那廝惱羞成怒,與蘇家母女撕破了臉皮,當下逼著蘇小姐立刻就嫁給董兆興。蘇小姐如何肯答應?於是老賊就與那董兆興商量好了,讓其強行娶蘇小姐過門!」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重重地哼了一聲,伸手抓起杯茶一飲而盡,抹了抹嘴才繼續說道:「哼,想如今綱紀敗壞道德淪喪,東廠和錦衣衛的權勢熏天!董兆興那廝乃是田爾耕的乾兒子,就算是強搶民女也不當回事,更何況此番是有張善祥那老賊的所謂父母之命?就在昨日,錦衣衛竟然出動了緹騎,用大紅花轎強行將新娘從張家『娶』回了董府!」
王銳聽地目呲欲裂鋼牙咬碎,雙手的指甲已深深刺入了肉里,但面上的神色依然不變。
謝天博又抓起王銳面前的茶杯一飲而盡,已經完全沒有了往日的儒雅風度。他仰天哈哈一笑繼續道:「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就在拜堂之時,一直任人擺布的新娘子突然暴起傷人,用藏在衣內的剪刀刺傷了董兆興,險些就要了那廝的性命!當所有人都還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新娘緊接著毫不猶豫地回刀自戕,當場香銷玉隕!」
王銳聽到這裡再也無法保持鎮定,身子不由得晃了晃,眼前一黑險些直接暈去。
謝天博見狀大駭,一把扶住王銳喊道:「賢弟莫急,我還沒有說完,那新娘並非是蘇小姐!」
王銳聞言悠悠回過神來,眼中射出了疑惑的光芒。
謝天博急忙繼續說道:「那董兆興自然是勃然大怒,立刻帶了屍體去張家興師問罪,這才驚訝地發現那新娘竟不是蘇小姐,而是她的丫頭翠兒!張善祥又驚又怒,急忙尋時才駭然發現趙氏已在屋內自縊身亡,而蘇小姐已然是蹤影全無!」
王銳的雙眉一跳,只聽得謝天博接著往下說道:「董兆興如何肯善罷甘休?自是逼著張善祥說出蘇小姐的下落,那廝無奈之下只有懇求自己的好『姑爺』暫且息怒,他定會很快找到蘇小姐對此事做個交代。董兆興哪裡再肯相信他的話?當下翻臉將張家三父子全部鎖拿進錦衣衛拷問,同時派出緹騎追尋蘇小姐的下落,但直至現在還無任何結果!哼,張家父子此番是自作自受,就算不死也肯定脫層皮!只可嘆那趙氏與丫頭翠兒竟是如此忠義節烈的奇女子,當真令我輩鬚眉都感到汗顏!」
聽罷謝天博的敘述,王銳只感到自己的心潮湧動,宛若翻江倒海一般。一想到蘇瑾眼下仍是生死未卜不知下落,趙氏的慨然赴死和翠兒的毅然替主赴難,他終於忍不住垂下淚來。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王銳想到數日前自己才剛與蘇瑾情定今生,可眼下佳人已杳無芳蹤,不知她能否逃脫錦衣衛的魔爪?二人又何日再能相見?而可親可敬的趙氏與嬌俏可愛的翠兒更是從此陰陽兩隔,他的心難過得就好似欲爆裂開來一般。
謝天博亦是神色黯然,惟有輕輕拍了拍王銳的肩膀安慰道:「賢弟莫要傷悲,想那蘇小姐可稱得上是智勇雙全的奇女子,定能吉人天象逢凶化吉,我也會盡全力幫你查尋她的消息!另外我已經給李公公使了重金,托他在錦衣衛那邊說項。你與蘇小姐走脫確無關係,而且理虧的一方是董兆興那廝,相信李公公必能化解此事,用不了多久錦衣衛就不會再找你的麻煩了!」
王銳好象沒有聽到一樣仍然像木雕泥塑一樣呆坐在那裡,任憑淚水盡情地流淌。好半晌后,他才突然伸手拭乾了眼淚,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向謝天博深深拜倒說道:「大哥對小弟情深義重,王銳必將銘記五內永不相忘!眼下小弟仍有兩件事情厚顏請求大哥,還望大哥能夠答應!」
謝天博急忙將他扶起來說道:「賢弟千萬莫要這樣,俗話說知音難覓。我與賢弟一見傾心親如兄弟,當日你肯將仙譜毫不藏私地傳於我知道,其價值又何止萬金?更何況蘇家母女和奴婢尚且如此忠義節烈重情重義,難道我還比不上女子嗎?你有何事但說無妨,只要愚兄力所能及,必不會令賢弟失望!」
王銳點了點頭說道:「第一件事情我希望大哥以後無論到哪裡弈棋會友都帶上小弟,不知可以嗎?」
謝天博哈哈笑道:「此事簡單,自從結識賢弟后,愚兄在棋道上獲益良多,棋力更是大有長進!不瞞你說,不知有多少人都大感驚異,向我追問原因。我早有意將賢弟這位奇才介紹與眾友認識,但擔心你不願應酬這才一直沒提。眼下你既願意,也正合愚兄的本意,那是再好不過了!不知另外一事是什麼?」
王銳抱拳一揖道:「多謝大哥!令師林公一直為小弟所景仰,不知大哥可否代為引見?若能與他老人家對弈手談一局,此生當無憾矣!還望大哥能夠成全!」
謝天博微微一愣,伸手摸著下頜沉吟道:「這件事原也應該不難才是,賢弟乃是棋道奇才,師尊若是知道亦必定喜歡!只不過他老人家已退隱山林,這些年來再未與人對弈手談,連我見上一面也是很難,不知道能否肯為賢弟破例。這樣吧,我會給師尊修書一封說明此事,但成與不成就要看他老人家的意思了,不知賢弟以為如何?」
王銳又是抱拳一揖:「有勞大哥了!」
謝天博搖了搖頭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氣!唉,賢弟的用意愚兄多少也能猜出個大概,自會盡全力助你便是!但世事無常人生如幻,還望賢弟能夠看開一些。我相信那蘇小姐定會吉人天象,你二人日後自當相會有期!今天你也累了,還是好好休息吧,愚兄告辭!」
王銳心知他不可能猜得到自己的真實用意,當下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釋。待謝天博走後他不由得又怔怔地愣在那裡出了會兒神,好半晌后才默默地摸出蘇瑾送與他的那捲畫軸慢慢地展開……
畫中的佳人依然是栩栩如生,此刻看來眉眼間彷彿儘是對情郎的思念與眷戀。不知不覺中淚水再度模糊了王銳的雙眼,崔護的那首詩突然自他的腦海浮現出來——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不錯,此時此刻畫中的佳人笑容依舊,但芳蹤卻已杳無音訊……
王銳痴痴地坐了良久,驀然間,他起身長嘯一聲合上了畫卷,在心裡默默地說道——瑾兒,你一定要好好珍重!今生今世就算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我堅信你我二人註定能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