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靈孤島
謝天博打開紫檀木棋盒,抓起了一把黑子朝王銳點頭示意猜先。王銳拈起了一粒白子放在棋盤上,表示自己猜的是單數。棋子的質地厚重、弧度優美,白子潔白如玉,黑子烏黑透碧,彷彿極品的天然玉石所制,僅從這一副名貴的棋具就能猜想到主人的身份必定不凡。
謝天博抓起的那把黑子數了數共有17粒,所以王銳又幸運地猜到了白棋先行。他考慮片刻選擇了在右邊黑角一間低掛,待謝天博尖頂后跳一拆二,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星位定式。
王銳在前世就曾精研過對角星開局,因為這種布局在現代已很少見,所以他將其作為了自己的一招殺手鐧,幾次在重要的比賽中立下了奇功。只不過白棋若是有心的話很容易就能讓黑棋走不成這種開局,因此能否走成有很大運氣成分。眼下穿越到古代對角星成了唯一的開局,所以王銳非但沒有半點不適,反倒頗有點如魚得水的感覺。
經過了昨天的幾盤棋,王銳對古代的圍棋規則和特點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正像人們所判斷的那樣,古人更為擅長和喜好力戰,但在大局觀和對全局的把握上要差了一些。因此他今天一開局就選擇了簡明的定式,就是想盡量避免過早地與對手纏戰,從而在全局上作文章,乃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的高明策略。
謝天博果然如預料中的那樣很快就對白棋發起了攻擊,並且妙手頻發,棋力之強遠非許世貴所能比,王銳估計至少與自己是在伯仲之間。
不過由於沒有貼子的負擔,王銳應對的比較從容,對於黑棋的糾纏盡量簡明定形,最大限度地搶佔各處大場,牢牢地將先手的優勢握在手中。數十手過後,白棋的實地已遠遠領先,而且行棋的調子極好,優勢一目了然。
謝天博的臉上已沒有了剛開局時從容不迫的神態,雙眉緊鎖思考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然後毅然打入白棋的腹地,意欲生生破去白空。
王銳見對手有放出勝負手的味道,當下也不敢怠慢,每一步都深思熟慮,務要將打入的黑棋一舉全殲。
謝天博的治孤功夫果然了得,只見黑棋在銅牆鐵壁般的白棋大空之中左右騰挪妙手連發。儘管王銳已經小心再三,但竟仍讓他覓得了機會,生生下成了一個劫爭的局面。只不過由於此劫太大,而且黑棋的劫材遠遠不夠,白棋這才有驚無險地渡過了難關。
怔怔地盯著棋盤愣神良久,謝天博方才吐了口長氣伸手拂亂棋子示意中盤認負。
他搖了搖頭展顏笑道:「師尊常告誡我說天外有天,我直到今天方信所言不虛。公子的棋藝遠在我之上,謝某甘拜下風!這裡是200兩銀票,還望公子莫要嫌棄。」
說著,他掏出一張銀票遞給了王銳。
王銳急忙客氣道:「我們的賭鬥只是句戲言罷了,社主又何必當真?適才這一局在下勝得也著實驚險,社主的謬讚實在讓我愧不敢當!」
王銳所說的也並非全是客氣話,因為他是從現代穿越而來,享受的是圍棋幾千年積累、發展的結果,在見識、境界和理論方面決非古人所能比。
兵法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王銳可以說是通曉古今,但謝天博又怎能知曉現代圍棋的精髓?因此二人的棋力雖在伯仲之間,謝天博的殺棋功力甚至還要勝出一籌。可是他在布局和大局觀上要比王銳差了許多,而且白棋又沒有貼子的負擔。所以適才那局棋王銳能夠充分地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到極致,在序盤階段就確立了難以動搖的優勢。謝天博後來在白空里用強已屬勉強,這才招致了最終的大敗,那決非是二人棋力上的真正差距,因此王銳才有此說,倒不是虛假客套之言。
謝天博神色不悅地說道:「君子一諾千金,公子這是瞧不起謝某么?」
王銳知道古人最重信諾,愛惜自己的名聲甚至超過了生命,所以也沒再客套,急忙笑著將銀票收入到袖中。
謝天博這才轉怒為喜,哈哈笑道:「既然技不如人,我也只好說出師承了。在下師尊的名諱上林下符卿,想必公子對這個名字應該不陌生吧?哈哈,今天謝某折了師門的威名,師尊如果知道了還不知要怎樣懲罰我呢!」
林符卿?!王銳聞言心中不由得的一震,險些失聲喊了出來。過百齡、林符卿,這都是明末頂尖的大國手。在過百齡崛起之前,林符卿曾經號稱是天下第一,他又豈有不知之理?想不到自己剛才竟然比較輕鬆的就贏了這個大國手的弟子,這讓王銳頗感到有些意外。
謝天博見王銳發愣,故意裝做皺眉不悅道:「怎麼,公子難道懷疑我是假冒的不成?」
王銳回過神來急忙說道:「社主莫要誤會,小弟怎敢?尊師名滿天下,小弟沒想到竟有幸能與他老人家的弟子對弈而已,這才一時失神,還望社主莫怪!」
謝天博雙眉一揚悻悻地說道:「公子恐怕是在奇怪師尊他老人家的弟子為何會如此差勁吧?哼,公子可有膽量再弈上一局?謝某對幾大國手的棋路敢說是十分熟悉,不相信就看不出你的師承來!」
王銳此時對謝天博已有了幾分親近和好感,尤其在知道他竟然是林符卿的弟子后更願意與這個難得的對手多切磋幾局,因此毫不猶豫地笑著答應下來。
謝天博顯然是高估了自己的眼力,王銳的棋路在那個時代看來就有如天馬行空般奔放,又好似羚羊掛角一樣無跡可尋。別說是他了,就算過百齡、林符卿親自上陣也只有瞠目結舌大呼新鮮的份。
王銳又連贏了三局,直輸的謝天博幾欲抓狂。幾盤下來他已經漸漸熟悉了王銳的棋風,總感覺對手的棋力似乎並沒有比自己強上多少,很少能下出什麼石破天驚的妙手,但卻飄忽不定難以琢磨。尤其是序盤階段,王銳會經常脫離看似激烈的戰鬥轉而去他處搶佔空地。
可是當謝天博繼續猛攻時,王銳總是能迅速的轉危為安。等到他見沒有便宜可占再想去撈實地的時候,這才發現早已經落在了對手的後面。就這樣幾十手過後,謝天博的實地往往在不知不覺間已落後了許多,再想追趕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勝利的果實被對手穩穩裝進兜里,或者像第一盤一樣豁出去一搏落得個大龍被屠的慘敗結局。這種有力使不出,完全對不上點的感覺讓謝天博難受得直想一口血都噴在棋盤上。
直到第四局的時候,謝天博才終於抓住了王銳的一個疏忽屠龍完勝。他長出了一口氣,興奮的直欲來兩嗓子二黃,好象當年第一次贏師傅一盤棋時也沒有如此高興過。
王銳投子認負微笑道:「社主的殺棋功夫讓我甘拜下風!不過社主可曾已經從棋路中看出在下的師承來歷否?」
謝天博略顯尷尬地一笑說道:「公子的棋高深莫測,謝某眼拙,實在看不出師承於哪位高人。剛才的話只是玩笑而已,請公子莫要介懷!」
王銳哈哈笑道:「在下也只是說笑而已,社主莫怪!今日能得社主厚待,小弟實感榮幸,又豈能藏私?我既已輸了棋,就將師承告之社主吧!」
謝天博聞言大喜說道:「我與公子一見如故,不如就以兄弟相稱如何?謝某痴長几歲,若是賢弟不嫌棄的話,就喚我為兄長,不知賢弟可願意么?」
他的話讓王銳喜出望外,自從穿越以後,他一直有一種被孤零零地扔在這個世界上的凄涼感覺。舉目無親、對周遭的環境幾乎是一無所知、連個能說上幾句知心話的朋友都沒有,這些都更加令王銳感到前途的迷茫和叵測。他第一次體驗到了那種雖然身在人群,但心卻如在孤島的可怕感覺。
正所謂牌品棋品如人品,幾盤棋下來,王銳對謝天博的為人就已有了一個初步的印象,再加上難得會遇上這麼個相當的對手,所以他的心裡早就起了親近之意。
此刻聽了謝天博的話,王銳大喜之下急忙起身行禮道:「謝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說著,他深深的一揖到地。
謝天博笑著將他扶起來道:「賢弟快快請起,今日得遇你這樣的少年英才愚兄也高興的很!來來來,讓我們以棋做酒,就用你的故事當作佐菜,痛痛快快的暢飲一番如何?」
王銳能感受到謝天博的真誠,覺得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流過。同時他的心裡也有一絲慚愧,雖然現在他已將謝天博當成了穿越后的第一個親人、朋友和知己,但自己的真實情況卻仍然不得不瞞著他。
關於自己的棋藝王銳早就編好了一套說辭,此時在心中整理了一下他開口說道:「實不相瞞,小弟的棋道並非師承於任何人,而是一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