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大審判(十二)
何銳的紀念堂只在上午開放。下午,胡秀山與徐乘風1起走進紀念堂,旁邊的工作人員並沒有靠近,只是遠遠的看著兩位元帥並肩站在何銳的水晶棺槨前。
哪怕是胡秀山上前輕撫棺槨,工作人員也沒有敢上前阻止。畢竟,胡秀山是跟隨何銳30年的老戰友,在何銳生前,兩人與其他同志們徹夜工作過不知道幾百次。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胡秀山並沒有攜帶任何金屬物品。若是胡秀山此時手裡拿了個榔頭。他便是元帥,工作人員也會立刻上前。
胡秀山就這麼靜靜地看了好1陣,才摘下軍帽舉手敬禮,準備離開。
徐乘風此時開口了,「秀山,我不認為李主席最近的決定符合主席的路線。」
「我認為我們應該服從中央的決定。」胡秀山這次回答的很快,並沒有與之前那樣總是想過之後才開口。
「主席的政策1直致力於發揮出人民群眾的主管積極性。」徐乘風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胡秀山帶上軍帽后才轉頭看向徐乘風,「乘風,我的意思是,我們並不具備判斷未來方向的能力。如果我們具備這樣的能力,就不會到太平洋戰爭都快打完后才能理解主席的地緣政治設想。我現在可以確定,在主席從日本回來前,他已經完成了全部的戰略構想。而且這些戰略構想的基礎是全球新的經濟秩序。比主席晚了30年,我依舊沒能吃透全部戰略構想。難道你已經做到了么?」
胡秀山很少說這麼多,但胡秀山的話彷彿狠狠戳在徐乘風的心臟上,讓徐乘風感覺到1陣悚然。
在5位元帥中,徐乘風被認為是最有領導力的那個。甚至在保定6軍軍官學校就讀的時候,徐乘風就是甲等,被認為是極優秀的學生。與程若凡這個丙等生相比,徐乘風被認為安定穩重。與胡秀山這個乙等生相比,徐乘風則是在果斷幹練方面有著很大優勢。
但是胡秀山也有自己的優勢,他從來不會按照想象做出判斷,只要他說出口的話,可是相當的實事求是。就如這次,徐乘風不得不承認,何銳在30年前就能完成的戰略構想,徐乘風到現在都不敢說自己完全理解了。更不要說擁有真正執行的能力。
不過徐乘風也憋了有陣子,他還是想和老戰友就此事說道說道。在何銳在世的時候,徐乘風覺得說傻話很傻。程若凡這種沒事就冒冒傻氣的傢伙雖然很天真可愛,徐乘風不認為自己沒必要這麼干。何銳死後,徐乘風愕然發現,說傻話竟然是1種幸福。
在別人看來,徐乘風是開國元老,共和國元帥。戰功卓著,1生攻取戰勝,未嘗1敗,活脫脫1個故事裡的人物。所以徐乘風的話就是正確的,至少對於何銳之外的別人來說,徐乘風就是正確的代名詞。
而徐乘風自己很清楚,面對不可知的未來,他與普通人1樣感到困惑,感到不解。哪怕是擁有了現在的見識和能力,徐乘風依舊有太多的事情拿不準。徐乘風這1生的不敗,這1世英名是建立在他能夠非常完備的執行中央決議的基礎之上。
意識到了這點,徐乘風問道:「主席的政策到了非調整不可的時候了么?」
胡秀山心中對這位老戰友感到遺憾。在胡秀山看來,5位元帥中距離何銳最遠的那個就是徐乘風。這倒不是說徐乘風本人有什麼問題,何銳說過,徐乘風也是個理想主義者。
如果非得說什麼問題,那就是徐乘風的理念未免太民族主義了。民族主義者們很容易把中國當成特別的國家,認為中國的獨特造就了中國,這是很不科學的。
胡秀山認為,中國的獨特是因為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中總是有人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使得中國能夠對過去發生的事情進行歸納總結,將中國的歷史沉澱為文明。
哪怕對自己的學術能力並不自信,胡秀山依舊儘力向徐乘風做著解釋。何銳已經不在了,胡秀山心中重要的人剩下的並不多,徐乘風就是其中之1。
「乘風,如果中國並不遵守規律,中國早就滅亡了。而從紛繁複雜的現實中找到規律,是政治家戰略家的工作。既然我們都確定自己並不是政治家和戰略家,我們自然要服從中央的決議。在政治和戰略上做決定,是中央的工作。」
徐乘風知道老戰友在說什麼,他此時完全意識到了自己的確不知不覺間僭越了權力的邊界。但徐乘風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幾次想開口,都欲言又止。正考慮著到底該說什麼,就間胡秀山抬手指向何銳的水晶棺,「乘風,主席的地位1直高過我們,你為什麼坦率的接受了30年?」
這個問題讓徐乘風愣住了,這是之前從來沒人詢問過的事情,徐乘風也從來沒想過。沉吟好1陣,徐乘風嘆息1聲,「唉,我從來沒想過。」
「你服從的是主席這個上級,還是服從了主席這個人,又或者是服從了主席的事業,還是追隨主席指出的諸多理念?」胡秀山繼續問道。
徐乘風覺得這個問題好像很簡單,但真的思考起來,他愕然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追隨過何銳的理念。
「主席之所以偉大,並不是他做到如此偉大的事業,也不是他計謀百出,天下無敵。主席只是堅持著他的理念,並且不斷學習,發展。如果乘風你也擁有這樣的理念,主席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胡秀山的語氣說到最後已經有些悲傷,因為徐乘風有些讓他失望了。而這種失望帶給胡秀山的是強烈的痛苦感覺。
徐乘風沉默了好1陣。終於有些喏喏的說道:「我做不到。」
胡秀山心情好了1些。30年來,徐乘風第1次表現出如此喏喏的狀態。在之前,徐乘風天生的氣質讓他在別人看來始終是1位沉穩可靠,胸有經緯的將軍。這種毫無信心軟弱無力的表現在徐乘風身上從來不存在。
「兄弟,你之所以不敢公開在會上提出你的看法,未必是你害怕被否定。我認為,你只是想讓當下的輝煌景象能夠多持續1陣。但是你也知道,如果當下的制度不進行全面調整,1定要出大問題!」胡秀山幾乎是掏心掏肺的對徐乘風說道。
徐乘風這次倒是回答的很快,「我……的確有些不服。」
「如果你相信主席的眼光,就應該相信主席的對同志們的判斷。我看了李主席的發言,全產業鏈是1種高度對抗的模式。中國以全產業鏈優勢碾壓全球工業國的同時,就必須做好遭到全球工業國對抗的準備。這不是出於惡意,而是出於求生的本能。主席設想的新世界秩序,是讓全球各國都能有發展進步,並且獲得繼續發展進步的空間。而不是讓全球各國跟在中國後面討1口殘羹冷炙。李主席明顯真正理解了主席的戰略設想。
我知道,我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自然想站在世界之巔享受1下風景,談論1下心情。但經濟這種事情很現實,你今天失業,明天就餓肚子。我們剛把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打倒,難道準備立刻在歐洲引發失業和絕望么?
我可以向你保證,絕望的歐洲必然會成為動亂之源。戰爭會1次次爆發,直到他們能夠真正解決這個問題為止。」
徐乘風無語了。他知道自己正如胡秀山所說,非常期待中國高高在上,俯視全球。以徐乘風對軍事的自信,他相信以中國當下的軍事力量,可以隨時碾碎歐洲爆發的軍事反抗。
但徐乘風的確知道,這並非是何銳對未來世界的設想。何銳設想的未來世界,每1個國家,包括歐洲國家都能夠靠自己的認真工作獲得報償,從而讓生活能夠越來越好。
這種「好」並非是躺倒享受,而是有時間和能力繼續學習,不斷進步,最終讓自己的人生有正麵價值。
如果中國變成了1個全球吸血的國家,以中國的體量與實力,要不了多久,全球各國都會被中國吸的骨瘦如柴,奄奄1息。別說進步,能活下來就不錯了。
「但是這就意味著中國要額外付出很多。」徐乘風勉強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中國之所以過去500年不受尊重,是因為中國為全球提供的貢獻太少。奉獻很痛苦,但是中國是全球的1部分,創造出1個更好的世界,中國才能生活的更好。
我從來不認為主席是1個感覺自己很不幸的人,因為他奉獻的很多,而且他從來不是為了獲得個人回報而為大家奉獻。為了回報而奉獻,就沒有不以悲劇而收場。中國決不能幹這種事情,這麼干只會害了中國。
但是以推動人類文明進步而奉獻,絕對沒錯。乘風,我在北美與很多非洲來的同志談過。他們自己還沒解放幾年,如果留在非洲,以他們的資歷、出身、能力,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但是他們卻前往北美作戰,不少人都犧牲在北美。
他們的犧牲不是為了什麼回報,而是為了讓美國的黑人得到解放。所以他們的付出得到了正面的回饋。現在的美國黑人終於意識到,他們的幸福並不在於別人的施捨,也不在於自我貶低。
我親眼看到,原本被認為是劣等種族的黑人們在田間地頭,在工廠礦山,在海6空戰場上表現得非常優秀。他們雖然看上去很笨拙,但那只是因為他們沒有時間和條件讓他們通過勞動讓自己擁有更多技能。勞動創造人本身!」
「那麼競爭呢?」徐乘風問道。到現在為止,徐乘風依舊認為,中國必須要在所有競爭中都能贏,只有這樣才可以確保中國不可動搖的地位。
胡秀山苦笑1下,「我必須說,我也認為中國必須贏得所有競爭。但是真正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從來都是合作。主席要推動人類文明進入新時代,我們就必須學著進行全面的全球合作。哪怕是我對此有我的擔憂,但是我已經決定,我將支持主席的看法。」
說完,胡秀山不再停留,邁步離開了紀念堂。與老朋友說了這麼多,胡秀山自己都感覺有些意外。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是1個能言善辯之人,今日所說只是心有所想,便自然而然的說了出來。
就如最後的問題,胡秀山的確擔心中國競爭失敗。可胡秀山覺得,與其把中國之外的所有國家都踩在腳下,從道理上看,不如幫助這些國家發展起來。
何銳曾經自信的說過,「中國具備的天然優勢決定了,很多國家有的極限,絕不是中國的極限。中國的極限不在乎於領土或者資源,中國的極限來自於文明水平能否在現有的基礎上更加突破1層,並且不斷突破下去。」
胡秀山喜歡這樣充滿了自信與希望的看法,就如離騷所嘆,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