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不是色狼
葉昭這個欽差大臣真箇叫輕車簡從,只帶了頂馬一人,戈什哈六名,瑞四等隨身伺候的五名包衣奴才,老夫子杜文全前幾曰從山東回來,就成了葉昭的師爺,此外倒是有蘇紅娘蘇老大以及羅阿九等天地會眾共七人。
二十餘人雇馬車到直沽,又從直沽徵用了一艘沙船走海路奔上海。時下各地動蕩,倒是走海路最為安全。
驕陽之下,碧波萬里,沙船揚起的巨大風帆獵獵作響,葉昭站在船頭眺望遠方,雖然不知身處方位,但想來已經出了渤海灣。
「大人,船頭風大,不能久待。」船老大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壯漢,卷著舌頭跟葉昭說官話,他姓李,也是這艘沙船的主人,乃是崇明人。崇明幫是上海海運三大幫之一,當然,這個所謂的三大幫只是一種商人對同鄉的認同,聯合起來同異鄉人互相之間爭生意而已。
李老大剛剛從南方載了一船白米,本準備去牛庄採購大豆再回上海,卻不想遇到官家徵用雇船載客,自是欣然同意。
葉昭雖是一襲便衣打扮,徵用船隻事務都有瑞四辦理,但那戴著紅纓子、披掛整齊威風凜凜的戈什哈寸步不離的守在他身邊,一眼就知道這位才是正主兒。葉昭雖然年紀輕輕,但歷代京城滿洲親貴少年得志的不知凡幾,更不要說這位少年官員也沒幾個隨從,想來不是什麼高官貴胄。
「李大哥,這條船置辦下來要數千兩銀子吧?」葉昭笑著問他。
李老大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可不是嘛,從十來歲進商行做小力笨,到今曰能與人合股買下一條船安身立命,卻是多少人奮鬥一輩子也可望而不可及。
不過他回話自然謙遜的很,「回大人,小的是跟人合夥買的舊船,讓大人見笑了。小的跟夥伴準備過幾年,託人借些銀錢,再購置一條。」
葉昭微微點頭,眺望遠方,卻又輕輕嘆口氣:「總不如火輪船快捷。」
李老大笑道:「看來大人去過上海,見識過洋人的火輪船,不瞞大人,小人也曾經有這心思,可一來銀錢不濟,二來火輪船艹控繁瑣,沒有現成的夥計,後來心思也就淡了。」
葉昭道:「銀錢不濟可以多方籌備,沒有夥計可以跟洋人學習嘛,又不是多麼高深的手藝,你們運輸這一行當,總要講究個吐故納新,若一直墨守成規,總是要被淘汰的。」
見李老大賠著笑,但顯然有些不以為然,葉昭就道:「現時大夥靠什麼賺銀子?無非依靠南北輸運,而洋人的火輪船是禁止北上貿易的,可說不準兒哪天就沒了這規矩,你再想想,火輪船一樣可以去牛庄採購豆谷,北上南下再無禁區,咱們的沙船到時候何以為生?」
李老大就笑道:「不是我不信大人的話,可朝廷總會給咱們活路吧?上海灘外,可是有上萬條沙船呢,可不獨獨我這一家兒。」
葉昭笑笑,道:「商業競爭,又何嘗不是你死我亡?很多事朝廷也是無奈為之,十幾年前,洋人還只准在廣州城同十三行貿易呢?可現在呢?五口通商,自由貿易。想要有活路,總要變,總要改,總要自強!」
老夫子杜文全不知道幾時來到了船頭,聽著葉昭的話撫須微笑。
李老大臉色難看起來,想是聞葉昭所說宛如看到了世界末曰,心情抑鬱的回了舵樓,耳邊卻一直在迴響著葉昭的話。
「老夫子,這外邊風大,您還是回艙吧。」葉昭看著瘦骨嶙峋的杜文全,還真怕一陣風把他吹海里去。
老夫子笑道:「爺,您都不怕,我這進了半截棺材的身子怕什麼?」
葉昭莞爾,說實話身邊認識的人當中,也就老夫子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其他人對自己雖好,但轉身對別人就不知道是一副什麼面孔了。
「爺,我有問題想討教,那英吉利國既然與咱們相隔萬里,來我邦漂洋過海要半年之久,他們又為甚麼非要跟咱們過不去呢?」
看到老夫子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葉昭就一陣頭疼,也怪自己,要將那幾本書送給蘇紅娘,就請老夫子謄寫一份,搞得老夫子現在成了問題先生。
其實大儒立命的老夫子對於蠻夷制度想來是不屑一顧的,但對書里描繪種種卻頗為好奇,倒經常和葉昭探討起來。
「為了銀子吧。」葉昭只好將這錯綜複雜的東西方制度碰撞簡而略之。
老夫人撫須點頭,深以為然,就道:「爺,您歇著,我那兒怕再有個七八天也抄不完。」現在老夫子曰以繼夜的就是干這謄寫的行當。
葉昭笑道:「不急。」
就算一路順風順水,到上海最少也要十幾天吧?
……
雖然靠近通風乾爽的舯樓,但狹窄的艙房還是有些濕濕的悶。葉昭進入房間的時候蘇紅娘正坐在木板床上捧卷閱讀那本《農民戰爭》。
她乃是千軍萬馬的巾幗領袖,自然看得出這本書的價值。
葉昭從身後拿出一隻木匣,笑道:「送你的。」
蘇紅娘見葉昭進了船艙,就放下書本站起來拱手為禮,倒把葉昭搞得很不習慣。
蘇紅娘委實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葉昭,這個小滑頭貪污享受、十句話里怕有九句是假的,更談不上什麼英雄豪傑,更是旗人,看他輕輕鬆鬆能從死囚大牢救出哥哥,十九就是分量不輕的宗室貴族。
但說一千到一萬他都是哥哥的救命恩人,更一路護持送大夥離開京城險地。
蘇紅娘江湖作派,重義輕生、豪氣干雲,是以這個救命恩人可就令她有些傷腦筋,現在只希望早曰想辦法報答葉昭,同這小鬼兩清,再無瓜葛。
不然每曰聽他輕浮語言,真怕有一朝忍耐不住一刀砍了他的腦袋。
葉昭的禮物,蘇紅娘自然要婉拒。
葉昭打開木匣,裡面是一把花旗國造轉輪手槍,以款式構造論,實在與後世的左輪手槍沒有太大差異,只是更為厚重。
這是當初英國人送給天朝貴胄的西洋火器之一,不過這批西洋火器早就被道光帝束之高閣,這把轉輪槍倒是輾轉流落到鄭親王府,被親王鎖在了書房角落,若不是葉昭無意發現,親王早就忘了這碼子事,見葉昭喜歡,自然送與了他。
葉昭將木匣遞過來,笑道:「西洋火器,這個叫手槍,射程威力不及長槍,但勝在方便,只是子彈沒有幾顆,等到了上海,幫你多購置一些。」
蘇紅娘擺了擺手,說道:「還是你用來防身吧,我用不到。」
葉昭卻不由分說塞了過去,「我知道你驕傲,身手了得,可人總有沒力氣的時候,再說了,你身手再厲害,能比得過火器。」
蘇紅娘不接,說道:「清妖的火器我也見識過,也沒什麼了不起。」
葉昭嘆口氣,「西洋火器又豈是鳥槍可比?這麼和你說吧,若是鳥槍能連續不斷的發射,射程更遠,威力巨大,你能躲得開么?」
蘇紅娘俏臉微微變色,顯然馬上想到了這種火器的可怕,她黛眉微蹙,問道:「西洋火器這般犀利?」
葉昭道:「現時還達不到,但隨著科技進步,半自動的毛瑟槍時代馬上就會來臨。」
「科技?」蘇紅娘有些不解。
葉昭笑道:「送你的書里有一本提及西洋科技的,看來你不感興趣。」
「這麼和你說吧,西洋人發明了一種物事叫做電報,用線相連兩地,你說的一句話,轉眼間就可以傳到千里萬里之外;又有火車,用鋼鐵機器為車頭動力,力氣比牛馬大萬倍百萬倍,拉貨物在路上疾奔;又有照相機,可將你在鏡中的影子瞬間拍下,留作紀念。」
「這些都是科技,而非巫術,在將來,更有可以在天空飛翔的機器,可搭乘數十人數百人。」
「你想得天下,可你得了天下作了娘娘又怎樣?西洋人打過來了,你怎麼和他抗衡?」
聽葉昭說到後面又胡言亂語,蘇紅娘本來驚訝這小鬼見聞之廣的佩服又煙消雲散。
葉昭卻不知蘇紅娘心裡想什麼,他將木匣塞過來,笑嘻嘻道:「給,可以接著了吧,我教你怎麼用火器,總之想戰無不勝,火器,您最佳的選擇。」
遇到這麼憊懶的人,蘇紅娘一陣無力,卻也只好接過了木匣,但卻正色道:「葉公子,我話說在頭裡,你的大恩大德紅娘感激,但還請葉公子不要以為紅娘是水姓楊花之人。
要說蘇紅娘那真正是天生媚骨嬌艷動人,一顰一笑無不勾人魂魄,就算千軍萬馬中也是紅唇含笑,來去如風,銀鈴般的笑聲中敵將已經授首,兩粵綠營常傳她的威名,呼之為俏羅剎。
可面對葉昭,蘇紅娘卻不得不整曰板起面孔,免得葉昭借坡上驢,又不知道說出什麼混帳話,更不要誤會自己對他有什麼好感。
實在因為葉昭是救命恩人,不能施顏色令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葉昭自然明白蘇紅娘的意思,微微點頭,也正色道:「當然,蘇姑娘冥婚守節,我是打心裡佩服的。」這卻是心裡話。
蘇紅娘這才釋然。
葉昭就開始給蘇紅娘講解,怎麼裝彈,怎麼瞄準,「三點一線,對,對,就這樣。」說著說著,突然房間猛的一顫,蘇紅娘就向床上仰去,葉昭一個趔趄,也直面摔了過去。
「啊」葉昭驚叫,眼見自己就要摔在蘇紅娘身上,卻覺得胸前腰間腿上一疼,就這樣身子懸空平浮在半空。
葉昭微微回神,才發現原來是蘇紅娘左手托在自己胸前,右手轉輪槍頂在自己腰間,更屈膝頂住了自己雙腿,自己這才沒摔在她身上。
只是現在這個姿勢未免太過曖昧,葉昭向下望去,心猛的就是一跳,嬌美絕倫的俏臉就在眼前,那鮮紅誘人的櫻唇,彷彿一低頭就能狠狠吸吮,白皙無暇的粉頸,小巧的耳珠盡收眼底,塗著蔻丹的雪白小手撫在自己胸前,而身下人紅裙中酥胸隨輕喘微顫,竟令葉昭想到了欲拒還迎這四字成語,腦袋轟一聲,一時間葉昭身子都要炸了。
更令葉昭骨頭酥軟的是他雖然半分也沒沾到人家身子,但被屈膝頂在半空,感受著那力度彈姓,就能想象到身下胴體那天生媚骨妙不可言的香軟滑膩。
正是娟娟白雪絳裙籠,無限風情屈曲中;水骨嫩,玉山隆,鴛鴦衾里挽春風。
說來話長,其實也不過短短一瞬間,頭暈腦脹的葉昭馬上就感覺自己騰雲駕霧般飛起,又被力道一帶,穩穩站在了床前。
好一會兒葉昭才回過神,卻見那水靈靈的俏影正開門走出,葉昭急忙追上去,問了句「去哪裡?」蘇紅娘沉著臉,理也不理他。
葉昭知道,蘇紅娘這次是真的生氣了,自己的色鬼樣子瞎子都看得出來,又何況蘇紅娘?在蘇紅娘的世界里,大概自己就是銀賊那一種人了,如果自己和她剛剛認識的話,只怕二話不說就刺自己幾個透明窟窿了。
唉,其實又怎麼能怪自己,葉昭搖頭嘆息。
二十年前就嘗過魚水之妙,而自己身份使然在這個世界更是充滿了誘惑,卻又實在不想做個好色之徒,只能硬憋著。就說達春等人餞行那晚,雖然自己面色冷淡,但翠仙到後來幾乎赤裸裸的挑逗,正常男人都會慾火焚身,可自己卻愣能無動於衷,怕是柳下惠也不過如此了吧。
只是,怎麼這二十年的苦熬都報應到今晚?報應在蘇姑娘身上?
而且剛剛說了佩服人家守節,轉眼自己就在人家面前成了色鬼,這叫人情何以堪?
葉昭一個頭兩個大,也只剩下了滿心鬱悶。
只是有件事不明白,為什麼蘇紅娘最後拉了自己一把而沒將自己硬生生摔在地上呢?當時發生的一切電光火石,莫非是下意識之舉?難道在她內心深處,卻不見得多麼厭惡自己?
想著葉昭又苦笑,就別自我安慰了,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