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開陰
驟然間,我爹的雙眼猛地睜開!
漆黑的眼珠,看不到眼白,眼眶之中溢滿了水,這就像是他哭了,流下來的淚!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他頭臉上的白色絨毛,正在迅速地變成攝人心魄的黑色!
「鬼婆子!莫要管閑事!」尖銳刺耳的聲音,忽而從後方炸響!
這聲音熟悉到了極點。
我嚇得頭皮發麻,猛地抬起頭來,可說這句話的人竟然是二叔!
不過現在的二叔,詭異到了極點。
前一刻他臉上的痛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怪異,陰翳。
他眼皮耷拉著,動作更像我爹生前。
手裡頭提著那柄卜刀,直接朝著老頭扎來!
一個激靈我就想到,二叔被我爹撞祟,祟客上身了?!
說時遲,那時快,老頭雙手狠狠拍中我爹的頭。
難聽的「嗤!」聲,就像是有東西扎進了骨頭裡!
我爹睜開的雙眼,驟然間閉合。
他臉上的絨毛也在迅速消散,頃刻之間,竟變得和正常的屍體無二,只是屍皮上似乎有一股子黑氣在繚繞……
本來動作凶厲的二叔,也緩緩停在了老頭跟前。
他滿頭大汗盯著我爹的屍體,眼中格外恐懼。
我這才看得清楚,我爹的額頭,太陽穴的兩側分別各扎了一根桃木釘。
「湊合鎮住了,今夜出不了事。」老頭後退了幾步,點了一根卷葉子煙,坐在地上眯著眼睛抽著。
他嗬嗬咳嗽了兩聲,又道:「白煞我能赦煞送走,他卻要化黑煞了,撈屍人撈了一輩子屍體,身上陰氣太重,我送不走,勉強鎮住,也鎮不住太長時間。」
「等天一亮,先送去掛著吧。」
我嘴抿得更緊,心頭更是一陣失重感,格外難受。
我爹也要和那些死不能下葬的溺死鬼一樣,被掛在懸崖上,忍受風吹日晒?
他們好歹有個希望,可我們已經找過了先生,連希望都沒了……
「鬼婆子,沒得餘地了嗎?」二叔聲音也很艱難。
「餘地是有的,不過不在這裡,我會幫你們覓一覓,看看有沒有手段更硬的先生,你們準備好金子就成。」老頭一口氣,那支卷葉子煙就下去了多半截。
「手段更硬的先生……」我低聲喃喃,眼中又有了一絲希望。
我這輩子的頭二十二年,都活在懸河邊上的這個小村子,連對岸都沒去過,絕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那見長的撈屍船上。
對於鬼婆子的認知,都是二叔帶來的,老頭不提,我就只有絕望,可他這一說,反倒像是醍醐灌頂。
撈屍人不止一個,鬼婆子也肯定不只是老頭一人。
比他更厲害的,不就可以送我爹了嗎?!
只不過,老頭辦事兒已經要了一粒金子,比他厲害的,會要多少?
「成,鬼婆子你且放心,規矩我明白!錢,我砸鍋賣鐵都得備上!」
老頭擺了擺手,他又瞅了地上我爹的屍體一眼:「砸鍋賣鐵不夠的,送黑煞,鬼婆子可不行,鬼婆子是鬼婆子,被人尊稱一聲先生,都是窮鄉僻壤見識少,下九流還是有自知之明,先生是上三流,很貴。」
二叔一怔,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還是鄭重點頭,說他曉得了。
這會兒我也愣住了,很貴是多貴?
就在這時,屋內又灌進來一股子冷風,桌角的蠟燭變成了幽綠色,頓時整個房間都變得陰森森的。
我不安地低頭去看我爹的屍體,可他也沒什麼異變啊?
皮膚依舊是鐵青中滲透著黑氣,那幾根釘子也好端端的。
老頭忽然扭頭看向了屋門外。
我也順著看了出去。
風變大了不少,屋門被吹在牆上,反覆撞擊。咣當咣當的響動,著實讓人心慌意亂。
只不過,屋外也啥東西都沒有。
寂靜的月光幽冷地撒在小路上。雨水都被泥土吸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腳印裡頭有積水。
可雖然沒看到人,但是隱隱約約,耳朵邊又像是聽著有人在講話。
這聲音很小,卻詭異得很。
「足月了,該生了。」
「疼……嘶……羅陰婆……你咋個還不回家?」
這話語響在耳邊,很縹緲虛無,可它又像是響徹在腦袋裡頭……格外清晰。
忽而又是「砰!」的一聲!
房門竟然重重地閉上!
老頭驟然起身,他嘴裡叼著的煙,煙頭都已經扁平!
轉瞬間,他到了門前,直接拔出腰間那把銹跡斑駁的刀,橫著在門閥上一插!
下一刻,「咚咚咚!」的砸門聲響起!
我被嚇得不輕,腳指頭死死地扣著鞋底子。
剛才沒瞅見外頭有人啊,怎麼忽然就砸門了!?
二叔神色驚疑不定,他警惕地退到我身邊,隱隱護住我。
老頭還是叼著煙,忽而,他乾巴巴地說道:「下雨天路滑,大半夜,瞎逛個啥,敲錯門了。」砸門聲忽然停了下來。
「我找人。」幽幽凄涼的聲音傳入門內,外頭……是個女人?
「這裡沒你要找的人。」老頭依舊乾巴巴,冷冰冰的說道。
「羅陰婆,沒來過嗎?」那女聲夾雜著幾分啜泣了。
這一句話,問得我面色大變,額頭冒汗,心裡頭更是發虛。
這是羅陰婆的家裡人?
可在我印象裡頭,羅陰婆一直是一個人生活著,沒什麼家人啊。
老頭很平靜地回答:「沒來過,屋裡頭就三個大男人,不方便讓你進來。」
話音落下的同時,外面忽然安靜了。
屋子裡頭的蠟燭光,逐漸恢復了正常。
她走了?
老頭臉色陰晴不定,他重新點了根卷葉子煙,便讓我和我二叔去休息,有啥事兒等天亮了再說。
我猶豫了一下,不安道:「她找羅陰婆,可羅陰婆沒……」
我話音未落……呼哧一下,屋裡頭的燭光,似乎變得更幽綠!
「回去睡覺!少說話!」老頭陡然兇狠地瞪了我一眼,嚇得我當時就後退了兩步。
我不敢再待著,不安地回了房間。
餘光能瞅見二叔也進了我爹的屋子。
待在屋裡,我還是冷得不行,我以為是身上的青麻小褂的原因。
快速將其脫掉,找了一件乾淨的衣服穿上,接著我就上了床,縮在床角。
只不過就算是裹上了被子,那冷意還是不斷。
我坐了一會兒,困頓卻開始襲來。
這兩三天,基本上沒睡個囫圇覺,身體已經開始撐不住了。
迷迷糊糊,我很快便沉沉睡去……一夜無夢。
等我醒過來時,天色已然大亮。
陽光從破窗照射在頭臉上,熨燙熨燙的,驅散了寒意,整個人都活絡不少,
我匆匆翻身下床,出房間,進了前屋
老頭坐在木桌旁邊打盹兒,地上空空蕩蕩,我爹的屍體卻不見了。
房門大打大開,陽光照射進來,地面都有點兒反光。
扭頭瞅了一眼我爹的房門,那門也是開著的,二叔不在其中。
我抿著嘴,不用問,就曉得二叔肯定是去村後頭的山,掛我爹的屍體了……
拔腿我就想出門跑過去。
老頭忽然睜開眼睛,乾巴巴地說了句:「你不能去,你爹本來就不甘心,他也想守著你,你去了,就掛不了他的屍。」
「可我……」我還沒說完,老頭又將我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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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上說錯了話,不過就算你沒開口,這事兒你也躲不過去,羅陰婆死了,這件事情,沒個交代不行。」
「昨天那女人肚子大了,她受不了了,才會出來找羅陰婆,羅陰婆回不去,她就得找你。」
「她,可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說著,老頭站起來了身,說讓我和他走一趟,邁步便出了屋門。
我心頭茫然不安,本能地跟了上去。
太陽已然掛到了頭頂的正當中。
老頭摸索出來半塊餅子遞給我,我的確餓了,胡亂往嘴裡頭塞,狼吞虎咽。
此外我心裡頭還是慌,因為不曉得老頭要帶我去哪兒。
還有那女人是什麼人?
還是說,她不是人?
走了一段路之後,進了村,院落便多了起來。
不少院子門口杵著婦女,一邊做手工活兒,相鄰的還搭話閑扯。
她們瞧見了我,頓時有了話頭,什麼喪門星,瘟神,澇水鬼的字眼,頻頻入耳。
那尖銳警惕的眼神,更像是防賊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