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下跪
撈屍人有撈屍人的規矩!
凡是下水撈屍,必須身著青麻小褂,佩戴哀公蠱玉。
絕不可撈處子,處女喪命是為鬼妻,相當於從河神手裡頭搶女人。
一屍只能撈三次,若是三次不上岸,就決不可再撈,否則必定喪命水中!
必須用柳木造撈屍船,船頭必須用一根混合了黑狗毛的青麻繩固定。
只要恪守規矩,那就有祖師爺庇護河神保佑,撈屍人在河裡頭如魚得水。
若是青麻繩開了,那就代表壞過規矩!
撈屍船會在水裡頭散架!
祖師爺不管,河神不庇,必定困死於水下,不得上岸!
我死死地扣著碼頭地面,地面鋪著竹子和木板,我手指甲都快抓地翻開了。
疼痛刺激著我清醒,我雙目通紅地看著河面,撈屍船的最後一塊木頭,都沉入了懸河水下……
這一幕同樣嚇壞了河邊的村民。
「劉水鬼的船都沉了……這天煞孤星一來,害人不淺啊。」
「羅陰婆完了,劉水鬼也完了……還有別人……」
「操,當年就說李陰陽不是好東西,得把他丟水裡,還給河神!現在河神不滿意,開始收人命了……」那些村民在恐懼之餘,更是對我謾罵不止。
每個人的眼神都很兇厲,真當我是水裡頭的惡鬼,害人不淺的瘟神一樣!
我心裡頭壓抑得都快裂開。
沒理會那些村民,可我也不敢下水。
因為我恐懼,我爹曾千叮萬囑。
青麻繩鬆開,撈屍船散架,就代表那撈屍人已經沒命,切記不能當天下水,否則下一個,死一個!
必須要祭拜河神,選黃道吉日,再下水打撈屍體……
因為這麼久我爹都沒上岸,肯定早就沒命了。
大家不敢在水邊待著,全都回了家。
周遭罵罵咧咧的聲音漸漸消失。
我還是留在碼頭沒離開,心裡絕望地想,羅陰婆和我爹都被我娘害了,索性讓她把我也拉下水,死了一了百了……
只不過,這一晚上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我等到後半夜的時候,腦袋渾渾噩噩的,在碼頭上昏睡了過去。
結果我卻做了個怪異的夢。
我夢見一個女人杵在河邊,她渾身濕透,頭髮凌亂。
並且沖著我一直搖頭,讓我千萬不要靠近河邊……
那女人讓我覺得很壓抑,很悲傷。
等我醒來的時候,頭疼欲裂,卻躺在家裡頭的床上……
陽光穿透破窗照射在臉上,刺目熨燙。
可我茫然無比,我不是在碼頭上……誰把我送回來的?
雙手扶著額頭,我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趔趄著走出房間。
屋門外,一個背影在門檻前頭忙活著。
青麻小褂,粗麻布褲子,肩頭還纏了幾圈細麻繩,光溜溜的腦袋,彷彿在陽光下反光。
我當時就呆住了,哆嗦地喊了聲爹。
我心都差點兒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昨晚上難道就是我做了個噩夢?實際上……
還沒等我僥倖想完,那背影就轉了過來……
他的臉和我爹有七八分相似,濃眉,圓眼,厚嘴唇。
眉毛到下巴的位置,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本來一張和善的臉,就是因為這傷疤而顯得凶煞!
僥倖破碎,我的心就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頭似的,死死地捂著胸口,險些窒息……
「二叔……」我艱難地喊了一聲,始終是站不住了,癱坐在地上。
我難受得又想哭,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莫哭了,哭個鎚子,男人流血不流淚,你老漢看到,給你臉上兩腚錘。」粗獷的聲音傳入屋內。
二叔起身走了進來,他伸手就把我從地上拽了起來。
「我爹沒了……他也揍不了我了。」我心裡頭更難受了。
二叔叫做劉鬼手,他和我爹是兩兄弟,在差不多三十多裡外的村子當撈屍人。
這會兒我明白了,指定是昨晚的事兒傳進了他耳朵里,他把我弄回家的。
二叔的臉色很複雜,他搖搖頭說道:「養河胎沒那麼容易,你這娃子命太陰,你老漢不信邪,非要把你留著。」
「不過這也是他的命,你莫像個婆娘一樣哭哭啼啼,先跟我去把他接上岸,把喪事操辦了!」
話語至此,二叔指了指桌上放著的麵餅子,讓我趕緊吃,吃飽了跟他去村裡頭討米。
想要撈我爹上岸,得先和河神上供,必須要百家米,以及三牲祭品。
我這會兒餓得前胸貼後背,胡亂地抓起來麵餅子往嘴裡塞。
我也著急想要把我爹撈出水,不想他在河底下待著,死了也受罪。
一邊吃,我一邊小心翼翼地問我二叔,我娘的事兒,他曉得多少?
我話音剛落,二叔的臉色就鐵青一片,
他讓我不要提那個死女人,害了我爹和羅陰婆,是要遭天譴的!
語罷,他又搖搖頭,說還好我昨晚沒出去,不然怕是我的命都保不住。
二叔這話一落,我臉色也變了。
頓時我就想到,他怎麼會說我沒出門?不是他把我弄回來的嗎?
這時,二叔看我的目光忽然就變得驚疑不定!
他立刻開口問我,我不是在家裡頭待著,是怎麼曉得外邊事兒的?
我同時問他,難道不是他把我背回來的嗎?
屋裡頭頓時安靜得落針可聞。
二叔臉上的蜈蚣疤微微抽搐,他摸出根煙,點了夾在手上。
接著,他才聲音發乾地說,李家村有人去通知他,我爹死在水裡。
他曉得這一行的忌諱,根本不敢去碼頭,直接就來了我家。
他到的時候,我已經在家裡了。
我心頭涼了半截,不是二叔把我弄回來的,又是誰?會有村民好心?
緊跟著,二叔又問我能不能想起來昨晚上都發生了什麼。
我忍著不安,將昨夜遇到羅陰婆,還有碼頭的事都說了一遍。
二叔也心有餘悸地說道:「還好羅陰婆最後沒害你,不然你也死定了。」
停頓片刻,他又皺眉道:「應該是村民把你送回來的,畢竟你老漢也幫過很多人,只是不曉得,你昨晚上勘陽關有沒有失敗?
很明顯,二叔曉得我所有事情。
我心裡頭也壓抑得不行。
夢裡頭那女人肯定是我娘,可那真的是夢么?還是我在河邊見了鬼。
照我爹的話說,勘陽關失敗我就得死。
我這會兒沒死,是不是勘陽關成了?
可想到這裡,我心裡頭就難受得想哭。
我命是保住了,可我爹死了,羅陰婆也沒了命……還連累死了村裡好多人。
「吱呀」的輕響聲,讓我立即回過神來。
抬頭,我就看見,二叔踩著門檻出了屋門。
「先把你老漢弄上來,我帶你去見鬼婆子,問問他情況。」二叔再次開口道。
我趕緊跟上了他,出了家門。
刺目的陽光在頭頂照射著,可卻絲毫不讓人覺得溫暖。
走著走著,二叔遞給我一個布包。
他交代說,他去花錢找人上碼頭擺三牲。
百家米得我去討,這也是撈屍人的規矩。
溺死在水中的撈屍人,想要上岸,必須吃百家米,而這百家米不能花錢買,必須要兒女去求,才有功效。
我接過來布包,用力地點點頭,卻還是心酸得不行。
不多時,我們就經過碼頭,到了村口。
我和二叔兵分兩路。
我去討米,他要去找人買三牲祭品。
村口當頭就有家村民的房子,籬笆是竹子扎的,院門破舊不堪。
院里趴著條瘦狗,警惕地盯著我。
我喊了聲有人嗎,卻沒人回應。可灶房上頭的煙囪在冒煙,明顯有人在做飯。
我心裡頭更難受了,因為我曉得,他們只是不想搭理我而已。
我的手用力掐著掌心,抿著嘴喊道:「我爹淹死在水裡頭,得有百家米才能把他撈起來,求你們給一口米。我去撈我爹。」
回應我的還是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