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安寧鄉郡放著好好的鄉郡不做,卻要以女兒之身從戎參軍。此消息一經傳出,上京城的貴女圈,一片嘩然。一側與司寧一樣,懷有遠大抱負理想,不甘循規蹈矩,一輩子困於高牆閨閣的姑娘,在和世俗觀念鬥爭的底氣更加了幾成,想要做郁司寧外,第二個勇敢吃螃蟹的人。而另一側那些一輩子深居簡出,為女時被母親教導要相夫教子,嫁人後自己相夫教子,為母后叫自己的女兒要相夫教子,安守本分一生的夫人們,她們根深蒂固的認為,女人一輩子便只能在高牆後院,為男子的賢內助。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在不同時期,一輩子都有不同男子安排她們的生命,而這於她們而言,是婦道,是本分。如此,在得知女子竟去從戎,且還是棄鄉君身份於不顧,甚覺荒謬的同時,也有人怨天不公,怎將一切的幸運都給了她。而定國公在第二日早朝上,因女兒從軍一事,更是遭到了諫議院的大臣們輪番彈劾。有從定國公個人問題出發的,便說:「定國公大人教女無方,寵慣過度,任意妄為,不顧綱常倫理。」有從朝廷法制上出發的,便說:「女子參軍恆古未有,且大金律法中,並未說女子可入軍為士,如此可見有悖朝綱,已然觸了動了法律。」更有甚者,在大殿之上,竟是拿出了《女則》《女訓》兩本矩戒女子的書籍,直指寧安鄉君違背了《女則》與《女訓》中的那幾條規戒。並附帶自己看法,「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乃是為女子之本分,像安寧鄉郡這樣拋頭露面,還入軍從戎的,簡直就是金國女子之恥,歪風不正之氣不能助長。」言官們說得振振有詞,言之鑿鑿,郁將軍聽的鬍子都快被氣歪了。她雖不贊同女兒從軍,可自己的女兒也不容別人這麼抨擊。「我女兒從戎參軍,那是為國效力,報效朝廷,雖是女兒身,但心胸卻如男兒一般遼闊,宏圖遠志,怎到你們口中就成了歪風不正之氣?還要治罪?」為首彈劾的芳大臣說:「女子拋頭露面,從軍入仕就是不正之氣,試問這天下,若所有女子都一心只想拋頭露面,建功立業,而不在家相夫教子,那麼回家的丈夫誰來服侍,年邁的公婆誰侍奉?年幼的孩童誰來照顧?大金向來講究的是男主外,女主內,衍嗣昌盛,香火綿延,若女子都去從了軍,那香火誰來延續,子嗣如何昌盛?」定國公氣的咬牙:「我夫人病逝,我一人照顧一雙兒女,掌管家事,送終高堂,且從未耽誤朝事,數年下來也沒見我累死!」芳大人當即抓住把柄,道:「如此可見定國公無瑕顧及女兒教導,教女無方。「且將軍的夫人是產下了一雙兒女才病逝的,試問若您的夫人從一開始就只在軍營從軍而不歸家,您這雙兒女還有得了嗎?」「你!」在文官的唇舌面前,武官向來都是爭不出理的,郁將軍被氣的臉一陣青白。「我女兒一人入軍,你何故誇大其辭,顛倒黑白,將天下的女子都說進去?」「一人如此,便會有第二人如此,二人如此便會人人如此,如此循環,為女者不孝順父母,為妻者不尊敬丈夫,為媳著不侍奉公婆,所謂各司其職,各為其主,各行其是,各應其分,若是非顛倒,黑白不分,這世界豈不就亂了套。」「你!你!你!」定國公連說三個你字,兩次在腰間找隨行配刀,但朝堂上不能配刀進入,定國公摸了個寂寞,而那芳大人顛倒一手好曲直。趁定國公不語,芳大人道:「聖上,定國公被臣說得自慚行愧,已無言以對,臣懇請聖上撤回寧安鄉郡的封號,以儆效尤。」老將軍說不過,拳頭眼看就要招呼上去,容懷仲忙在一旁提醒:「老郁別動武,這是個圈套!」定國公恍然醒悟,他雖是武將脾氣直,口舌不如文官能言善辯,可他腦子還沒老到不靈光。他想了想,自己這一拳頭出去,毆打文官,沒錯都變成有錯了。既是圈套,定國公便先發制人,一個白眼當場倒在朝堂上,昏死過去。上陣殺敵一輩子的老將軍,立如一座山,倒下如一座山脈。郁小將軍高昂喊一聲「父親!」帶著男子特有抒發情感的方式,如山頂洪流般,肝腸寸斷,直指芳大人,「這個人要謀害鎮國大將軍,還請聖上決斷!」芳大人那能想到,向來身體倍棒,每天早上起來都能掄大鎚的大將軍,能被他三言兩語氣倒下去,慌忙推脫,他沒有。龍位上的皇帝蹙眉,不接小將軍的話,只道:「傳太醫,將定國公扶下去休息。」聖上「休息」二字用的甚為巧妙,畢竟看了半天戲的皇帝,若看不出這病是裝的,他這麼多年的皇帝也算白當了。此事明擺著是邕王向翊王發難,定國公在關鍵時刻沒有中計,而憑自己一人之力,反將一軍,規避這場風還給對方定了罪。被撫下去的老將軍身材魁梧,實在太沉,弱不禁風的太監抬不動,最後邁門檻時都是國公爺自己配合著跨出去的。「翊王,這件事,你怎麼看?」定國公悄然退場,皇帝目光一轉,看向高湛。
被抬下去的是他的武將,堂上彈劾的是二皇子邕王的人,這時要他出言,自是皇帝希望他出來打一下圓場,這事也就這麼過去了,畢竟方才一輪交鋒,他略勝。高湛應聲一步上前,清冷聲音響徹整座大殿。「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楊門女將替夫從軍,巾幗英雄似乎只有在國難,家難來臨時才可以挺身而出,而盛世下的楊門女將就是叛離世俗。」他瞥了眼方才那些言之鑿鑿的大臣,冷冷道:「禁止女子出門闖蕩,難道真的是擔心香火不能延續?公婆無人侍奉?孩童無人照理?還是男子自己本身的私心在作祟,不願接受自己恐被超越,撼動地位,女強男弱的事實,而刻意壓制?」翊王此話一出,朝堂鴉雀無聲。容懷仲應聲附和道:「一人從軍不代表全金國女子都會從軍,我金國軍隊訓練有素,門檻之高,男子都未必人人達標,並非是你想入伍就可以的,芳大人,你真的是多慮了。」誰這邊還沒個文官了,就你們會巧言令色,可別忘了當朝太傅可是我們這邊的。那些武將們嘴雖說不過言官,可那一個個凶神惡煞的表情,不服?有種下朝單挑,揍不死你!皇帝打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並無表面那般簡單,女子從軍雖本朝從無先例,但偌大金國,每日發生的事這麼多,其中若無背後勢力推波助瀾,這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當真不至於拿到朝堂上說。「郁家三代武將,寧安鄉君選擇從戎參軍,不可因她是女兒身便予以批判,可知堂上眾人皆由女子孕育而生,可見女子雖弱則剛,但芳大人所提之意也不無道理,男外女內自然大倫,千百年朝廷更迭而此不便,究其根本,並非是一言一行一朝一夕而能改變的。」皇帝這話,模稜兩可的,誰都沒斥責,誰也都沒贊同。不過寧安郡主算是得皇帝同意,名正言順的從戎參軍,再無人敢非議,而那些也想就此去闖蕩的女子就沒那麼幸運了,皇帝一句男外女內,自然大倫就讓家裡人名正言順的,把她們扣得死死的,什麼理想報復,只能乖乖尋親嫁人。而竟此一事,邕王和翊王兩方起初的暗戰也漸漸浮出水面,成了明斗。雖然皇帝做了把端水大師,並未完全贊同翊王的話。可翊王此言在上京城一瞬全都傳開了。馬車裡,婉婉聽著柔姐姐給她講今日翊王在早朝上的事,驚嘆道:「翊王殿下他真的在朝堂上這麼說得?」「可不。」丁懷柔也是很意外,畢竟這種替女子說話的言論,出自男子之口就已是不易,而此人還是堂堂翊王殿下。「這段話現在在上京城圈子裡都傳遍了,以前喜歡翊王的更加痴迷不行,那些不喜武將,覺得武將不會疼人的,也開始轉變了態度,開始幻想鐵骨柔情了。」不得不說,婉婉這樣聽到翊王名字都聞風喪膽的人,得知這番言論后,都不得不重新審視下翊王在她心中的陳固印象。「司寧現在得到了皇上的御准,可以名正言順的參軍,也算是得償所願,一樁喜事。」想著郁司寧打小就立志要做女將軍,她只要一提這個,就准要挨郁將軍的打,可理想哪裡是幾次棍棒就會動搖放棄的?婉婉卻嘆息一聲,「只可惜這個好消息,司寧估計要回上京的時候才知道了。」丁懷柔也是嘆息,「可不,她為了能順利混進軍隊不被抓,繞開郁將軍手下的軍營,準備去更遠的地方投軍,此時不知正跋山涉水的跑去了哪裡,根本不知上京的情況,且那些軍隊地處偏遠,消息閉塞……」想著既幸運又有那麼一丟丟霉運的好姐妹,婉婉和丁懷柔相視一眼,不禁又是一聲嘆息,「就差一日,好可憐。」今兒是瑞祥庄出新品的日子,婉婉和丁懷柔到時,綢緞莊門口已經停了不少前來選料的馬車。瑞祥庄一季度會出四到六次新品,平均一個月下來最少也有一次。所以往常並不沒有這麼多的貴女前來,而臨近太后壽宴,皇帝安排梁州王世子藉此機會在太后壽宴上擇親,如此宣了上京城所有官家貴女皆入宮祝壽,一時間置辦首飾頭面,衣裙胭脂的鋪子都熱鬧了起來。「梁州王世子,就是那個和翊王大軍一同平亂雍州的那個吧?」剛一進門,婉婉和丁懷柔便聽到有兩個貴女一邊選料子,一邊議論著這位入京選親的世子爺。「可不就是他,梁州王立了功,聖上便安排和親,聽說那世子爺是王爺唯一的兒子,日後承襲王位,誰嫁了他就是准王妃。」王妃固然誘惑,「那梁州離上京城那麼遠,聽說要走兩個月才能到,若是與世子成婚嫁過去,豈不是一輩子都不能回家了?」旁邊的貴女可不這麼認為,「你以為你嫁在上京,你就能隨意回家了嗎?天真!那梁州山景秀美,人傑地靈,梁州王作為異姓王有自己封地統治權,不受朝廷牽制,在那生活,活脫脫一個土皇帝,你不去別人巴不得去。」「土皇帝?那嫁過去豈不做了土皇后?」那貴女說完,忙捂住嘴,知道自己失言了。婉婉聽著她們的議論的熱鬧,不禁問向一旁柔姐姐,「梁州當真有她們說得那樣好?」她雖知梁州美不勝收,可卻從未真正了解過。丁懷柔道:「據說天上的雲不是白的,而是彩色的,地上有千百種花,一年四季盛放不衰,各種各樣咱們連見都沒見過的瓜果,還有似鳳凰的孔雀,美得跟仙境似的。」聽柔姐姐這麼一說,婉婉也有點心動了。藍天彩雲那該是怎樣神奇之景呢,孔雀開屏她也只在書上看過。
結果丁懷柔卻說:「不過這些人,也不是人人都想要和梁州世子結親,她們有很多人還在惦念著翊王,翊王婚事至今未定,雖然傳聞殿下已經心儀之人,且身邊曾出現過一位女子,但這些終歸是傳聞,都不了了之了,再加上今日翊王在朝堂上的言論。」丁懷柔指著正邁台階上樓的安國公之女洪箐箐,「她就是頭號要嫁給翊王,不嫁翊王不罷休的人。」洪箐箐對翊王的執著,婉婉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跟在她身旁那人,「柔姐姐,那人不是丁嫣柔?」丁懷柔瞥了眼,道:「她現在跟洪箐箐走得極近,我母親強勢,她不敢對我動手回去受罰,恐將矛頭對準了你,你可要小心留意著些。」上次在太師府婚宴上,便是洪箐箐和丁嫣柔二人一唱一和引婉婉題詞,要不是婉婉已經習得一手好字,便就要當眾出醜。婉婉點頭,「我知道,柔姐姐放心吧。」瑞祥庄掌柜剛將安國公府小姐迎上去,一回頭便見容家,丁家兩位小姐進來。這兩位小姐可是她心裡貴客中的貴客,一位是花錢如流水的婉婉自是不必說了,而旁邊這位新進小財主,長寧候府的掌家嫡小姐,那也是揮金如土,捨得花錢的很。掌柜看著兩個發著金光的小財神搭伴一起向她走來,臉上堆出的褶子不由更深了幾分,心裡暗暗道,她今兒賬面上的流水怕是要創新高了!婉婉和柔姐姐被掌柜迎著上了二樓,剛在雅間坐下,便是先聽到了隔壁,丁嫣柔的說話聲。「這郁司寧也不知道走了什麼狗屎運,女子參軍竟還成了聖上許肯的事,讓她如願,簡直天下奇聞!」郁司寧與丁嫣柔之間,兩人並無甚過往,但她是丁懷柔的好姐妹,便自動與婉婉一起,成了她的敵對。一旁磕瓜子的洪箐箐笑道:「這有什麼好氣的,我要是你我高興還來不及。」丁嫣柔不理解,問:「為什麼?」洪箐箐道:「軍營里都是男子,她一個女子成日混跡在一起一群男子中,你說怎樣?」洪箐箐沒再說,只是淺笑不語。丁嫣柔馬上悟了道,「你是說她可能被軍營里那些將士糟蹋,名節盡毀?」丁嫣柔一想到這就高興的兩眼放光,覺得既解氣,又能狠狠讓長姐難過,到時再傳出這她不檢點的風言風語,豈不痛快。她向來說話無所顧忌,且她生母尤氏出身市井,許些個腌臢手段,她是從小看到大的。可洪箐箐是貨真價實的高門貴女,父母皆出身貴族世家,有理有度,她就是裝了一肚子壞水,可面上也要保持她國公府小姐優雅形象。張口就是這種粗俗市井之言,洪箐箐忽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麼她的嫡親姐姐這麼看不上她。洪箐箐當即臉色就掛不住了,「什麼糟蹋不糟蹋的,你說什麼呢,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丁嫣柔愣了下,「不是糟蹋那能是什麼?」就是用腳趾頭想,一個女子和一群男子在一塊,她能想到的就是這個,還能幹啥。「女子從軍,拋頭露面,名聲盡毀,除了這些還能是什麼?」洪箐箐咬唇,她今天怎麼就選了這麼個存蠢貨帶出來,都要丟死人了。丁嫣柔這才恍然,她道:「名聲那可是女子一輩子比命還重要的事兒,我要是她,我就一根白綾,抹脖子上吊算了,可沒臉再活在這世上。」洪箐箐狠狠瞪她一眼,連瓜子都沒心情吃了。婉婉和丁懷柔聽到隔壁的對話,氣得冒煙了。雖然知道司寧性子爽利,向來不在乎這些世俗言語,可丁嫣柔那句司寧被人糟蹋,卻是觸及到了婉婉和丁懷柔的底線。司寧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什麼,可作為好姐妹的她們卻不能聽而不理。婉婉低聲詢問:「柔姐姐,你今兒帶了多少銀子來?」此時隔壁兩人話題一轉,正討論著今日要選的面料,有一款稀珍奇貨,洪箐箐說勢在必得。丁嫣柔在一旁奉承討好,洪箐箐便答應也給她做一身。丁懷柔說:「帶得不算多,不過鋪子就在附近,不夠可以去取,你只管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婉婉算了算她的銀子和柔姐姐的銀子加在一起,大抵夠了,於是附耳與柔姐姐小聲說她的計劃。只見丁懷柔臉上風雲變化,一會震驚,一會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直到婉婉說完,兩人相視一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