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方茹是皇貴妃侄女,出身不低,在世家貴女里也算是頭一等,有自己的圈子,皇貴妃會讓她帶虞翎,早有打算,方茹會應下來,也有自己的原因。半卷竹簾垂於門廊,脂粉香氣浮庭院,方茹走在虞翎前頭,讓虞翎不用把方祖父的話放心上。方家大小姐是方家貴養出來的,心高氣傲,素來端著架子,有皇貴妃早早吩咐才對虞翎好臉色,除了宮裡的貴人,對誰都能擺張冷臉。要不是從前未婚夫婿的病時好時壞,方家抹不去面子提退親,不至於拖到現在還在議親。虞翎戴著皇貴妃所賜珠花,剛才還被方茹打量過幾眼,她指尖輕捻腕間翠玉鐲,開口道:「方姐姐好是有什麼事要問我嗎?」她們只遠遠見過一面,要不是皇貴妃吩咐,方茹或許還不會紆尊降貴來理她。日光照屋檐,長廊一側是湖畔,粉白荷花含苞待放。方茹猶猶豫豫,最後擺手丫鬟離遠些,道:「娘娘可曾跟你說過了?」她輕應聲道:「若我能及,必定會幫方姐姐說上話。」她是皇貴妃親口提的信得過,方茹笑了笑,道:「如此便好,侯府裡邊可有什麼事?」「以前差不多,「虞翎想了想,「四姑娘學東西快,教她看賬簿不費事,只是姑母說以後讓她和我管著侯府中饋,倒確實是有些忙碌。」方茹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頓下步子,她皺眉問:「此等大事,怎麼會讓你和個小孩子摻和?」虞翎愣了愣,看她的視線里充滿不解,道:「二姑奶奶早已出嫁,雖暫代大夫人之職,但她不便在府中久呆,姐夫又是事事親力親為的性子,易傷身難養,四姑娘倒還能在府中待個十年。」方茹緊捏帕子,長輩讓府里姑娘管這些東西,無論是哪個正在私下議親的女子聽了都不會高興。她又不想咄咄逼人在虞翎這裡留個差印象,只冷著臉,說句走吧。虞翎看她背影,輕輕跟上前,低聲道:「我在山中長大,不太懂男女間的事,但方姐姐這樣子,是真心喜歡姐夫嗎?」湖邊假山怪石嶙峋,廊腰拐角一覽眼前景,方茹心下一驚,連忙四顧周圍,確認無人聽得到發她說什麼時,才忍不住紅臉含糊道:「你怎可如此直接?侯爺丰神俊朗,端方公子,誰人不喜?娘娘說你是懂事的,怎麼如此直言?下次不許如此。」「我還以為方姐姐只是聽娘娘話……」虞翎走近些,「我剛到侯府時,去書房找過一次姐夫,看到他藏了條織有桃花的錦帕,但我姐姐不喜桃花過艷,絕不會用那條帕子,方姐姐若是用真感情,不值當。」方茹聽到桃花帕子的那一刻便信了,像是猜到那條錦帕的主人是誰,她面色更加難看,突然開口:「你別把這事說出去,以後有事再來告訴我。」虞翎抬眸看她,無奈應下來。……當虞翎說出謝沉珣可能有喜歡的人後,方茹就沒再追問她別的事,她是方家嫡系,領個貌美纖曼的陌生姑娘,不少人都注意到了,有人專門拂開水榭帘子瞧。謝大夫人離逝,虞翎待在侯府數日不出門,同她見過面的寥寥可數,以至於旁人遠遠看到她在方茹身邊時,還以為是方家哪個遠親來賀壽,心下頓想方家出了個國色天香的皇貴妃,這難道還打算捧出另一個?清涼水榭中放落地屏風,仙鶴繪色絕妙,栩栩如生,幾張紫檀木方案桌浮雕福雲紋,擺氤氳香茶。一群姑娘正在執令簽行詩令,見方茹過來便停下,其中一個笑道:「大忙人終於有空了?今天是方大人壽宴都敢讓我做局,你也當真是偷懶,不知這位姑娘是?」說話的是當今內閣次輔三姑娘趙幼盈,與方茹是手帕交,方茹見她之後面上才添幾分真切笑意,拉虞翎手腕上前,說句這是虞家姑娘,又一一把在場相好的幾位朋友與虞翎說了一遍。虞翎摘了面紗,輕輕隨方茹上前,她濃密卷黑睫毛下的眼眸像琥珀般,清透乾淨,身穿緗色短衫搭雪青緞裙,凝脂肌膚被襯得細膩如白玉,福身喚人,禮數周全。能由方茹領著,只能皇貴妃是命令,再傻的人也立即反應過來怎麼回事,點頭笑回句虞姑娘。方茹因為虞翎剛才的話有些心不在焉,只讓丫鬟領她入座邊上,偏是巧了,她的位置就安排在戶部侍郎家的二姑娘魏翹身邊。
虞翎在京中貴女圈子裡不可謂不出名。若她只是個准皇子妃,旁人充其量只是耳聞她名字,但裡頭夾雜一個被聖上贊過的姜嬋,私下裡想看熱鬧的逐漸就多起來。魏翹比虞翎大一歲,她不太喜歡與人交談,見虞翎坐到身邊也只是微微頷首示意,目光轉回長簽上雕刻的紅鯉,是她要做的詩題。虞翎得了消息要與她結交,只細細打量她,在旁看魏翹字跡,見她撩袖提筆在紙間寫下句小龍一躍浴波紅,霜江數映柳枝綠,忽然輕問道:「魏姑娘可知道關山客。」她聲音只有她們兩個人聽得見,魏翹神色驚變,手下亂了一筆,縮眸看向虞翎,見她只是看著字跡疑惑,搖著頭不動聲色抬袖遮住,道:「沒聽過。」虞翎嘆氣,沒再問什麼,魏翹餘光怪異看她。青瓦立柱,水榭雕欄,周圍守著丫鬟,虞翎視線隨意掃過四周,方茹和趙三姑娘為多年好友,坐主位,其他位置的姑娘坐得安分,虞翎大致能認個人臉,知道裡邊有幾個長相出眾的庶女日後要被送進宮為族中固寵。她姐姐相識的女子都已經成婚出嫁,多數不在京中,倒有個關係好的燕王世子妃,只是身懷六甲,王府顧得緊。不遠處紫檀木案桌邊有個女子一直注意她們,她地位不低,搖細竹團扇,閑道:「嬋兒本來也是打算來的,可惜前幾天皇貴妃娘娘說她抄的經書心不誠,讓她回去重抄,不知虞姑娘是不是曾和嬋兒有誤會過節,所以進宮那天說過些什麼讓娘娘有所誤會?」姜嬋受罰的事不算秘密,為此不少人覺得虞翎是硬骨頭,厲害不好惹。「進宮那天?」虞翎手裡捧茶,抬起頭看向說話的人,「娘娘那天只說讓姜姑娘和四皇子來接我,但我沒見過他們,方姐姐清楚嗎?」方茹冷淡轉頭,道:「姜嬋鬧脾氣鬧到娘娘跟前,到付姑娘面前就是一句可惜?」楊柳長枝垂在碧湖中,漣漪隨風輕輕蕩漾,皇貴妃當年生產後落下病根,不能再有孕,四皇子是她命根子,虞家二姑娘被欽天監挑中沖喜,為四皇子擋災,自要比旁的女子得她寵愛些。姜嬋在准四皇子妃進宮當日與四皇子一同不見蹤影,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不佔理。那位付姑娘似乎也知道非議皇貴妃不是什麼好事,不置可否。虞翎端坐旁側,知道姜嬋好友里有個叫付嫦清的,是懷遠將軍幺女,從前還去邊疆待過幾年,出了名的嬌蠻,小手段多,幫親不幫理,惹了是麻煩。旁人探索目光時不時掃到這邊,她抬眸回望過去,那幾個又立即轉開頭。虞翎心裡輕輕嘆口氣,皇貴妃想把她推到世家女面前,讓她成為名正言順的四皇子妃,但有的人不願意。她對這個位置沒抱過念頭,若真要她來選,那什麼都比不得她姐姐,只不過她也不是先吃虧性子。碧透琉璃盞中擺金銀夾花平截,上好山楂磨醬制的金糕卷層疊而上,蜜餞白果各呈七樣,茶是信陽毛尖,一旁魏翹目光數次瞥過來,欲言又止。虞翎慢慢放下了茶碗,丫鬟上前添茶,她搖頭示意不用,只抬頭望向方茹,輕提句自己有些頭疼,想要出去走走。方茹倒還記得皇貴妃吩咐今天要照顧好她,擺手隨了她,讓她別走遠。虞翎點了頭,看到付嫦清在和人使眼色,她手慢撐起案桌,蓮步款款,路過一個姑娘時,突然被伸出的腳絆一跤,嫩白雙手撐在地上,她嘶疼出了聲,丫鬟趕忙扶起虞翎,「虞姑娘小心些,」付嫦清撐頭笑道,「路不平。」想捉弄人的方法千兒八百,欺負一個剛回京的姑娘再容易不過,同付嫦清交好的姑娘們笑出聲來,絆她那個也捂唇笑得起勁,道:「對不住虞姑娘,我這也是沒瞧見。」方茹冷臉站起來,付嫦清攤手道:「摔了便摔了,不過是扶起來的事,茹姑娘別動氣。」但虞翎沒起,她手指微蜷起來,煞白面容沒有一絲血色,劇烈起伏的胸口喘|息著,嘴|唇都被咬出痕迹,任誰都看得出這不是簡單摔了一跤。方茹瞬間想起她天生心疾,大驚失色,連忙交代一句去找大夫,找來涼轎送她去廂房。水榭再熱鬧也在虞翎近乎透白的唇色中冷寂下來,付嫦清和那幾個姑娘臉色變了變,意識到闖禍了。摔一跤還能算出醜,要是真在壽宴鬧出事,就是不識禮數當眾欺壓准四皇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