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029
「不用道歉,如果介意的話,我就第一時間把手抽出來了……我應該配合的還不錯?」謝景深平緩的語調打破了沉默。顧錦抬起眼,遲鈍半拍,才點了點頭。「你很討厭那個人嗎?」謝景深又問。他又點了點頭。果然,雖然他們有些舉動很親密,但謝景深莫名就是覺得顧錦好像討厭那個人,連帶也很討厭做出那些事情的自己。顧錦睫毛微顫,視線停頓在他臉上兩秒,又快速移開。「人的確該自私一點,不要有太多的道德感,不管做什麼,能夠取悅自己就行了。」他聽見謝景深的聲音於他身前響起,如同華貴的絲綢從他皮膚上滑過,留下柔軟又溫涼的觸感。謝景深沒有問他既然討厭那個人,為什麼還要對他言笑晏晏,他是個極其克制的人,很少對什麼事情發表自己的見解,他也許並不了解事情的真相,也許也誤會了什麼,可他這樣說了,他這句話就如同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切到了潰爛處。顧錦好像痛了一瞬,也僅僅那麼一瞬,然後他就成了一隻跳出水面的魚,終於呼吸到了一口新鮮空氣。謝景深說完這句,沒有追根溯源,也沒有再試圖去安慰什麼,他們畢竟交情尚淺,在未知全貌的時候,安靜就是一個人最好的修養。於是他換了一個話題,兩人一邊用餐,一邊聊起了工作。中翔最近正在推進跟房地產公司龍城的合作,想要拿下他們全國十三個高端別墅區精裝房的配套家電,一旦達成,大到冰箱電視,小到檯燈窗帘,都可以由中翔包攬,納入一體化智能系統,兩家的企業形象一定程度上相輔相成,合作達成會是雙贏。顧錦卻在聽他說完之後,微微皺起了眉。謝景深見狀詢問到:「怎麼,你不看好?」「既然是合作,價格怎麼說?」「底線是比我們給城市代理商的價格再低10個點。」聽他這樣說,顧錦立刻回想起了後來被中翔寫進了會議紀要里,發至全公司的那個教訓。「價格高低倒不是重點,重點是付款方式,是不是先付定金,定金又佔總額多少比例?聽說龍城前幾年向銀行借了巨額貸款,如今快要到期,你所謂的高端別墅群,目前也不過是個雛形,就已經以精裝房的價格開始對外銷售。」「我們的合作公布出去,必將提升民眾信心,對他們的預售倒是很有好處,但到時候他們萬一資金鏈斷裂跑路,我們光是全國各個地方的電器的損耗、運輸和倉儲的費用,就是一大筆,而且還要替他承擔民憤。」顧錦得出最終結論,「我覺得需要慎重考慮。」謝景深敲擊著桌面,似乎在認真思索顧錦說的話,他甚至沒有過問顧錦是從哪裡得來得到的消息,最後,他點了點頭,「好,我會先暫停談判過程,進一步的調查考慮后再做決定。」顧錦露出了一點笑意,湯匙在盤子里輕輕攪拌,「謝總這樣相信我,真是讓人受寵若驚。」他認真解釋:「也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自己得到信息后整合判斷的能力,至於這個信息的準確性,當然還需要確定……你不用有壓力。」他這一本正經的樣子,反而有些好笑,顧錦就當真笑了起來,跟個傻子突然被戳中笑點,越笑越開心。謝景深原本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的,最後也無奈地跟著他揚了揚嘴角。走出餐廳,顧錦抬頭望了眼天空,天際線都是各種顏色的霓虹燈,原本他以為自己不會在城市裡看到星星,卻突然發現在北邊有那麼一顆,就那麼一顆星星,微弱又頑強地閃爍著。他回過頭,看到走在他身後的謝景深,突然道:「我們可以先不要回家嗎?」謝景深有些意外地抬抬眉,「那你想去哪兒?」不過,他也不是那麼的想回家。「室內衝浪,玩嗎?」謝景深的表情僵硬下來,「我……不太行。」「滑冰?」他顯得更尷尬了,「也不太行。」「跳舞?」他沉默片刻:「華爾茲行嗎?」顧錦噗的一聲笑了起來,「謝總你好老土啊,現在是年輕人的世界了。」謝景深點頭承認,「的確是老胳膊老腿了。」夜晚的風有點冷,但卻吹得人很清醒,顧錦目光飄忽地望著前方,說:「那我們去散散步吧吧。」「這個可以。」有點奇妙,謝景深走在顧錦身旁,兩人胳膊處的衣服偶爾擦出輕微的聲響。公園裡有坐在石凳子上拉二胡的爺爺,有倒著從他們身邊走過,一邊走一邊拍自己胸背的大媽,有遛狗夜跑的年輕人,生活的節奏在這一刻突然慢了下來。
他不知道他們這一刻為什麼會在這裡,只是突然想起了一首詩。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他們似乎走了很久,顧錦突然開了口。「如果想要報復一個人的話,怎麼樣才能讓他更痛苦呢!痛失所愛足夠痛苦嗎?眾叛親離足夠痛苦嗎?還是說,要讓他跌落塵埃,再沒有玩弄別人的資本,才算痛苦呢!」這一刻,他幾乎是袒露了他正常外表下那個瘋狂偏執的自己。他沒有對那個已經熟悉起來,產生了默契的謝景深說這樣的話,反而對這個還不算熟悉的,一無所知的謝景深坦白了。謝景深愣了愣,腦子裡宛如頭腦風暴一般,閃過很多念頭,但最後,他也只說了一句,「那要看對那個人來說,什麼最重要了?如果你不確定,可以都試一試。」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幾乎覺得荒唐,他的行為永遠被很多理由束縛,一直循規蹈矩,走不出這方天地,可偶爾看到一個抱著濃烈的情緒,彷彿能以自身為燃料燃燒起來的人,他卻並不想用那些道德道理,把他也困進這方天地里。顧錦笑了,像一朵彼岸花開在夜晚的黑暗裡,他笑著對他眨了眨眼睛,「我以為你會勸我放過自己?」「不覺得我是個內心陰暗的壞人嗎?」謝景深沉默片刻,「能當個壞人也挺好的。」「好。」顧錦伸出手舉在他面前,謝景深不明所以的也抬起了手。顧錦輕輕拍了拍他的掌心,「多謝你的鼓勵,我要去作惡了。」他轉身往外跑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對他揮了揮手,大聲說了一句「晚安」。謝景深怔愣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在公園的灌木叢里,風吹的很急,他裹緊了自己身上的大衣,突然笑了笑,覺得有點神奇。……池邵陽扔出一顆保齡球,看著所有的瓶子哐當一聲倒下,有些興緻缺缺地轉過頭,「程楓最近怎麼了?約都約不出來。」俞輕坐在旁邊玩手機,「大概是在想著要怎麼追顧錦。」池邵陽一口礦泉水差點嗆在喉嚨里,隨手擰上瓶蓋,「他認真的?」俞輕點點頭表示肯定。「你就不勸勸?」那種好朋友愛上極品的不妙感覺,又出現在腦海,照他以往的性格,他早該破口大罵了。就……都落在一個男人手裡,想想就晦氣。但是,此時,他回憶起顧錦歪著頭,臉頰輕輕蹭在他掌心的表情,又有點莫名的,希望程楓早點撞到南牆,撞個頭破血流的念頭。俞輕抬頭看了他一眼,收起了手機,「勸程楓沒用。」池邵陽表示贊同,「這倒是。」「所以我倒是找顧錦聊了聊,他轉頭就告訴了程楓,說我像個拿著幾百萬讓人離開我兒子的惡婆婆,所以現在程楓把我拉黑了。」「卧槽,他又來這一招!」池邵陽絕對是習慣性地想罵句什麼,卻突然意識到,一種直觀的對比呈現在他的眼前。之前他們偶爾諷刺顧錦兩句,顧錦總會找季霄告狀,季霄那段時間就會小心翼翼地用各種方式安慰顧錦,但季霄永遠不會責怪他們什麼,反而偶爾還會替顧錦道歉,說他被寵的有些任性。不像程楓,會因為他跟季霄生氣,之前冷戰了好長一段時間,還是因為缺席了季霄的生日宴,愧疚之下才算和好。現在又直接拉黑了俞輕。作為朋友,他當然覺得季霄的所作所為更能讓他高興,但如果換另一個角度去看,好像程楓比之前季霄對顧錦千好百好的時候,還要更在意顧錦。這樣一想,他就彆扭得很,覺得顧錦合該對季霄有些怨念,而他作為之前這個環節的重要一員,被記恨也理所應當。雖然如此,也還是很令人煩躁。「所以我不準備再過問他們之間的事了。」俞輕說。池邵陽的思維還停留在混亂里,「那季霄呢,他準備怎麼辦?他就放任著程楓去喜歡顧錦?」「他?」俞輕挑了挑眉,「他現在正因為工作上的事情焦頭爛額呢。」季霄最近的確忙得很,中翔前段時間和龍城的合作都走到了談判的最後關頭,後來卻放出消息因為價格的問題談判中止,豐凌雖然說對這樣一大塊肥肉,很有下嘴接盤的念頭,但老牌公司就是有結構臃腫架構複雜反應遲緩等等弊端,要做出一個決定,不是哪一個人拍板子就能定下來的事情。季霄厭煩極了那群人連蛋糕都沒有端回來,就像要先行分個蛋糕的行為。好在分公司是他的一言堂,他可以就廚衛支線,先和龍城展開合作。分公司發展壯大之後,脫離總公司,另設品牌,融資上市,也是常有的事。他已經受夠了自己的所作所為都局限在豐凌的框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