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驚變生,亂局起(三)
方英雄對左相的話充耳不聞,嘴角抿著輕狂的笑,然後向眾人展示了一下他的武器。
當然不是軍中配發的那柄鋼刀,而是他父親還在世時,傾盡心血,搜羅天下奇材,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柄形狀奇特的武器。
他的父親並不是像歐冶子這樣的名匠,只是一位名將。
在方英雄及冠那一年,一時心血來潮,便想著為自己的兒子打造一柄趁手的武器。
本意是想造一把劍,因為劍乃兵器里的君子,可是鑄造的半途,又想改成刀,因為刀更加接地氣一些,也更方便殺人。
三心兩意,當然不可能成功。更何況,在武器即將成型那一刻,他那個有些憨痴的父親,不知道在哪裡聽說鑄造兵器時,添加一些特別的佐料會讓武器更具靈性,比如摻加一點親人的鮮血,武器便可以很輕易地與主人心意相通。
於是,他父親一咬牙,乾脆利落地將追隨自己許多年的管家砍了,投進火紅的爐子里。
緊接著,那爐子毫無意外地炸了,順帶地還炸死了方英雄的父親、母親,以及他從秦王府偷來的那隻金絲雀。
整個將軍府一夜之間變成平地,只剩下方英雄和那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鐵鉤。
人生無常,所以方英雄給這把鐵鉤取名為無常鉤。
無常索命,厲鬼勾魂。
從此之後,方英雄便成了人間的厲鬼,只有在京都城門口當值時,他才會於人情冷暖前,展現一點點人模狗樣。
金鑾殿不是城門口,因而方英雄也就不是無名小卒,而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秘俠客方無常。
既然要展示武器,那便不能只是拿出來看看,總要示範一下這把武器該如何使用,威力又是如何。
所以,方英雄輕輕地揮了揮無常鉤,切下了身前那名文官的腦袋,就像切下一個菜頭那般輕鬆。
殿中眾人皆是震駭莫名地看著方英雄,看著那顆骨碌碌翻滾著的腦袋,脖子陣陣發涼。
不知道是哪個與那名文官相熟的人驚叫了一聲,然後殿中便傳出更多的驚叫聲,漸漸地這些驚叫聲又變成了哭嚎。
而天罰組織其餘三人也在這一刻微笑著各展所長,開始了無情的收割。
凄厲的哭,狠辣的笑,詭異的交織在一起,讓人看得毛骨悚然。
申小甲實在有些看不下去,正準備出手制止,卻被大內密探凌零武攔了下來,當即皺起眉頭道,「有些過分了。」
凌零武搖了搖頭,朝著面無表情地坐在龍椅上的皇帝努努嘴,「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他們都是皇帝的臣子。」
申小甲也搖了搖頭,一臉肅容道,「他們都是慶國的臣子……而且他們還是父親,丈夫,以及兒子。」
凌零武輕輕嘆了一口氣,用只有他們二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但這裡是皇帝的家,他沒有開口,其他人最好不要妄動。」
申小甲面色一寒,冷冷地看向皇帝,輕聲道,「這麼說來,繞過左相給方英雄他們下令的人就是皇帝?」
「當然不是!」一道嬌柔的聲音在殿門口響起,冷麵霜眉的申小雪領著幾名黑袍鐵面人,緩步走了進來,斜眼看向申小甲道,「王兄,他們四個啊……其實是我的人!」
凌零武雙眼一眯,冷然道,「小雪殿下,這裡是金鑾殿,未經陛下傳召,不得入內……」
端坐在龍椅上的慶帝重重咳了一聲,打斷凌零武的話,擺擺手道,「無妨,今日不得傳召便闖進來的已經有很多了,不差她一個……」側臉看向申小雪,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小雪,你也想造反當女皇帝嗎?」
申小雪走到大殿中央站定,正正地面向皇帝,半蹲著行了一個禮道,「回陛下的話,小雪並不想做女皇帝,這些都是母親的意思,她是為了您好……」
慶帝彷彿聽見了什麼稀奇的笑話一般,雙手按在膝蓋上,哈哈大笑幾聲,「很好,你娘真是有心了啊,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是為了朕好……對了,她此刻進宮了嗎?」
申小雪低頭答道,「母親眼下帶著三千玄甲黑騎正在殿外幫聖上肅清宵小,待會忙完了便會進來。」
皇帝側耳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果然還是咱們秦王府養出來的兵好使!」
剛剛將劉洗扶起來的朱慈曌聞言一驚,顫聲道,「不可能,我在調動京都守備軍時,特意派人打探過玄甲黑騎的消息……南疆戰事吃緊,玄甲黑騎在七月就已經前去支援了……」
跟在申小雪身後的一名黑袍鐵面人冷笑一聲,忽然道,「長公主在上月便發現了京都守備軍的軍營中氛圍有些不對,於是便讓我離開京都,繞了一圈,在月城外的春江乘船,一路南下,截留了一隊玄甲黑騎。」
申小甲聽著這聲音有些熟悉,偷偷對陌春風和陌春雨使了一個眼色,待到三人湊在了一起,歪著腦袋看向那名黑袍鐵面人,寒聲道,「千戶大人,怎麼你現在出門都帶著面具,沒臉見人嗎?」
那名黑袍鐵面人眼神複雜地盯著申小甲看了一小會,沉沉嘆息一聲,摘下臉上的鐵面具,露出江海那張飽含歉意的臉,「小甲兄弟,許久未見,別來無恙啊!」
「無恙無恙,我好得很……」申小甲看著錦衣衛千戶江海臉上比以前多出的那個刺字,速即想明白前因後果,呵呵笑道,「即便你暗中將我來京都的消息散布出去,搞得人盡皆知,讓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是總體來說,也還算過得不錯,每天都有人請吃席,開心極了!只要你能活著,我哪怕吃成肥豬也無妨!」
申小雪忽地笑了一聲,「王兄,你這張嘴可真是不饒人吶……江海大人也只是聽命行事而已,你千萬不要怪他!」
「那我應該怪你咯?」申小甲癟了癟嘴道,「妹妹啊,你真是讓我好生傷心,都是自家人,還這般藏著掖著的……」
「誰是你妹妹……」申小雪譏笑道,「你不會真的傻乎乎相信我是你的妹妹吧?」
申小甲指了指申小雪額頭的那幾綹白髮,「你有白髮,怎會不是我的妹妹!」
「那是我用染料挑染的!」
「你身上有我娘做的套子。」
「那是我從你妹妹屍體上摸來的!」
「你帶著那個什麼盜馳去過白馬關,還讓那個小偷偷偷殺了得罪過我的店小二……大鳴湖畔,是你在岸邊唱歌,又弄翻了小白船,致使董三失溫而死……陳留王雖然想要故技重施,但並不在意死者是誰,只要最後能坐實是龍王詛咒便可。而你之所以選擇董三,是因為他坐地起價,坑了我的銀子。」
「所以,我就應該是你的妹妹?」
「這麼說來,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晚長公主來到書局,那一場母女親情的戲碼也是假的?」
「母親是真的把我當成了女兒……做戲做全套,這不是你經常說的話嗎!」
「煞費苦心!」申小甲指了指突然閃現在申小雪旁側的盜馳,淡淡道,「讓這位小偷兄弟追殺你,這是苦肉計;讓春風發現這位小偷兄弟是左相的人,故意挑撥左相之子與我結仇,激化我和左相的矛盾,是借刀殺人;假裝不小心被張大海刺傷,所有人都以為你在養病,實則在幕後攪風攪雨,這是金蟬脫殼!如今在這大殿內,估摸著是想渾水摸魚……小雪啊,你要是個男子,必定會是一名詭計多端的名將!」
申小雪羞澀地笑了笑,「其實,張大海並沒有刺傷我……」
「我知道,」申小甲面色平靜道,「既然大家都已經攤牌了,那我也就直說吧……自打一開始,我就沒有相信過你……而當季步告訴我張大海刺傷你逃走後,我更加不會相信你的話了。」
「為什麼?是我哪裡露出破綻了嗎?」
「並沒有,你的演技很好……只是,張大海雖然逃離了你的房間,卻始終沒有逃出書局,直到昨夜才掙脫了我的控制。」
「怎麼可能!我明明看到他翻出了院牆!」
「院牆下面有一張網……你不會以為單憑一點十八反的毒性就能讓老蜘蛛和老瞎子動彈不得吧?」
「他前兩日一直都被關在書局裡?」
「就關在你廂房的旁邊……老蜘蛛親自看守,所以沒有發出什麼不該有的響動,但昨兒個老蜘蛛陪著老瞎子出城辦事,我只好將這個重任又交給了季步,誰料那混蛋還是沒長記性,竟被張大海的油嘴滑舌矇騙,終究放虎歸山……」
申小雪峨眉微蹙,眼神冰寒道,「你既早已識破,為何還任由我牽著你的鼻子走?」
「因為我並不在乎你騙我,也不在乎你們想做的大事。」申小甲不咸不淡地說道,「我來京都只為了三件事,旅遊,找朋友,逛中秋……然而,最近這些日子被你們的這些破事兒纏著,現在一件事都沒有辦成……真的好煩吶!眼下你肯自己跳出來講明白,真是再好不過了,這樣我便不用再演戲,也不用再顧忌什麼!」
申小雪忽然瞥見申小甲的右手摸向腰間那個小巧的黑色鐵球,眼皮一跳,驚聲道,「你想做什麼?」
申小甲歪斜著嘴角笑了笑,「你說如果我把這座大殿里的人都炸死了,這個世界會怎麼樣?」
便在申小雪滿臉駭然地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一柄鋼刃噗地刺進了申小甲的身體,帶出點點鮮紅!
一道清冷的聲音在申小甲背後響起,「不怎麼樣!因為我還不想死!」
申小甲扭頭看了看插在後腰處的那根尖端彈出鋼刃的棒槌,又看了看陌春雨那張又壞又可愛的笑臉,黑著臉道,「大姐,我們是自己人啊!就算我要扔炸彈,也不會丟在你腳底下的,你這是不是有點反應太強烈了!」
陌春雨眼眸里泛著濃墨般的黑光,冷冰冰地說道,「我說了……我還不想死!不管是被炸死,還是衰老而死,都不是我想要的……所以,只能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