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卷 第一章 一生虛浮
冬日到了,一層層銀白的雪色層層蓋在低矮的房舍,淡漠的空氣中,屢屢炊煙騰空而起,為冷冽的冬日增添的几絲溫暖。
狹隘的衚衕里,一所破舊的農舍,屋頂上積雪已經很厚,卻沒人打掃,院子里也只掃出一條小徑來,裡面放了幾個矮凳,那矮凳上也積了雪,院子的主人似是極為懶惰,下了這樣大的雪月不急於打掃,門前掛的玉米已經乾的辨認不出,細細的雪打在上面,結了冰。
這時,主屋的門「吱嘎」一聲開了,一個瘦小的身影穿著一件厚厚的斗篷從門裡出來,肘處攜了一個竹籃,一條藏藍底色帶著白花的布子遮住籃口,青色的袖口從斗篷里露出來,袖口盡頭是一隻凍得通紅的雪色柔胰。
「娘,我出去了。」那女子嬌聲開口,停了一會才聽到裡面傳來一陣蒼老的婦人聲音:「若是你哥哥來了信,就說一切都好。」接著傳來一陣咳嗽,又道:「不要說她的事,他受不住。」
「知道了娘。」那女子眼圈一紅,壓低聲音答著,聽屋內傳來幾聲輕嘆,關了門。轉身出了院子。
「又去給婆婆買葯啊。」路上遇到幾個熟人,一見她出來笑著打招呼。
那女子淡淡應著,輕輕嘆了口氣,他們都以為她是她的媳婦,可是有誰知道這其中緣故,這裡面,有那麼多複雜的故事。
腳下的積雪被踩得「嘎吱」「嘎吱」得響,那女子挽著籃子出了衚衕轉了個彎,她去的卻不是醫館的方向,反而穿過大街,穿過人群,那方向是通向郊外的。
郊外寒風冽冽,吹紅了女子的臉,女子緩緩來到一顆嬌弱的小樹旁邊,那小樹似乎是才種上的,又迎著冬風,樹枝枯黃,孱弱的隨風舞動,似乎隨時都要倒下。
女子急忙上前扒開上面積雪,又用白皙的手挖了些新土堆在樹旁,末了,用沾滿泥漬的手撫著那樹,似是撫摸一個人的臉龐。
「你一定會長成參天大樹的,就像她一樣。」女子將臉貼在樹旁喃喃自語,一滴冰冷的淚水從她凍得通紅的臉頰上流下來,落到剛剛堆好的泥土上,消失不見。
「你看我,只顧著哭了。」女子伸手抹了抹臉,顧不得臉上泥漬斑斑,兀自笑起來,從肘處摘下那籃子,邊笑邊說,那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流,分不清是笑還是哭:「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水晶肘子,還帶了酒,我知道你最喜歡吃飯的時候喝點小酒,看,我對你多好。」
她說著掀開那籃底花布,裡面赫然擺著一壺青花酒壺和一盤水晶肘子,在底下卻是一疊紙冥。
寒風乍起,那籃底花布突然被風吹起,女子未來的及抓就已飛入風中,消失在灰濛濛的天際,只留藍色小點。
女子回過頭,拿出那酒,那菜,微微笑道:「我還帶了點錢來,你平時大大咧咧的總要別人給你善後,現在你在哪裡一個人沒有錢怎麼行,若是那些小鬼為難你,你就狠狠地揍他們。」邊說邊拿了那紙冥,拿了火摺子燃了,那紙冥在狂風中化作幾縷濃煙,吞吐著紅色火苗,黑的白的,飛向空中,如同那籃底花布只化作黑色小點,消失不見。
餘下的還未點燃,那紙冥便飛落了一地,有的落到身上,有的飛向遠處,有的落到雪白的雪上,踏濕了奄奄的沉了下去。
女子看也不看,收好火摺子又繼續自言自語:「快過年了,娘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你若心疼她就和閻王說聲,把娘的名字劃了得了。」說完又「咯咯」笑起來,繼續道:「我這可不是為難你,你那麼神通觀大,在那裡過的肯定很好……」臉色一黯,喃喃說道:「你不要怪我哦,那狗皇帝不讓我們給你建墳,也不讓寫你的名字,我和娘只能給你載了棵樹,你若願意就依附這樹長吧,這樣我們也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拉了拉身上的斗篷,女子坐到那樹旁,嘆了口氣道:「現在日子也越來越難過了,以後都不可能給你帶水晶肘子了,我和娘靠著哥哥送來的關餉度日,我平常到隔壁韓大爺的包子鋪里幫幫忙,他也救濟我們一下。」頓了頓又道:「哥哥還不知道你的事,畢竟這裡離漠北那麼遠,娘也不想讓他知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是為了哥哥好,畢竟他那麼喜歡你,每次來信都問你好不好,他還有寄到家裡的,可是咱們的家讓那狗皇帝給封了,那信我只能從別人那要來,我告訴他以後往現在這個家裡寄就好了。」
「我模仿著你的筆跡給他回了信,告訴他你很好,他和你說漠北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糟,那裡民風樸實,個個豪邁爽快,他還說你要是有空一定要去他那裡看看,他快要喜歡上哪個地方了。」
「還有……」她從兜里掏出一張發黃的紙,展開,盯著那信紙,又道:「他還說他認識了一個叫纓子的姑娘,她待他很好,可是他只把她當作妹妹。」臉色突然一紅,嬌羞的笑起來:「哥哥還說他心裡始終有你,以前天天見面倒決不出什麼,現在不見了日日思念,希望有一天他回來能和你天天在一起。他還說……」又從兜里掏出一張,微微一掃,臉馬上變成的熟透的番茄,不好意思地開口罵道:「羞死人了,都賴你,好好的跑到那邊去幹什麼,你若在這裡自己偷著樂多好。」說到最後語氣變得哽咽。她擦了擦臉頰淚水又道:
「他說那日見面後悔沒有吻你,現在想起來還在後悔,他問你,若是他現在吻你,你肯不肯。」
「你肯定是肯得,你那麼喜歡他。」女子嘆了口氣。抖了抖變得僵硬的信紙。「我以前不該那麼討厭他,現在看來你是對的,你看中的人都是好人,娘是,哥哥也是。」
「他還寫了首詩給你。」翻出那信一字一句的念道:「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你若活著,該有多好……」女子嘆息一聲,轉眼看向灰濛濛的天際,「你若活著,就可以和他一起去漠北,你們快樂得生活在那裡,該是多麼幸福。」
「他們不會幸福的。」
女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並沒有注意到突然出現的身影,聞聲身體猛然一震,抬頭看著緩緩走來的那人,眼中淚意朦朧,愛也好,恨也好,竟是複雜難辨。
「你來做什麼,污了她的地方。」女子掩去眼中淚水,冷冷出聲。
不遠處,一個青色身影依風而立,身材修長,面容如玉。
他不理她,緩緩來到那樹前,痴戀的看著那樹,似乎透過它看到某個人的影子,又似乎,以它為寄託,訴說心中難言的思念。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修長的手,彷彿在捧著一個女子的容顏,眼中溫柔炙熱,口中喃喃自語:「鸞兒,雲啟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