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後記一
後記一
進入五月,天一天比一天熱。
蟬在枝頭上大聲地鳴著,昭示著暑日即將到來。
衛傅見幾個孩子最近懨懨的,連福兒這幾日都熱得心浮氣躁,想著去年他頭一年登基,沒能去承德,索性天熱,不如就去避暑,權當出門遊玩了。
打從聽父皇說要承德避暑,又聽母后說承德很涼快,有山有水,有很多地方可以玩,還可以跑馬,幾個孩子便陷入短暫的興奮中。
三郎最是積極,回皇子所后,就讓身邊太監把他的行李收拾好了。
哪知轉頭來才知曉,皇家辦事哪能說風就是雨。
父皇要把手頭的政務處理完,還要安排避暑事宜。畢竟一去避暑就是數月,朝政總不能不管了,運轉朝政的班子也要帶過去。
母后也要把後宮各項事務安排好。
且帝王出行,哪有這麼簡單,下面也要做準備。
言而總之,去肯定是要去,但還要等幾天。
那到底是幾天呢?
三郎心急難耐,說不動大哥,二哥也讓他別急,他便去慫恿妹妹。
於是,這天衛傅忙完朝政,剛回到坤元宮。
福兒見他出了一頭汗,龍袍里的中單都汗濕了,忙讓夢竹去備了水來,服侍他擦臉擦身。
換了身薄綢的衫子,腳上的龍靴也換成方口的布鞋,衛傅總算鬆快多了。
福兒讓人把裝了冰的冰釜,往近前挪了挪,給他打著扇子。
「涼快涼快,等會再傳膳,今天我讓人做了三絲涼麵……」
兩人正說著話,圓圓來了。
圓圓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走了進來。
身邊也沒跟宮女和乳母。
她穿著一件粉色的衫子,腰間插著一根小小的竹笛,小臉圓胖白嫩,短短的頭髮在頭頂上扎了兩個小揪揪。
「父皇,小公主來了,小公主即將要遠行,你有什麼話要跟小公主說?」
衛傅和福兒頓時愣住了。
愣完失笑,正想把小人兒拉到面前問詳細,誰知圓圓又吟道:「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
圓圓也就三歲多點,說話奶聲奶氣的,配著她白嫩圓胖的臉蛋,本就可愛,如今又做得扮相,更是可愛無比。
夫妻二人正想看她能不能把這首詩吟完,誰知她前面背得挺好,背到『臨行』時卻忘詞了。
忘詞的圓圓,『臨行』了好幾下,都沒吟出下文。
她有點急了,轉頭脆生生地道:「三哥,臨行後面是甚來著?」
可惜卻不見三哥人影。
她皺起淡淡的眉毛,委屈地撅著小嘴:「臭三哥,說好要一起闖蕩江湖,人呢?」
言罷,她也不管三哥了,從腰間抽出那根短笛。
短笛不過成人一掌來長,通體碧綠,笛頭墜有紅色流蘇,看起來精緻可愛,一看就是孩童的玩意兒。
圓圓單手擎著短笛,做俠女狀。
「爹娘,孩兒要去闖蕩江湖,這一去……」
衛傅笑了。
福兒也笑了,笑完瞬間變臉:「衛騫,你給我進來,你教圓圓什麼了?」
須臾,從門后冒出一顆腦袋。
三郎一副畏畏縮縮不敢入內的模樣,可他臉上實在沒有點怕色,反而一邊往裡走,一邊瞪圓圓,嘴無聲地動著,似乎在譴責妹妹不中用。
「娘,我什麼也沒教她。」
「沒教她,她這是做甚?」
說起來,這還是黎皇后的鍋。
她人雖走了,但留在宮裡的說書班子沒遣散,後來衛傅登基,福兒打理宮務,聽尚宮局報來說書班子還遺留在宮中,她本就喜歡聽說書,就把班子留下了,平時用來打發時間。
幾個孩子耳濡目染,也喜歡聽說書,但二郎和三郎是男孩,哪喜歡聽那些痴男怨女的故事,就跟說書人說要聽點有意思的。
說書班子為了討好皇子,就把說書人真正的本事發揮了出來。
想想,說書的本就是在市井民間討生活,民間百姓喜最歡聽什麼?那自然是喜歡聽殺貪官、皇帝嫁公主、俠盜俠女之類故事。
在宮裡,皇家的事肯定不能說,於是說書班子便改為說殺貪官、俠盜,其中民間最為盛傳的《三俠五義》那自然是缺不了的。
而且一改往日女說書人柔婉哀怨的曲調,還原了說書本來的面目,那說得叫一個高潮迭起、慷慨激昂。
兩個孩子就聽上癮了。
尤其是三郎,那叫聽得一個如痴如醉,恨不得化身錦毛鼠大鬧東京城,現在練武也更加勤勉了,說要學好武藝以後好闖蕩江湖。
所以只要一聽到闖蕩江湖,福兒就知曉肯定是三郎教給妹妹的。
「成天盡不教妹妹好的!」
挨了訓斥的三郎蔫頭耷腦的。
圓圓看看三哥,再看看爹娘,緊了緊身上的小包袱,幫三哥說話。
「三哥教我吟詩了。」
「吟什麼詩了?就是那首遊子吟?」
「反正三哥教了,娘你不要訓三哥。」
「好好好,反正你們兄妹感情好,娘成外人了是不是?」福兒故意道。
見娘這麼『傷心難過』,圓圓有些著急了,撲進娘懷裡,用小胖手拉著娘的手。
「圓圓也跟娘好。」
福兒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個小東西,跟誰都好,誰都被你哄得好好的。」
這期間衛傅一直含笑在旁邊看著,也不做聲。見母女倆說著話,他便也把三郎叫到面前來說話。
「就這麼急著想去承德?」
所以說,還是當爹的了解兒子,弄得這一出不就是想『遠行』嘛。
三郎也沒遮掩,嘿嘿一笑:「爹,那我們什麼時候能啟程?」
「過兩日吧。」
又過兩日?
.
不過還真就是過兩日。
兩日後,前往承德避暑的隊伍出發了。
不過在隊伍出發之前,衛傅就帶著一家人,輕裝簡行地離開了京城。
此事無人得知,都以為陛下還在大隊伍中。
這一路算是故地重遊了,哪怕過去了十多年,福兒依舊還記得當年和衛傅來承德那一路上的情形。
這一路,三郎就像脫了韁的野馬。
他本就會騎馬的,只是平時多是練,真正讓他自己騎馬趕路幾乎沒有。這回他可找到機會了,一天里有半數時間都在外頭跟著侍衛們騎馬,也不嫌太陽曬。
不同於三郎,大郎和二郎可就要文靜許多,多數都是待在車裡,只有福兒讓他們出去散散,兩人才會出去騎會兒馬。
由於這一路上都是輕裝簡行,所以趕路很快,也不過走了四天,就到了密雲。
過了密雲,沿路之境便產生了變化,經常會碰見大片的草地和湖泊,讓人有種終於到了塞外之感。
這日行經一處湖泊,衛傅下命在此紮營。
起先福兒還好奇,怎麼晌不晌夜不夜的在此地紮營,還是下了車后,她才發覺這是故地。
「當年,我跟你們爹在這裡抓了好多魚。」福兒指著不遠處的湖泊道。
「抓魚,怎麼抓?」三郎好奇問。
聽聞此言,福兒才想起二郎三郎和大郎不一樣,幼時不是在長於民間,即使是大郎,恐怕過了這麼久,也忘了幼年抓魚的那些趣事吧。
正好她也來了興緻,索性便轉身進了帳篷,讓夢竹給她找一身方便衣裳換上。
「娘娘……」夢竹一臉猶豫。
「行了,這又不是在宮裡,就不要張口閉口娘娘了,就當我們以前還在冰城的時候。」
夢竹露出苦色。
娘娘是沒架子的人,她懂。但宮裡那些女官嬤嬤規矩卻很嚴,一開始進宮時,她很多規矩改不過關,被胡尚宮專門找人調/教過,說她的規矩若不合格,是不能留在娘娘身邊服侍的。
除了夢竹,另外幾個宮女也是滿臉苦色。
可福兒堅持,她們也實在沒辦法,只能擇了身顏色深的騎裝,服侍福兒換上。
之後福兒又讓人找了竹簍和麻繩來,親自帶著幾個孩子編魚簍。
她已經許久沒做過粗活了,尤其自打進宮后,做什麼都有宮女太監,她想做點什麼都有人攔。
皮膚又被人刻意保養著,手上的薄繭不知何時就沒了。
麻繩粗糙,一入手便覺得扎手,手藝也生疏不少。
不過唬孩子們還是夠用的。
「娘,你這是幹什麼?」
「編東西,你們幫我把這些麻繩捋順了。」
三郎最有興趣,先上來幫忙,二郎也來了。
圓圓也不甘示弱,要上來幫忙。
大郎見妹妹上來添亂,跟三郎說:「三弟,你看著妹妹。」又把他手中的麻繩接過來,幫著娘把竹簍子固定好。
「你為啥不讓二哥看圓圓,就會讓我看?」三郎有點不甘不願,他還沒玩到,就被大哥搶了,他覺得肯定是大哥想自己玩,才找借口讓他看妹妹。
大郎瞥了他一眼,沒說話。
二郎瞧老三在大哥面前吃癟,無聲地笑了一下。
三郎氣堵,撿起一個繩頭,拿來撞他。
二郎笑著撞回去。
然後你撞我,我撞你,到最後兩人不是幫忙,反而越幫越忙,把麻繩弄得一團糟,福兒理了半天才理開。
好不容易編好魚簍,正打算帶幾個孩子去湖邊,衛傅來了。
「你們這是做什麼?」
衛傅穿一身靛藍色方勝紋綢袍,手裡抓著把摺扇,看著不像個皇帝,倒像個儒士。
「娘打算帶我們去抓魚。」三郎嘴快道。
衛傅瞧著笑盈盈的福兒,不知怎麼就想到當年,也是在這裡,她也是這麼帶著自己去抓魚的。
「不過這能抓魚嗎?」三郎舉了舉手裡的魚簍,總覺得有些夠嗆。
衛傅笑著看了福兒一眼:「光這個還不夠。」
見他這麼說,不光幾個孩子,連福兒都不禁看了過來。
衛傅指使一旁的小喜子:「去,找兩個饅頭來。」
小喜子麻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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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把魚簍頂在頭上,在前面跑。
圓圓在後面邁著小短腿追。
「三哥、三哥……」
後面的大郎道:「你跑慢點,別讓圓圓摔到。」
三郎嘴裡怪叫著,嗚嗚地又跑回來,跑到離圓圓還有一點的距離時,招呼道:「小圓子,你快來。」
「我叫圓圓,不叫小圓子……」
幾個孩子在前面鬧著,福兒和衛傅跟在後面走。
「你竟然還記得饅頭。」
「當然記得。」
記得當年她可是給他開了眼界。
……
一家人來到水邊,衛傅也來了興緻,把扇子丟給小喜子拿著,親自上手給兒女示範。
也是手生了,第一次魚簍拋出去,竟然成了口朝下,只能拖回來重新拋。
幸虧第二次方向對了。
衛傅悄悄地鬆口了氣,這一幕只有福兒看見了。
接下來,幾個孩子就見識到這湖裡的魚有多少了。
一簍子下去,能抓半簍魚。
撈了幾下,衛傅就不撈了。
說撈多了吃不了,糟蹋東西。
三郎把簍子拿過去,還指揮二郎給他幫忙,大郎道:「兒子讓人把這些魚拿下去做了當午膳,分一些給侍衛們。」
「今天不想吃御廚做的魚,我們吃烤魚吧?」福兒看向衛傅,詢問道。
衛傅還有不知道她的?
估計是想吃烤魚是假,想玩是真的。
他無奈又寵溺地點了點頭,又道:「我給你幫忙。」
……
衛傅說幫忙是真幫忙,他讓小喜子去找個鏟子來,就地挖坑,還讓太監去幫忙找柴。
侍候在一旁的幾個太監都急了,唯獨小喜子鎮定自若,踢了其中一人一腳,低聲道:「還不快去,別掃了主子的興。」
衛傅親手挖了個土坑,還給土坑配了個簡易通風口。
見爹竟然會玩這個,幾個孩子都十分吃驚,三郎也顧不得抓魚了,跑來給爹幫忙。
衛傅不光會挖坑,他還會用樹枝做支架。
把兩根分叉的樹枝一左一右地插在土坑兩側,坑裡添柴點火,這時福兒也把魚剖洗好了,把魚用樹枝一串,架在支架上,開烤。
幾個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自己烤東西吃的場面,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感覺看懂了,二郎和三郎便央著衛傅,說他們想試一試。
福兒讓人在地上鋪了塊毯子,和衛傅並肩坐在上頭,一邊不忘指揮兒子給魚上刷油,撒上佐料,轉動樹枝翻面。
「翻面要勤快,不然魚烤糊了。」
「放心放心,我錦毛鼠大人烤的魚,怎麼會糊?」三郎怪腔怪調唱著詞,手下沒停轉著架子上的烤魚。
又指揮二郎:「這面再撒點鹽,多撒點,太少了……」
二郎咕噥道:「撒那麼多鹽,你想咸死人?」
圓圓也想去轉魚玩,可求了三哥幾聲,他都不理自己。
「三哥,壞!二哥也壞!」
二郎無辜被牽連,他也沒搶贏老三好嗎,沒看見他在撒佐料?
「小公主,別急,你看大皇子在幹什麼?」一旁的小喜子忙道。
大郎在忙著挖另一個坑呢。
見眾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大郎輕咳了一聲道:「我哄妹妹。」
是想哄妹妹,還是想自己玩?
不管如何,反正圓圓很受用,小人兒去了大哥身邊,緊緊地偎著他,奶聲奶氣道:「大哥,你真好。」
「那你給大哥幫忙,一會兒大哥教你烤魚。」
小人兒忙點點頭,頭上的小揪揪一晃一晃。
「大哥,你真好。」
這連著幾聲好,可把三郎給酸到了,酸得他齜牙咧嘴,做鬼臉嚇圓圓。
「再說三哥壞,一會兒魚烤好了,不給你吃。」
圓圓又往大哥身邊偎了偎。
「我有大哥。」
瞬時,所有人都笑了。
福兒笑了,衛傅也笑了。
他用手指搓了搓她手掌心。方才又是編魚簍,又是剖魚的,她細嫩的手掌被劃出好幾道淺淺的不平。
用眼睛看不見,但手一摸就能摸到。
但看她臉上的笑——
應該是極開心的。
他不禁伸手拍了拍她肩膀,道:「這兩年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