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番外之落魄將軍俏村姑
(一)
從永泰五年開始,牛大花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
大毛病也沒有,就是精神氣兒漸漸不好了,就好像人上了年紀,身體就會一天天衰敗。
畢竟人生七十古來稀,牛大花也過了七十大壽,自打那一場轟動整個京城的風光壽宴過後,她的身子就漸漸不行了。
王鐵栓十分後悔給娘辦那一場壽宴。
王家作為皇後娘家,一直萬眾矚目,本來王家人一致決定低調為宜,甚至已經決定好了,就家裡人和親戚們在一起為牛大花慶一場,偏偏牛大花不幹。
她非要大擺一場,說一輩子就這麼一次。
關鍵是老爺子也同意了。
事後王鐵栓才知道,估計老爺子早就知道老娘的身體不中了,才會由著她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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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大花病了。
病了的牛大花顯得格外的安靜。
其實她這些年性格變了許多,以前總喜歡和老爺子唱反調,沒事還要找點事,這些年她少有這般作為。
讓王鐵栓來回憶,似乎自打他娘去了黑城,弄清楚老爺子在北邊其實沒有另一個大老婆后,他娘似乎就消停了。
變得格外聽老爺子的話,明明都上了年輕,反而有了些小女兒家的嬌憨和痴纏。老爺子去哪兒她跟哪兒,年紀越大越是喜歡跟著。
這次病了后,變得尤其黏人。
不要大兒子,也不要小兒子,女兒、兒媳們、孫子孫女一概不要,只要老爺子。
飯要老爺子喂,水也要老爺子端,還每天都讓老爺子給她梳發,關鍵老爺子也願意給她梳。
「爺有多久沒主動跟人說話了?」
見屋裡,老爺子幫牛大花梳好發后,就將她從妝台前的椅子上,抱回到床上,福兒又看了一眼,轉頭出來后問王鐵栓。
「你爺說他沒事。」王鐵栓略有些苦澀對女兒道。
可怎麼可能沒事?
牛大花一天比一天虛弱,老爺子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老爺子歲數也不小了。
以前王鐵栓以為爹和娘的年紀應該相差不大,直到知道黑城王家舊事後,才知道老爺子比他娘大了十歲。
老爺子習武之人,雖隨著年紀漸長,鬚髮漸白,但還是要比同齡人看著年輕一些。行走如常,體魄還算健壯,一拳頭打不死人,但打三兩個壯漢還是沒問題的。
活到一百歲都沒問題,可最近肉眼可見的人消瘦了下來,衣裳都空了。
所以最近王家的氣氛格外低迷,已經病了一個了,若是這一個再倒下,恐怕王家人接受不了這種打擊。
「你爺前兩天吩咐,讓我給你奶準備壽衣和棺槨,說可能就是近一個月的事了。」
此事福兒知道,因為早在之前宮裡就派了無數太醫來,至今還有太醫留在定國公府值守。
按照太醫們的說法,老夫人沒什麼大毛病,就是歲數到了。
歲數到了,是天下最難醫治的病。
因為這是老天在奪人,藥石罔顧。
「我回去后讓尚宮局送些好木材來,這東西宮裡不缺,但爹你現在到外面找,恐怕找不來合適的。我就不進去了,也免得打擾了爺。」
福兒又看了屋裡一眼,對王鐵栓說。
王鐵栓點點頭:「行吧,你回宮吧,到底是皇后,總往宮外跑也不像話。你奶她……」頓了頓,他長嘆一聲,「她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還勸我們要想開一些,說人都有著一天,不要影響了活人的生活。」
之後,父女二人又說了幾句話,福兒就走了。
留下王鐵栓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離開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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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哥,你說我這髻子好不好看?」
其實屋裡是有鏡子的,但自打有一次老爺子在妝台前幫牛大花梳發,她突然情緒激動,自那以後屋裡所有的鏡子都被收起來了。
「好看。」
牛大花笑著,嗔道:「你肯定是騙我的,以前我年輕時,我問你我好不好看,你從來不理我,現在我都這麼大一把年紀了,臉上的皮都皺了,怎可能好看。」
老爺子認真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沒騙你。」
「真的嗎?」牛大花喃喃。
她臉上帶著笑,聲音卻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回憶中。
「大柱哥,其實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你之所以願意娶我,是因為我賴上你了。我不要臉,做了不要臉的事,硬賴上你,但我一點都不後悔……」
「能嫁給你,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事……」
「我知道你後來想離開過,是我壞了你的事,我拉著你生娃娃,生好多好多娃娃,我就想著你就算能不要我,還能不要自己的崽……」
「那時我就知道你名字不叫大柱,身份是假的,名字也假的,但我不在乎,一點都不在乎,我就喜歡叫你大柱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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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柱哥?」
徑自出神的男子回過神來。
他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藍色粗布衫,因為身量太高,體格也比衣裳原主強壯,顯得整個衣裳過於貼身,胳膊是扭著的,褲腿也短了許多。
他劍眉虎目,臉龐剛毅,長得十分端正,英氣逼人,只是面色十分蒼白,像是虧損了太多的元氣,又或是受過什麼重傷。
「大柱哥,這是我烙的餅,你吃一些吧,這湯也是我燉的,你喝了補一補。你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今傷還沒好,今天外頭風大,還是進屋別著涼了。」
說話的是個梳著著兩根大辮子的姑娘。
約莫有十六七歲的樣子,穿著一身碎花衫子,圓臉杏目,生得十分俊俏。
她的話似乎有點多,一口一個大柱哥的說著。
男子十分沉默,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女子一通話說話,見對方還是沒有回應,露出訕訕之色,又叫了一聲大柱哥,他突然站了起來。
一站起來,才發現這男子比想象中更高一點,高了這姑娘一半個頭不止。怪不得好好的一件衣裳,穿在他身上,竟成這樣。
見男子露在外面的小腿,女子露出赧然之色。
「我哥已經是家裡最高的人了,沒想到衣裳大柱哥穿了還是短。」
說話間,兩人進了屋裡。
牛花兒將手裡的托盤放在桌上,有一盤子烙餅,還有一瓦罐的湯。
蓋子打開,瓦罐里冒出陣陣香氣。
牛花兒笑著道:「大柱哥,你趁熱喝吧。」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輕微的動靜,不多時從門帘子后鑽進兩個小腦袋來。
是兩個男娃。
一個看著有四五歲的模樣,另一個稍微小點。
「姑,你燉雞湯了?好香啊。」
「姑,你是不是偷殺了奶的雞,小心奶教訓你。」
牛花兒攆人道:「快出去,別在這兒礙事。」
「姑,我也想吃雞。」
「姑……」
「灶房裡給你們留了,只准吃碗里的,鍋里的不準動,是給人養傷的……」
說是這麼說,見兩個小傢伙撒丫子就跑了,牛花兒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匆匆留下一句話讓男子趁熱吃,就趕緊追出去了。
去了灶房后,果然兩個小狼崽子剛吃完碗里的,還想去吃鍋里的,因為夠不著灶台,搬了凳子來正準備去撈鍋里的雞來吃。
牛花兒忙走過去,將小東西從凳子上抱下來,又趕緊把鍋蓋蓋了上。
「讓你們不動鍋里的,怎麼還動?」
眼見到嘴的雞肉沒了,小娃嚷道:「姑你偏心,殺了奶的雞,給野男人吃,都不給我們吃。」
聽到『野男人』三個字,牛花兒十分惱怒,道:「什麼野男人不野男人了?誰教你們說這種話?!」
「外面人都在這麼說,說牛家的花兒救了個野男人回來,好吃好喝的供著,指不定還要賠一個閨女……」
「你還說!」
花兒揚起手就要打侄兒屁股,被小娃掙脫一溜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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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如今牛家莊誰不知道牛山家的閨女,救了個外鄉人回來?
牛家莊是位於靖安堡附近的一個小村莊,因靠近牛角山,莊子里姓牛的人較多,又被叫做牛家莊。
至於是先姓牛,山才叫牛角山,還是先有牛角山,附近的人才姓牛,這件事已經不可追溯了。
總之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村莊。
牛家莊由於靠近靖安堡,當地還算太平,平時少有外鄉人打此經過,這次莊裡難得來了一個外鄉人,還是個受了重傷的外鄉人。
此時距離大燕建國不過四五載,遼邊又是處於當年戰火較為集中之地,所以朝廷對遼邊幾地管控十分嚴格。
以保甲作為制度,十戶為一甲,十甲為一保。由於牛家莊是鄉下村莊,故不設甲長,以里正充之,卻施行連坐互保制度。
當地百姓若發現形跡可疑之人,必須及時上報官府,若有逃犯盜賊,一旦被發現,一家藏匿,其鄰皆為重罪。
牛山家救了個受重傷的外鄉人這事,一起先牛家莊的人是不知道的,還是家裡的孩子多嘴,被外人聽見,驚動了里正,才為眾人所知。
當日里正上門,牛山和其妻宋氏皆是面色蒼白。
之後經過追問,二人才道出實情。
原來他們一開始也不知閨女救了個人回來,還是見家裡的飯總是少,閨女又總往後院跑,才知道閨女竟然在柴房裡藏了個男人。
當時牛山就覺得不好,想要稟報給里正。可牛花兒苦求,說此人是個走鏢的,因為鏢被劫,又被賊人打傷,才流落到這裡。
牛山心軟,經不住女兒苦求,又見此人奄奄一息,面相看著也不像個壞人,就將此人留了下。
但打定主意等對方好點,就讓對方趕緊悄悄地離開,以免給家裡遭來禍事。
想法挺好,誰知還是被裡正知道了。
牛家莊的里正其實和牛山家連著親,里正比牛山高了一輩,他爹是牛山的堂叔公。
當時牛家已經把此人藏了五六天了,事實已然造成,即使上報官府,就算此人不是逃犯盜匪,官府那恐也會追究藏匿之罪。
再加上牛山又是自己親戚。
里正清楚官府的差役有多麼難纏,實在不想無端給莊裡增加麻煩。
考慮再三,決定隱瞞下此事,又吩咐莊裡人不得對外透露此事,不然官府追究下來,牽連整個莊子。
所以如今牛家莊有個外鄉人這事,也就只限莊裡的人知道。
此事瞞是瞞下來了,但由於這是莊子難得一見的大事,再加上事情牽扯到牛花兒這個牛家莊一枝花,十里八鄉都有名的漂亮姑娘,莊子上少不得有些流言蜚語。
總之說什麼的都有,牛花兒也知道,但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等惡言,還被侄兒聽來學給自己聽。
她氣得渾身發抖,從門后撈了把掃帚就追了出去。
「狗蛋,你給我過來,這話你是聽誰說的?」
狗蛋哪能站著給她打,撒丫子就往院門外跑。
可惜人小腿短,被牛花兒追上去一把拎了住。
「說不說?你告訴我是誰說的,我今兒就不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