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文哥兒早被人抱習慣了,也不掙扎。以後出去吹牛,他可以說他小時候是被北大校長(國子祭酒)抱過的人了!
既然鄭紀都說記下了,文哥兒也就沒再編排他哥,而是當起了好奇寶寶,一個勁地發問:國子監考試嗎?考試難不難?
鄭紀邊帶著他們參觀國子監,邊給他們介紹國子監的六堂三級制度,正義、崇志、廣業三堂乃是初級,修道、誠心二堂乃是中級,率性堂則是高級了。
國子監根據學生的基礎分別把他們編入六堂之中,他們再經過自己努力學習考試往上升,升到率性堂再努力學習攢積分獲取科舉資格。
每年考試十二次,每季度考三次,每次考試的等次可以換算成對應積分。
一年必須八次獲得文理兼優的評價,才算及格。
積分不夠,不能畢業,不允許參加國家公務員考試!
文哥兒聽得眼睛睜圓了,嘴巴也微微張開,震驚得不得了。
怎麼肥四!
這個學分制,怎麼聽起來比後世還嚴格!
謝遷瞧見文哥兒那模樣,微微地笑了笑,給文哥兒講起國子監的監規。
那是真的和坐牢沒什麼區別,學生不允許帶僕從,不允許和其他五堂的人往來,不允許討論時事政治。
最後,還不允許談論飯菜好不好吃,更不許叫外食,這一條尤其嚴重,一旦被發現是要鞭笞五十下的。
其他違紀懲罰也不少,累計違紀次數多了還可能被流放充軍。
文哥兒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謝遷還在繼續給他講起國子監的光輝過往:太/祖時期有個學生受不了當時國子學的管理,提出要退學。
本來退學只需要挨個一百杖就可以了,結果太/祖心情不太好,當場暴怒地讓人把他處以極刑,把他腦袋吊在國子學門口。
嫌棄讀書太苦,你腦袋沒了!
文哥兒被鄭紀抱著的小身板兒逐漸僵硬。
國子監太可怕了,他以後回浙江考試去!
鄭紀沒想到謝遷這個後生看起來脾氣極好,居然會幹這種嚇唬小孩的事。他說道:「那都是洪武年間的事了,如今早已大不相同。」
如今誰都不會隨便殺讀書人,真要殺了那不得鬧得沸反盈天?
也就太/祖朱元璋當年心腸夠硬,才幹得出把學生腦袋剁下來掛學校門口的事來。
文哥兒想想自己還小,連他哥都是成了親才試著考國子監的,國子監這些校規和他根本沒關係。他摸著自己的小胸脯說道:「還好,還好,我還小!」
謝遷微笑著揭他底:「你不是說以後要當納貢生,花錢都要買進國子監嗎?」
文哥兒:「…………」
文哥兒哼哼唧唧地道:「小兒戲言,豈能當真!」
這下連鄭紀和楊廷和都被他逗樂了。
「小兒戲言」這種話從來只有長輩來說的,鮮少聽小孩兒自己講出來。
文哥兒才不管那麼多,反正他是小孩子,小孩子說的話不能作數。一聽國子監規定說不能討論飯菜難吃,就知道國子監供應的飯菜肯定不好吃!
這樣可怕的學校生涯,還是讓他哥來承受吧!
文哥兒直接把國子監踢出自己的未來選項,一下子又快活起來。記他跟著鄭紀他們逛了一圈,又隨著大人們去鄭紀住處那邊吃茶聊天。
大人們討論的是國子監如今的窘況,兩個小的也湊在一起嘀咕:「你以後來不來?」「我可不想來。」「我也不想來。」他們一邊小小聲交流一邊伸手摸兩塊桌上的糕點嘗鮮。
謝遷他們把兩個小孩兒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但也沒有制止他們的童言童語。
謝遷、楊廷和兩人與鄭紀沒有私交,只聽聞鄭紀為人過於嚴苛,行事叫同僚頗有微詞。
如今當面聊了起來,倒覺這位前輩與傳言中略有不同。
至少連今兒這樣的旬休日,鄭紀也在考慮如何肅正國子監,甚至獨自在藏書樓中踱步沉吟。
都是當了好些年京官的人,謝遷與楊廷和都知道京師這地方有多難施展自己的想法。
大明立國已有一百二十餘年,朝野內外早已成為一張極為複雜而又運行有序的巨網,除非有那明君賢臣上下一心的好機遇,否則很難撼動它分毫。
比如前頭提到過的翰林院親屬喪葬服務,屬於翰林院晚輩給翰林院前輩的合法孝敬。
誰要敢不遵守這個約定俗成的規則就會惹了眾怒,很難再在文官體系內混下去。
再比如國子監這地方來說,按照慣例朝廷撥付的監生膳食款項要是有盈餘,是可以留給國子祭酒的。
國子祭酒自己拿大頭,底下人分小頭,你吃肉來我喝湯,大家其樂融融。
偏偏鄭紀上任后乾的第一件事,就是拒絕了這個好處。
眼下年關將近,大夥沒錢過年,這不就讓底下的官員開始無心幹活。
鄭紀赴任後走出的這第一步,著實不怎麼妙。
謝遷和楊廷和都默契地沒提這些官場上的陰司事,只就著國子監目前的情況提出自己的想法。
他們心裡都清楚按照鄭紀這勢頭,想要凝聚人心估計有點難,可聊都聊上了,人一個官場前輩還主動詢問他們的意見,怎麼都得說上幾句。
文哥兒和謝豆在旁邊嘀嘀咕咕完,再聽大人們聊天就發現自己聽不太懂了,只能改為專心對付眼前的茶點。
得知有樣糕點名叫九層粿,文哥兒閑著沒事還和謝豆一層層剝開,數來數去發現還真有九層。
不錯,童叟無欺!
謝遷餘光瞥見兩個小的在興緻勃勃拆分九層粿,終於忍不住開口制止:「你們要愛惜糧食,別拿吃的來玩兒。」
鄭紀笑著說道:「無妨,小孩兒都愛玩這個。也是巧了,今兒我那老妻收拾時找出了做這九層粿的器具,正好做了兩籠。」
原來這九層粿是他們家鄉的吃食,做法就是一層一層地添米漿,前頭一層蒸個半熟再添第二層,如此反覆九次,蒸出來的米糕可以層層拆分,小孩子特別愛玩。
過去一般是重陽節才做的,這是年關將近,他那老妻有些想念故土,這才動手做了些家鄉的吃食來慰藉思鄉之愁。
文哥兒得了鄭紀支持,很是得意。他伸出小短手把那碟糕點往鄭紀三人面前推,積極招呼:「都吃,都吃!」
別聊那些他們小孩子聽不懂的正事了,放假堅決不要工作!
鄭紀三人見他記吃得開懷,也暫且拋開了方才那許多愁緒,各自取了一塊吃點熱乎乎的米糕墊肚子。
吃過茶點,楊廷和見出來挺久了,便提出該帶文哥兒回家了。
鄭紀也沒有多挽留,起身送他們離開。
別看謝遷和楊廷和年紀都不大,他們可都是能在御前露臉的人物,謝遷更是年紀輕輕就算是給皇帝講學的「帝師」(之一),鄭紀對這樣兩個前途無量的後生自然十分客氣。
謝遷一行人出了國子監,文哥兒就提議去逛逛外頭的書鋪。
這次他們來逛國子監已是破例,肯定不能隨便借國子監里的書,不如自己去書鋪瞧瞧有什麼書賣!
小孩子要逛書店,大人沒有不答應的道理,謝遷和楊廷和領著兩個小孩兒進了國子監外頭最大的書鋪。
文哥兒第一次出來逛店購物,瞅准機會掙扎著下地,叫上謝豆在書鋪里噠噠噠地到處跑。
可惜叫文哥兒有點失望的是,這年頭光明正大擺書鋪里賣的通俗文學基本是沒有的。
有研究表明,明中葉以前刻印的圖書僅占整個明朝印書的百分之十。
偶爾大著膽子有人私自印刷,還會被官府焚毀並問罪,印書風險極大。
《水滸》《三國》之類的閑書流傳著不少抄本,不過也不會擺到國子監門口賣就是了。
誰不知道最愛上書要求焚禁這類閑書的就是國子祭酒?
惹不起,惹不起,咱到別處賣去!
一直到正德與嘉靖年間,各種戲曲小說、科舉輔導書才開始真正意義上遍地開花,屬於古代出版業的飛速發展時期,到萬曆年間更是直接井噴。
主要還是朝廷對出版的管控逐漸放鬆,各地書坊主紛紛帶著資本進場,夥同書商們賣力地開拓起圖書市場。
比如到了嘉靖年間,上頭覺得《三國演義》體現的忠義思想很不錯,決定推出官方刻印本。
這官方親自下場印小說,對於書坊主和書商來說無異於是最大的鼓勵。他們二話不說就帶著錢開始變著花樣印書,市面上很快湧現一堆新排版的、帶點評的、帶插圖的《三國演義》。
不過那都是好幾十年後的事了。
眼下的朝廷對出版業把控還是相當嚴格的。
就目前的出版行業情況來看,文哥兒想買本印刷版的《三國演義》簡直痴心妄想。
文哥兒仰著小腦袋看完一行又一行書,感覺自己又有點暈書了。
這都是什麼書鋪啊,怎麼賣的全是正經書!
謝遷和楊廷和見文哥兒一臉吃了苦瓜的嫌棄表情,都有些忍俊不禁。
這小子莫不是以為自己到書鋪挑,就能挑到點不同的書來?
文哥兒不死心地把書鋪轉了個遍,最後在擺著雜書的書架上找到點經史以外的書籍。
說是雜書,其實也不是什麼小說和笑話書,而是工農百科全書之類的。對於讀書人來說,儒學以外的書都可以稱之為「雜書」!
這類雜書主要還是以實用性為主,像《九章算術》這類以理論為主的算經,市面上幾乎也買不到了。
畢竟明朝科舉可記不考算術。
文哥兒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對著一堆雜書找來找去,總覺得買吧,不太捨得自己的私房錢;不買吧,兩手空空回去有不甘心。
掌柜的瞧見文哥兒一個半大娃娃仰著頭在那挑書,頗覺稀奇。他走過來笑呵呵地問:「小官人想買什麼書?」
文哥兒最近讀了不少史書,得知隋唐時期科舉設有「明算科」,精通算術的人也可以通過科舉出仕。他好奇地問:「沒有《算經》嗎?」
掌柜的更覺納罕。他捋著鬍子說道:「這東西可不好買,我有一好友之子酷愛此道,費心搜集了許多年,也不過得了《算經》之五六,其餘的已是找不著了。」
傳統的《算經》一般有十本,到宋元時期失傳了一兩本,又增補了一兩本,來來去去依然是《算經十書》,只是民間實在不好找。
他那好友也是經商的,兒子想要什麼基本都能滿足,連這麼費心去找都找不著,想隨隨便便在書鋪里買到著實是痴心妄想。
文哥兒本也沒想非要買古代數學書,這會兒聽人說有個喜歡數學的傢伙,頓時興緻勃勃地追問起來:「你那好友之子叫什麼名字?多大了?家住哪兒?」
掌柜能在這寸土寸金的地界賣書,背後自然有些門路,平日里遇見的人也不少。他看謝遷與楊廷和皆相貌不凡,文哥兒這麼小一娃娃又這般靈慧可愛,便將自己好友的情況和盤托出。
原來他那好友姓王,乃是晉商。晉商多學儒,兒女也都是知書的,他好友家那位世侄名叫王文素,從小聰敏多思、博覽群書,近幾年更是對算學痴迷不已,整日廢寢忘食地鑽研。
商人嘛,學點算學好處不少,他家裡也很支持。
文哥兒對這位喜歡數學這種「偏門學問」的年輕人很感興趣,仰起頭眼巴巴地看著掌柜:「您能幫我給他傳信嗎?我想認識他!」
掌柜的沒想到文哥兒會這麼說。他訝道:「可以是可以,不過你會寫字了嗎?」
文哥兒連連搖頭,接著又指指金生:「金生會!我說,金生寫!」
掌柜的覺得這小子不一般,點頭笑著應了下來:「左右我們都是要書信往來的,你要是當真想寫信給他,到時候讓人把信送來給我就好。」
文哥兒高興了,挑了套《農桑輯要》準備買回家看看。
他也不清楚這本農書裡頭寫的是什麼內容,翻了幾頁看起來應該是古代種田技術。古代可是農業社會,學點農業基礎知識不是什麼壞事。
買它!
謝豆一直插不進嘴,直至文哥兒挑好書他才跟著要拿一樣的。
文哥兒拉住他說悄悄話:「你挑不一樣的,我們換著看!」
謝豆聽到換書看,也來了興緻。只是他有點苦惱,不知道該選什麼書才好。
謝豆轉頭望著文哥兒,想文哥兒給他點意見。
文哥兒說道:「要自己挑的才有意思!」
他要的是小夥伴,可不是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的應聲蟲,所以他還是經常鼓勵謝豆獨立思考的。
謝豆覺得文哥兒說得很對,開始悉心挑選起來,最後挑了本插圖挺多的《營造法式》。
教人怎麼造房子的。
謝遷跟楊廷和都沒攔著他們選書,不過謝遷在付賬時把兩個小孩&303記40;書錢一併付了,說是回頭再跟王華要去。
謝遷會不會要文哥兒不知道,反正他的私房錢幸免於難!
文哥兒不想回頭再跑一趟,於是又向掌柜的借了紙筆,通過口述讓金生幫忙寫出一封交友信來。
偶爾遇到金生不會寫的字,他還用手沾了茶在桌上給他提醒。
為表誠意,文哥兒甚至讓金生往信里抄了道數學題,表示別看他年紀小,他們可是有共同話題的!
數學,我們友誼的橋樑!
最後文哥兒還把自己的家門給報上了,免得對方沒法給他回信。
寫信的整個過程都是他自己在搗鼓,兩個同行的大人根本沒開過口。
掌柜在旁看得嘖嘖稱奇,接過信后打包票說一定讓人捎過去。
文哥兒美滋滋地抱著新買的《農桑輯要》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