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煙花江
「你走。」
將王馨兒丟下馬背,安伯塵回頭看去,那百多名護衛隔著西郊外寬逾十數個馬身的溪,不安的向這望來。
「你叫什麼名字?」
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手腕,王馨兒低著頭,開口問道。
安伯塵愣了愣,正當這時,旁邊傳來一道趾高氣揚的聲音。
「臭婆娘,也不怕告訴你。我家兄弟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正是我圓井村中第一好漢,伯塵!」
話音落下,安伯塵只想立馬將身旁的胖子掐死,心中好生後悔答應帶他一起逃命。
李小胖卻毫無半點覺悟,騎在馬背上,挺著圓鼓鼓的小肚皮,顧盼生姿,真當自己身後還有千軍萬馬,而他一馬當先,獨拒敵酋,看得王馨兒忍俊不禁。
沉默半晌,王馨兒細細打量向安伯塵,突然一笑,開口道。
「離公子留於牆上的絕句,你一定破解了,對不對?」
「沒有。」
安伯塵瞪了眼李小胖,止住他的躍躍欲試,平靜的說道。
越看眼前的少年,王馨兒越覺好奇,隔著面紗,她的眸中閃爍著濃濃的興緻,就好似見到了什麼罕見的珍寶一般。
離公子愛錢愛看戲,卻不通修行之術,傳言他得到了不該得到的東西仙人秘籍,被國主得知,於是令王家遣人刺探。可也只有一心想當真人的國主才會去相信那個傳聞,眾所周知,早在數千年前仙人便已死絕,只剩下一部《文武火修行術》流傳世間,成為了如今大匡王朝的修行之法。或許還有其它,那些專克道術的道符,以及它們的煉製方法,被各大諸侯、世家收藏,專門對付那些不安分的修行者。既然仙人早已死絕,又怎會留下秘籍,就算有,也當和《文武火修行術》一同早早被發現才是。
因此,王馨兒此行暗訪琉國,名義上是奉國主之旨查探秘籍,實則受命王家元老盟,殺死柳師。倘若隨隨便便找個地方將人殺了,回國后國主定會懷疑,可若柳師因為離公子而死,國主即便心存疑慮,也不會再深究。離公子雖非琉國臣,卻比尋常臣子還要重要,他這一死定會引起琉國朝野震動,若知道是吳國人所為,即便隔江宣戰也未嘗不可能。
君上臣屬都心知肚明,可誰也不道破,就當從沒發生過,此為制衡。王家雖然沒落,可花費無數手段打探到國主心意,得到行往琉國的機會,又暗中陰了國主一把,抓住把柄,日後未嘗不能藉此重新崛起。
然而意外偏偏發生了,只因眼前貌不驚人,卻智謀奇高的少年。
如果離公子真得到了仙人秘籍,臨死前藏於絕句中,或許早已被他破解出來。
好一個會隱忍的少年。
王馨兒暗嘆一聲,對安伯塵又高看兩眼。
她卻不知,若沒那個邪門的夢,眼前的少年早已冰冷的躺在密室中。
也正因為那個夢,今晚的一切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連帶著無數人的命運。
「圓井村......伯塵......安娃子......原來你是來自圓井村的安伯塵。」
眯起雙眼,王馨兒意味深長的說道。
這話的味道有些怪,就好像戲台上演的,英雄豪傑相遇於江湖,總會唱個肥諾,故作驚呀道,啊,原來閣下就是來自某某山的某某某,失敬失敬。
安伯塵微微皺眉,一旁的李小胖卻入了戲,重重拍向馬臀,躍至安伯塵身旁,昂首挺胸,一副一應俱榮的姿態,只差那一句在下也來自圓井村。
「伯塵,伯塵,這名字起得倒是妙。不俗不雅,卻翩翩出塵,看來令尊定是位隱世大才。」
聞言,安伯塵又是一愣,目光瞄到女子眸里的戲謔,心中陡然一寒。
平日里跟著公子寫字讀書,觀看那些對白晦澀的戲,安伯塵總會覺得迷糊。可今晚一場生死大劫后,也不知怎麼,安伯塵彷彿突然開竅般,漸漸領悟出些許藏於書本、戲台中的道理,雖離融會貫通還差著好遠,可稍用點心,卻也能生搬硬套上幾分。
人有三大魔,慾念、惰性和怯懦。從前的安伯塵獨佔其二,他出身貧寒,所以自卑,自卑則懦弱,懦弱久了,自然不會再去爭,也就生出了隨遇而安的惰性。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敢反抗自己卑微出身所誕成的命運,然而,一場死裡逃生的血夜過後,一切都漸漸變得有所不同起來。
李小胖聽得有些迷糊,可安伯塵卻隱隱察覺到,這女子是在拿爹爹威脅他。
「且不說你們有沒那個工夫,就算有,你就不怕我將你殺死公子和柳師的事抖出去?」
故作鎮靜,安伯塵安坐馬背,穩穩噹噹的說道。
掌聲傳來,女子拍著掌,深深看了眼安伯塵,笑著道。
「安居士果然非是尋常少年,若是安居士肯守住這個秘密,馨兒自然不會去驚動令尊老人家,不知意下如何?」
想了想,安伯塵也沒想出除此以外還能怎樣。
為那個糊塗公子報仇?得了,自己能保住小命已經是老天保佑,公子雖不虧待自己,可也讓自己伺候了四年,算是互不相欠。大不了,等往生節到了,自己蹬個山包為他老人家燒柱高香好了。
「行,一言為定。」
眼見對面的少年一番「深思熟慮」後點頭答應,王馨兒不由暗鬆了口氣,愈發覺得此子非凡,舉止鎮定,從容不迫,又會隱忍,日後定是一了不得的人物。
「一言為定。倘若日後居士到了吳國,大可來王府尋馨兒。如此,告辭了。」
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安伯塵,王馨兒輕笑一聲,隨後轉看向一旁滿頭霧水的李小胖。
「小胖子,你也是。」
說完,王馨兒轉身向河對岸走去。
待到女子走遠,安伯塵方才長舒了口氣,緊繃的小臉也漸漸緩和。
一旁的李小胖早已看傻了眼,他是離公子的執扇僕僮,名號雖雅,可卻是為公子扇扇驅蚊的苦活計,偏偏讓他這個富家子來做,自然讓他滿肚怨憤,整日巴望著能早些回家,哪還有心思讀書。安伯塵和王馨兒所說的話,他既聽得懂,又聽不懂,可即便聽不懂,他也能感覺到安伯塵的厲害,用村裡的土話來說便是倍兒神氣!
今晚上如果不是安娃子,自己哪能保得小命,更別說把那個臭娘們一路劫持到城門口,聽著她和安娃子彬彬有禮的說著話,就好像兩個公子一般的大人物在侃侃而談,就連自己也覺得倍有面子。
那可是個眼睛都不眨一下,便殺了混蛋公子的女人,又帶著那麼多護衛,明顯是王孫貴族,身份比自家老頭子不知要高到哪去,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如果被老頭子知道自己能和這樣的人物說話,臨走前還不忘朝自己一笑,請自己去吳國做客,也不知道老頭子會不會被嚇傻。
李小胖自作多情的想著,心頭喜滋滋的,可目光落到發著呆不知在想什麼的安伯塵身上,不禁微微失神。
他真的還是那個對自己罵不還口的安娃子?
不對!一定是他之前故意瞞著我。他連那個惡女人都不怕,又怎麼會怕自己,那他從前......
看著安伯塵一馬當先,立於河岸邊的「高大」背影,李小胖眼圈一紅。
原來,一直以來他都是在讓著自己,懶得和自己計較......好一個神氣的安娃子!
「走小官,我們回村子去。」
沉默許久,安伯塵抬起頭,不解的看了眼兀自擦著眼淚的李小胖,開口道。
李家小胖只是安伯塵無聊時候取的綽號,他本名李小官,或許因為又要回到那個安靜卻僻陋的小村,安伯塵下意識的叫出李小胖的本名。
……
離公子擅六藝,安伯塵和李小胖跟隨公子四年,騎馬的功夫自不用多說,當下兩人並駕齊驅,向京城方向行去。
「等回到圓井村,你定會是村裡最好的耕馬。」
輕拍著馬頭,安伯塵低聲道。
吳國和琉國相距千里,隔著橫亘大匡王朝的煙花江,名字雖雅,卻是大匡開國皇帝落魄江東時,設局殺了九千追兵,棄屍江中,策馬回首,向麾下將領嘆言道,若我有朝一日重回江北,定聘請神師,制六品道符放千株煙花以為爾等慶。直到匡朝定都那天,匡始帝都沒完成當初的承諾,昔日跟著他的老臣子不是被奪了兵權當一富家翁,便是抑鬱寡歡而死,可煙花江之名卻流傳至今。在煙花江左有一處草原,雖不算大,可水草豐潤,被吳國所佔,專用養馬。此處的馬高大健壯,奔跑如飛,即便攝入道符也能狂奔七日而不死。有民謠道,秦國男,吳國馬,說的正是吳國馬兒的矯健。
安伯塵和李小胖眼下所騎的正是吳國馬,安伯塵略懂馬術,知道身下馬兒的奇駿。可既然跟了自己,那只有委屈它和自己一同回圓井村了,大不了等它耕完地,自己好好為它刷幾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