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今夜的橫濱實在安靜得有些可怕了。
這座喧囂的城市很少有這麼安靜的時候,在其他城市因為居民入睡而沉靜下來的時候,橫濱往往會因為夜晚的特殊性燃起更為吵鬧的戰火。
但今天晚上,整個城市無一不是安靜的。因此也沒人知道,在時間的刻針指向一點時,這座城市的邊界就不再有人流車輛進出了。
日輪真一站在這座城市的最高處,八尺樣純白的洋裙此刻已經全部被紅色液體浸透,黏滑的布料下,蒼白色的皮膚寸寸皸裂,滲出血液,但日輪真一毫不在意。他的心情,或者說橫濱的心情此時非常的不錯,鮮血帶來的戰慄和刺激甚至讓他想要哼首歌。但第一個音調出來,宛若破舊風車發出的聲響讓他停住了動作。
在今天夜晚,橫濱的罪人們,會迎來他們的審判。在這個城市,法律所不能管制的,政府不能阻止的,道德不能平復的,總是需要有人管的。
橫濱原本沒有打算做到這一步的,但是在今天,她手上染的血太多了,城市意識的沉淪只是在某一刻過了界限。
右手撫摸撫摸上鎖骨以下的位置,那裡調動著一顆殘破的心臟。或許早在那一日,獨屬於橫濱的城市意識就已經瘋魔了,此後的每個日日夜夜無數冤魂的悲鳴與詛咒侵蝕著八尺樣。
為什麼死去的會是我?
孩子,我的孩子,他還那麼小,為什麼要這麼早死去。
啊啊啊啊,好痛啊啊啊啊啊!!!
耳邊的聲音還是那麼的嘈雜,但八尺樣已經可以做到充耳不聞了。橫濱是個混亂的城市,橫濱是個被放棄的城市,這一切她明明都是知道的,所以就這樣沉淪下去吧,就像過往的橫濱那樣,誕生,然後飛快地死亡。
【每一任橫濱的生命都很短,但是你是不一樣的,你比任何一任橫濱都要強大。】
【希望,你能活得久一點。】
新生的橫濱牽住年長者的手,剛誕生的城市意識還比較懵懂,只會全心全意信任眼前的教導者。
【京都活的很久嗎?】
【嗯,活的太久了也不是一件好事呢,這樣吧,我換個祝福,希望橫濱你能夠活到能夠幸福死去的那一刻。】
「京都,我現在已經可以幸福的死去了。」八尺樣嘴角含笑,她一直認為已經麻木了的成年人沒有拯救的資格,唯有孩子可以衍生出無限的可能性,而現在的橫濱已經有一批值得信任的孩子在茁壯成長了。
城市意識的替換沒有間隙,在舊的一任城市被污染到一定程度之後,新的城市就會誕生。
八尺樣沒有見到新生的橫濱,但是她知道一定在某個角落,會有新的城市意識誕生,就像過去的東京之於過去的江戶。
機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轟鳴著,這是中原中也今天白天收到的生日禮物,原本晚上還有一場專門為他舉行的宴會,但現在舉辦宴會的幾個人已經在冰冷的地板上打著呼嚕入睡了。
中原中也原本也跟著睡著了,然後就被臉上冰冷的觸感弄醒來了,太宰治正拿著油墨筆在他臉上塗畫。
「太宰!」中原中也揮舞著拳頭就要揍過去,卻發現自己的右手正好被太宰治的左手握住。
太宰治丟了油墨筆,臉上不見玩笑的意思:「要打我的話,等到一切結束后再說吧,現在需要你去說服橫濱,否則,整個橫濱就要大亂了。」指尖用力到發白,明明一開始他就發現了橫濱的異常,可是他沒能阻止。
片刻,知道了前因後果的中原中也騎著機車帶著太宰治往□□大廈趕去,粉紅的機車要飆出殘影。
「太宰,你給我抓緊了!掉下車我是絕對不會去救你的!」
「我掉下去了,你也會睡著,根本就救不了我。」
兩個少年一邊鬥嘴一邊往那個方向前進著。
日輪真一此時正在觀看一場故事的落幕,他知道那兩個孩子一定會來的,橫濱說不清是想讓他們來還是不想讓他們來,把那些複雜的情感拋之腦後,只專註於她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魏爾倫正沉浸在自己的夢境里,手上彷彿捧著世上最珍貴的珍寶,此刻他的表情是溫柔的,只要他一步步走下去,只要踏出最後一步,操控重力的男人,就會死於高空墜落的衝擊下。
這是八尺樣的能力,【夢境編織】原本是可以讓敵人陷入夢境里,在現實中喪失攻擊能力。但在橫濱的污染程度加深后,陷入夢境的敵人也會被八尺樣的精神狀態所感染。
八尺樣不喜歡虛假的東西,所以編織的夢境都來源於現實,現在魏爾倫所在的夢境,就是她用蘭波的記憶編織的。
魏爾倫現在還沉淪在夢境里,所以他不知道,就在他旁邊,蘭波作為他夢境的媒介,和他的距離甚至不超過一米。
然而變故還是發生了,原本作為媒介的人緊緊抱住魏爾倫的腰:「不要,保爾!」
這是八尺樣沒有預料到的,她使用蘭波的記憶作為媒介卻沒把他拉入夢境,她以為蘭波應該是恨魏爾倫的,非人類與人類,搭檔與背叛者,敵人與摯友,他們的關係如此複雜。
夢境里的人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蘭波?」
此時的蘭波其實和魏爾倫記憶中的蘭波不太一樣,高挑的身體縮水成孩童的大小,原本的黑色長捲髮十分純粹,此時的發尾卻帶上了一點冰藍色,臉頰上還有因為沒能完全吸收妖力而浮現的妖紋。
「蘭波,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宛若北歐神明的男人,此刻無聲地流著眼淚,高大的身軀俯下來,把自己失去的珍寶緊緊擁入懷中。
蘭波踮腳擦去魏爾倫臉頰的淚水:「現在的我,和你一樣都是非人類了。」無論之前對保爾重複過多少次他是人類,他都找不到認同感,那麼自己和他一樣的話,他就不會再感到孤獨了吧。
昔日的搭檔、摯友,對於任何一個都沒有比對方更為重要的存在了。
場面是很感人的,但日輪真一此刻是很想吐槽的,他們應該沒有忘記還有一個敵人吧。
好在,作為暗殺王的本能還在,短暫的擁抱后,魏爾倫差不多明白了前因後果,把蘭波攬在懷裡,魏爾倫的眼神犀利起來:「蘭波,她對你做了什麼?」
八尺樣的臉上浮現出譏諷的笑容,她讓魏爾倫沉淪在夢境里,只是因為魏爾倫對那孩子保留的善意而已,並不是怕與他對上。
「你認為我對他做了什麼?」日輪真一用言語刺激著魏爾倫,「是改造他的元兇,還是殺人的兇手,或許就是你剛才那樣,在他絕望的時候推了那麼一把……」
話沒說完,重力操控的石塊重重地擊碎了八尺樣剛剛站立著的地方,日輪真一跳到更高處,再次問他:「所以,你覺得我是他的什麼?」
「是恩人!!!」
不等魏爾倫回話,尖嘯的機械巨獸打破了平靜,粉色的機車承載著兩個年輕人貼著牆面垂直而上,為了不受太宰治的異能影響,在上來之前中原中也拿了根繩子,把他栓在了機車的後座上,一路騰飛了過來。
不管太宰治暈不暈車,總之現在是屬於差點要吐白沫的情況了。偏偏中原中也此時還搖晃著他的衣領:「太宰,快點把你看到的說出來!」
大口喘氣后太宰治緩了過來:「是八尺大人救了蘭堂先生,給了他妖力,讓變成妖怪的蘭堂先生不至於消散。」
魏爾倫看向蘭波,這個時候一直被捂住懷裡沒有機會說話的蘭波終於可以說話了:「沒錯,因為八尺大人,我才能再次見到保爾。」
得到了當事人的肯定,中原中也小小地鬆了口氣,他走到八尺樣面前,卻突然看到對方不贊成的目光。
「我記得這個國家是有機車駕駛證的。」
中原中也:「……」有種做危險的事情被家長抓包的感覺。
「女士,我有異能,不會受傷的。」中原中也醞釀了一下情緒,「關於N博士的事情,太宰和我說了,我很感激你為我做的事情。」
八尺樣搖了搖頭:「你不需要感激我,剿滅那個實驗室是我的意願,並不只是為了你。」
「無論您的目的是什麼,都讓我承受了您的恩惠,所以我應該感謝您的。」中原中也退到魏爾倫身邊,把那傢伙拍了個踉蹌,「同樣的,即使一開始沒有想要做,但是對您造成了傷害,我們應該向您道歉。」
魏爾倫被拍地有些懵逼,但是兩雙眼睛都看著他,中原中也更是惡狠狠地說:「要想我叫你大哥,就給我好好的道歉啊!混蛋大哥!」
「對,對不起!」喉結滾動了兩下,魏爾倫終於彎下了腰說出時隔多年的道歉。
明明沒有期待過這句道歉,但日輪真一卻有種,橫濱等這句抱歉很久了。
嘴唇動了動,八尺樣沒有出聲。
太宰治在這時候突然插了嘴:「一句道歉就可以的話要什麼警察啊!」
中原中也的臉抽了抽:「你這傢伙在幹嘛啊!」
盯著中原中也一副要殺人,還有「這傢伙在幹嘛?」「你不也是警察管不到的黑手黨嗎?」的表情,太宰治慢悠悠走到魏爾倫前:「你知道你們毀掉的鐳缽街給橫濱造成了多少經濟損失嗎?中也是未成年,還沒到負法律責任的年紀,你都多大了,想要逃避責任嗎?」
「在還完橫濱的債務之前,就好好地聽橫濱差遣吧。」太宰治一口氣說完,然後走到八尺樣面前,緩和了語氣,「女士,您應該不介意有一個保安吧?」
「好歹是聲名遠揚的暗殺王,以後您有看不爽的人,直接讓他上就好,所以這次,就算了吧。」話語的尾音幾乎要消散在空氣里。
八尺樣直視了很久那雙鳶色眼睛,她在思考。
還能怎麼樣呢?她的孩子都向她做出保證了。
八尺樣的裙擺被風吹起,她提起裙擺向她的孩子們致意,被染紅的衣裙恢復成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