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那一瞬間,腦海里記憶往事紛涌而上,潮水也似將他層層淹沒,喘不過氣。
何疏需要作出選擇。
時間容不得他有片刻猶豫,背後陰氣如緊閉已久脫匣而出的猛獸,在迷霧中凝聚巨大身形陰影,朝他當頭罩下!
何疏右手拇指中指捏訣,回身朝陰影拍去。
「火起蓮生,諸業不存!」
他用一種很古老的語調念出,時隔多年,只能憑藉稀薄記憶和外公曾經說過他所謂的天賦,將這些咒語斷續艱難想起,支零破碎,連效果如何都不知。
果不其然,臨時抱佛腳,佛腳只會一腳把他踹開,隨著話音落下,掌心隱隱灼熱,似乎有團紅光微弱冒出,很快就被陰影吞沒,但好歹也起了點兒震懾的作用,陰影好像有所忌憚,甚至還緩緩往後退開。
但與此同時,陰影左右又分出無數幢幢鬼影,朝他圍過來。
「用火打他們!你剛才是不是用了紅蓮業火,快,繼續啊!」
怪鳥只會上躥下跳虛張聲勢,渾然拿不出半點辦法。
何疏非但掐不出第二朵紅蓮業火,他還感覺全身力氣被迅速抽光,腳下站立不穩,連握拳都做不到,直接乏力跌倒,成為鬼域中最顯目的獵物。
怪鳥仰頭鳴嘯,拉長了調子的咕呱在無邊黑暗回蕩,一時間竟蓋過諸鬼呼嘯之聲,穿透鬼域衝上雲霄。
「一時沒看住你,你又開始惹事。」
聲音忽遠忽近,何疏恍恍惚惚,竟無法辨別是真有人開口說話,還是自己的幻覺。
這句話顯然不是對他說的,更像是在向怪鳥興師問罪。
話音方落,耳邊登時萬鬼同哭,聲音尖利,竟有震動天地的趨勢!
何疏實在受不了,忍不住去捂耳朵。
但很快動靜又逐漸平息下來,宛如潮水迅速退去,周圍陰影也急速往後退開。
他被人粗暴拽起,身不由己往前踉蹌疾走,後面還有隻手狠狠推了他一把。
「不要回頭!」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何疏沒時間多想,下意識向前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腳下踩空,整個人直接墜入無底深淵!
他心頭一驚,猛地睜開眼睛!
頭頂是天花板,身下是床墊,汗水已經把衣服被褥都浸濕了,貼在身上汗淋淋的。
但何疏沒顧得上難受,他直接從床上坐起,喘著粗氣
是夢?
「咕呱。」
窗帘不知何時被拉開,窗檯邊上探進一個毛絨絨的鳥頭。
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
眼下天氣還不算完全涼快,但何疏回來的時候精神不佳,竟沒開空調就睡了,自然也就沒關好窗戶。
「土豆燉牛肉?」何疏試探問,像在對暗號。
「現在就做嗎?」怪鳥砸吧嘴。「大半夜,怪不好意思的,不過你這麼熱情,我就卻之不恭了。」
何疏:……
果然不是夢,他心道。
是夢可以當成一切沒有發生,如果不是夢,就很麻煩了。
何疏扶額,有點不想面對現實。
牆上時鐘走到四點半,無聲提醒他過去幾個小時里經歷了什麼。
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
腦子裡紛亂如麻,何疏稍稍冷靜片刻,翻身下床找煙,摸索半天才想起自己之前想要戒煙,房間里沒再放這種東西。
只是這一晚上跌宕起伏,讓他迫切需要點支煙來撫慰心靈。
剛才橫空出現,救他們離開的那個聲音,分明是之前不久還對他說死期將近,住在何疏對門的男人。
「有幾個問題,容我捋捋。」何疏隨手將頭髮往後一梳。
怪鳥盯著他,似乎怕他食言跑路,讓自己那頓土豆燉牛肉泡湯。
何疏:「跟你一起住在我家對門的男人,是什麼來頭?」
怪鳥歪了歪腦袋:「你說廣寒嗎?」
何疏還沒回過神,反應有點遲鈍:「廣,寒?」
怪鳥:「廣寒宮的廣寒。」
好古怪的姓氏和名字,但對方容貌氣質,卻與這名字莫名契合。
怪鳥沒有再提廣寒,只說道:「你身上已經被下了印記,窅魔輕易不會放過你的,你這次逃過去,不代表下次還能逃。」
何疏:「什麼印記?」
怪鳥語言匱乏,不耐煩一拍翅膀:「很難跟你解釋,你就當作降頭或詛咒去理解!」
何疏摸上腦門,依舊是沒有禿頂危機的茂密頭髮,也沒有什麼額生鱗片龍角的稀奇怪異,只是肩膀後頸隱隱發寒,像感冒之前身體打擺子的徵兆,玄之又玄,無法形容,但能感覺到。
誠如怪鳥所言,自己被窅魔盯上了,午夜那趟車,他壞了窅魔的好事,自己的命運也因此被改變。
「那你呢,你又是什麼鳥?」他問怪鳥。
這明顯不是一隻普通的鸚鵡。
或者說,就算鸚鵡界最聰明的品種,也沒有它這樣的靈智,除非它身體里住著一個人的靈魂。
在經過前面一系列波折之後,何疏覺得自己已經能夠淡定自如對待每一種可能性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鳳凰!」怪鳥跳腳,「哪個凡種泥胎能跟我一樣威武霸氣?!」
何疏:「好像也沒有哪本古籍記載鳳凰愛吃土豆燉牛肉吧?」
怪鳥嗤之以鼻:「盡信書不如無書,古書都是人編的,那上面還說鳳象可你見過像我這斑斕的鳳凰嗎?」
何疏心道,所以你不是鳳凰啊!
但怪鳥如此執著,以至於已經聽不進任何關於自己很可能是保護動物金剛鸚鵡之類的意見。
繼續爭論下去也無果,何疏決定先放一邊。
「最後一個問題。」
也是最重要的一個——
「我要如何擺脫窅魔?」
難道要去寺廟裡求個護身符嗎,或者去道觀找個道士來作法?
怪鳥搖腦袋:「你們陽間那些普通道士應該奈何不了它。」
何疏:「解鈴還需系鈴人,或者我可以找廣寒。」
怪鳥眼神閃爍,支支吾吾:「廣寒不喜歡跟人打交道。」
如果讓廣寒知道後續還有這麼多麻煩,以後別說土豆燉牛肉,他們可能又要搬家了。
何疏聽出它的弦外之音:「要怎樣才能請動他?」
怪鳥語焉不詳:「等我先問問他再說。」
何疏明白了,對方不想多管閑事,這次純屬怪鳥瞎摻和進來,廣寒才不得不出手——對方主要是想救怪鳥,自己只是順帶被捎上的。
但,這麼厲害的東西怎麼就讓他給攤上了,這得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怪鳥哪壺不開提哪壺:「你體質至陰,生辰八字應該也差不多,加上中元節鬼門大開,又多管閑事,這是不是你們人類說的疊buff?」
何疏:……
怪鳥:「你疊了這麼多buff,小命還在算不錯了。不過你剛逃命時念那幾句法咒效果還成,就是你能力太弱負荷不了,要是再練練,說不定能自救,用不著廣寒出馬了。」
何疏的表情有些微妙。
他沒有說話,以怪鳥對人類的了解,也不足以讓它讀懂這其中的寓意。
怪鳥歪著腦袋瞅他。
「你有師父或師承的吧?不會是自己偷偷學的吧?」
何疏搖頭:「這些東西是我外公教我的。」
沒等怪鳥說話,他又道:「但他老人家已經仙去很多年了。」
怪鳥嘲笑他:「你沒好好學,現在後悔了?」
就是學得太好,才會出問題。
何疏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怪鳥也沒追問,它的興趣顯然也不在這些事情上。
「土豆燉牛肉呢?」
何疏無語,現在這時間哪來的牛肉賣?
「等天亮,天亮我去買,回來就燉上……」
稍稍放鬆下來,眼皮就再也睜不開,他含糊說完,順從身體的本能一頭栽倒,失去意識。
「喂!」
……
再度醒來,窗帘外面泄入一絲刺目光線,何疏剛睜眼就禁不住再度合上。
稍稍適應之後,他才又眯著眼打量房間。
時間是中午十二點半,除了凌亂的床被,一應擺設與之前別無二致。
臨睡前還在聒噪的怪鳥不見了。
何疏坐起,隨手在枕邊摸索,撈起一根淺綠色羽毛。
這應該是怪鳥剛才拚命扇翅膀的時候留下的。
他定了定神,思索片刻,起身洗漱,出門買牛肉土豆番茄,回家切好下鍋過水,耐著性子等到滿屋飄香,一鍋不算完美也有□□分的土豆燉牛肉出爐,他這才去敲鄰居的門。
門板隔音不大好,裡頭似乎有好幾個人在說話,何疏敲了兩下就被打開,露出一張陌生的臉,一個平凡普通的中年人。
兩人都愣了下,對方先問:「您是?」
何疏:「我就住在對門,過來拜訪一下。」
對方恍然,伸手來握:「原來是鄰居,歡迎歡迎,進來坐?我是這房子的新業主,剛接手,今天過來看看裝修還有什麼需要改動的。」
何疏跟在對方後面進屋。
屋內裝修很簡單,兩名設計師正在商量怎麼改裝房屋,看見何疏,都禮貌致意。
「您這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我聽說原先的業主好像在外地?」
「對,老楊嘛!他們一家移民紐西蘭了,臨走前把這房子賣給我,我一直沒空過來看,以後弄好了估計也是要租出去的,他說這房子空了兩年,我看著也不是沒有人氣,東西都還挺新的,傢具看來也不用怎麼換了。」
何疏心頭一動:「這麼說,這房子兩年來一直沒租出去?」
屋主詫異:「沒有啊,怎麼了?」
何疏不動聲色笑道:「沒什麼,前幾天我聽見門外有動靜,還以為是房子租出去了。」
男人斬釘截鐵:「這裡的鑰匙就一把,一直在我這兒,剛我來開的時候鎖都有點生鏽了,肯定沒租出去過。」
何疏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餐桌上。
從他那個角度,能看見餐桌落滿灰塵,那些灰塵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堆積成的,只是灰塵上隱約還有幾個印子,其中兩個,像是……爪印?
要不是這兩個鳥類爪印,何疏都要懷疑自己患了什麼夢遊臆想症,憑空臆想出一隻自稱鳳凰的鸚鵡,和一個叫廣寒的男人。
屋主很熱情,帶著何疏逛了屋子一圈,還讓他幫忙看看有什麼地方需要修補改動,末了塞給何疏一張名片,讓他以後幫自己多關照下房子,萬一新來的租客有什麼情況,也可以及時跟自己聯繫。
何疏婉拒了對方一起吃飯的提議,回到自己家。
土豆燉牛肉的余香還在提醒他,怪鳥並沒有如約來取說好的美食,它與那個廣寒一起,憑空消失,無影無蹤。
鬼節,窅魔,陰陽交界,怪鳥,廣寒。
各種元素交織成光怪陸離的新世界,勾起何疏輕易不願去觸碰的記憶。
就這麼過去幾天,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何疏往本地幾個有名的寺廟道觀跑了幾趟,沒人能看出他身上的問題。
那個死亡威脅好像也解除了。
但何疏知道沒有。
因為午夜夢回,他還經常會夢見自己在非陰非陽的混沌之界被群魔妖鬼追著逃命的情形,最後總是廣寒那一聲斷喝救了他。
「別回頭!」
然後何疏就醒了。
一遍遍重複,似要提醒他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對門屋子在重新裝修,業主沒再出現,進進出出都是裝修工人,廣寒跟那隻聒噪的怪鳥就像泡沫破碎,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不留痕迹。
無論如何,生活得繼續,房貸也得交,精神恢復得差不多,何疏就重新開始跑車業務。
下午四點二十八分,他在南海路市電視台附近接到一個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