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
眼看顧懷一直沉默不語,傲嬌蘿莉又拈了顆蜜餞,覺得這登徒子又在故弄玄虛,朱高熾則是皺了皺眉頭,心中還是落了些埋怨這贅婿不識抬舉,而其他來參加詩會的才子則是交頭接耳起來。
「可有識得此人的?什麼來頭?也忒不會看場合了些。」
「會看場合的能得罪那草原郡主?聽他們說是盯著那女子看才出了這事,真是色膽包天...這也稱得上讀書人?有辱斯文。」
「嘿,讀書人?沒聽剛才話語點明此人是個贅婿?哪個有風骨的讀書人會去當贅婿?」
「此言有理。」
「觀其模樣,倒也沒什麼懼色,莫非是自矜?未免太過狂妄...」
「怕是沒什麼真才實學...」
語聲不高,卻恰恰能傳入眾人耳中,朱高熾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傲嬌蘿莉小嘴裡的蜜餞已經放了三顆。
顧懷依然保持著拱手的姿勢,彷彿沒聽見這番議論,對於傲嬌蘿莉的出手相助,他是有些意外並且有些感激的,在他看來,今晚這事可能就到此為止了,給人們留下個不會做人的印象,總好過成為全北平的笑話。
然而一道身影卻跳出來擋住了他拱手的方向。
「顧兄,讓在下來說句公道話,要知道這樣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逄和碩輕輕笑道,「冬日詩會,向來是北平文壇大事,顧兄也是個讀書人,褻瀆郡主什麼之類有辱斯文的事咱們先不說,怎的連世子都出面轉圜了,還不肯做首詩來結了此事?剛才有人說顧兄沒什麼真才實學,在下是不信的,能結識顧兄,也是緣分,不如大家就稍待一下,讓顧兄尋些靈感如何?」
他和同樣一臉笑意的蒲弘對了對眼神,繼續說道:「當然,詩詞好不好,在座的各位一定都能看懂的,只要是首好詩詞,郡主也就消了氣,待到此事傳出去,也算是為顧兄添了美名,到時候誰要是非議顧兄,在下帶著家丁當街揍他!去布政使衙門告他!如此豈不快哉?」
他說得手舞足蹈,喜笑顏開,顧懷慢慢放下拱著的雙手,靜靜看著他,片刻后也笑了出來。
拱火拱得不錯,這樣一來,朱高熾稀泥都沒法和了。
「年少輕狂,本就合理,而且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今日諸位高賢良友在座,又有這麼多傳唱詩詞的女子,只要顧兄做得一手好詩詞,難道還怕不能揚名北平?如此拳拳盛意,哪裡來的什麼不會做詩詞,顧兄大可放開一些!」
他這話說完,大堂內議論聲又驟起,看許多士子臉色,顯然是極為認同這話的,一片點頭中,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顧老弟,既然大家都這麼說,你便不要推辭了,為兄是相信你的才華的,年輕人韜光養晦是好事,但偶爾也得露露鋒芒,你年少就中了秀才,後面入贅才閉門讀書,今日為兄帶你過來參加詩會,你就放開一些,如何?」
顧懷回過頭,一臉笑意的蒲弘如同一個真的好兄長一般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話語慢條斯理,語氣充滿信任,彷彿真的是在為他得了這麼個大人物催詩的好機會趕到高興,顧懷的目光冷了冷,嘴角想要挑起,卻變成了往下鳴的弧度,這個笑容在蒲弘看來居然有些詭異,讓他本來還想再添把柴的話語停了下來。
真是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啊,中山王郡主、燕王世子給自己出頭,緣分好友逄和碩、知心兄長蒲弘在給自己造勢,尤其是後面兩人,把自己誇得好像做不出好詩就不正常一樣。
顧懷的目光轉回了傲嬌蘿莉,這些人中,朱高熾是因為自己的小姨發了話,才不得不出面,逄和碩、蒲弘是因為想要自己死,才會這般不遺餘力地跳出來,只有傲嬌蘿莉是真心實意想要救下自己,而且要不是她,現在自己說不定已經被挖了眼睛。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自己惹出來的,雖然大半是因為倒霉,但盯著別人衣服看也是不爭的事實,要說顧懷現在想得最多的是什麼,並不是後悔剛才有沒有把目光投向另一處,而是在想如果自己不是個贅婿而是個大人物,這個草原郡主會不會不想挖自己的眼睛,反而還想跳支舞給自己看。
廳堂里安靜了片刻,蒲弘一番話落下后,旁人等待著顧懷的反應,溫文爾雅的呂玉澤掙扎了許久,雖然想站出來解圍一番,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隨後只見顧懷直起腰,便從蒲弘身邊走了過去,口中淡淡開口:「也好。」
蒲弘還想說話,顧懷卻徑直走到一張矮桌前,上頭有之前士子賦詩留下的紙筆,擱在架上的毛筆墨汁都還沒幹,那矮桌旁本來還坐了個幸災樂禍的士子,見了顧懷古井無波的眼睛卻是微微一滯,站起了身子。
顧懷拿起毛筆,神情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將狼毫的筆鋒浸入硯台墨汁之中,微微停頓。
目光越過逄和碩,落在蒲弘身上,他依然還是那副模樣,笑意淺淡,身材挺拔,氣質上佳,是女子們最喜歡的那種男人,上馬能走商草原,搖了扇子也有些傷春感秋的文人氣息,也難怪宋佳對他如此著迷。
「年節將至,有幸參與今日詩會,諸位既然如此盛意,在下也不敢藏拙,獻醜!」
筆鋒潤紙,沒有那種劣質紙張的停滯感,想來也是,北平最大的詩會,用的紙張肯定是最好的宣紙,大明的造紙術已經很發達了,寫起來還真有些後世a4紙的味道。
但毛筆畢竟不同於鋼筆,即使是有了前身的肌肉記憶,寫出來的字還是沒那麼好看,等到第一個字寫完,顧懷已經決定換成狂草了。
寫得很慢,自然念得也慢,呂玉澤站在一旁,片刻后,將寫好的字念了出來。
「木蘭花...擬古決絕詞柬友...」
他的聲音清朗,又有讀書人慣用的抑揚頓挫,整個廳堂內都聽得清清楚楚,議論聲漸漸低了下來,只剩下他的朗誦聲,片刻后,他的臉色鄭重了許多,連站姿都變得正式起來,讀道:
「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些士子皺了眉頭,首句怨意就這般重?結合今晚情形,這顧懷怕是要現做詩詞了。
只是這首句雖然有些味道,卻沒有如今大明詩詞普遍的那種注重辭藻華麗,與今日詩會,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但片刻后,他們的臉色就變了。
呂玉澤微微一嘆,環顧四周,念出了下一句:
「何事秋風...悲畫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