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 四爺不熬夜（85）

多羅郡王弘皙已經「稱病」數日。

理親王胤礽雖然年邁,但是他依舊牢牢把握住權力。老人要求長子在屋內「養病」，將其與旁人隔絕。老人甚至對外宣稱兒子染上一種傳染性極高的流行疾病，不許任何人去探望弘皙。

傳染病啊！搞不好會死很多人的！

連弘皙的長子永琛都不能去為親父侍疾。

「瑪法,阿瑪他近日來還好嗎？」永琛見到有好幾位進出的大夫,人人臉上皆一臉苦色。年輕人的表情十分擔憂，「要不我陪他到莊子上去養病？直到好了才回來？或是我給皇上寫個摺子，求御醫南下給阿瑪治病？」

宮裡出來的御醫，醫術應當比馬六甲當地的大夫更高明一些。他們家是皇室宗親，但凡向皇帝求一求,皇帝會答應的。

「曹佳氏剛懷著身子，你莫要私下跟你阿瑪見面,過後卻把病氣傳染給你的福晉。」胤礽一臉平靜地告訴長孫，「弘皙的病來得又急又烈,診過的大夫皆不得治療之法。都說壽歲乃是上天定的，你阿瑪的病若真是治不好,莫要把你們拖進去，你們還年輕,後面還有很長的日子……」

永琛的心情很複雜。

祖父的意思是：父親的病若是治不好了，死他一個就算了,不要拖累全家。對於患上烈性傳染病的人來說,隔離治療的辦法是最正確不過了。

然而,永琛不知道他親爹患的並非是傳染病——

在一處隔音極好的院子內，四周守衛的人都是理親王的死忠。老人邁進去院子裡面，推開房門,看到裡頭被軟禁起來的長子。

「我看你是腦子有病！」

「你辜負了聖祖爺的教導，你是列祖列宗的罪人！」

「我就怎麼生出你這個賽思黑？！」

「你是驢嗎？你的腦子呢？」

屋內，胤礽對著不成器的兒子破口大罵。他先是用漢語罵了一通,怒氣上頭，又再用滿語和蒙語罵人。弘皙被綁在椅子上，雙目通紅，時而流露出懺悔之意，時而又露出兇惡的眼神。

弘皙有些時候昏昏沉沉的，他看到面前破口大罵的老人，竟然認不出來。他恍惚回到幾十年前的時光，那時候他住在皇宮，還是最尊貴的皇長孫。他時常被祖父帶在身邊，是宮裡最尊貴的阿哥。

他大聲喊著：「你是誰，竟然敢罵我？我阿瑪是太子，我瑪法是皇帝！你這個奴才敢對我不敬，我叫瑪法砍了你的腦袋！」

弘皙扯著嗓子繼續喊：「來人，給我砍了這個死老鬼的頭！」

胤礽重重地瞪了弘皙一眼，他覺得這個兒子真是無可救藥。他怒火上頭，罵起人來竟然顧不得早逝的孝誠仁皇后。

胤礽大罵：「老子砍你奶奶個頭！」

剛說完這句話，理親王反應過來，他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他不是有意冒犯死去的額娘，他只是太生氣了。

在那一刻，胤礽的內心十分難受，彷彿被油炸一般。他痛苦地捂著臉，他認為自己在百年之後無顏去面對孝誠仁皇后和聖祖爺。

皇額娘和皇阿瑪曾對他寄予過許多厚望，他都辜負了。他沒有當好太子、當上皇帝……刨去許多外在的身份，單拿出父親這個角色而言，他沒有教養好弘皙。弘皙如今犯下大錯，他這個阿瑪應當承擔一半的責任。

「弘皙不能一錯再錯了。」胤礽喃喃自語，下定決心，「我必須要把危險阻止！」

起先，他並不知道弘皙做下來的事情。兒子都那麼大了，他總不能把人拴在褲腰帶上，處處管兒子跟什麼人相識，跟什麼人交友。

自從來了馬六甲之後，弘皙被胤礽派去分管一部分事務。弘皙認識了許多品性複雜的人，可以說弘皙上半輩子在京城活的那些年，接觸的混蛋都不如現在的多。阿哥在紫禁城住了好些年，長輩們一直將他保護得很好。都說九重天的神仙們各顯神通，即使彼此爭鬥得再厲害，都沒有讓阿哥沾染到地上的污泥。

聖祖爺在駕崩之前，都擔憂這個長孫的將來如何是好。直到當今皇帝承諾會善待弘皙，聖祖爺才安心地去了。

胤礽一度擔憂過老四會不會報復他這一支的子孫，擔憂過自己會不會不得善終，唯獨沒有考慮過兒子太蠢。

當一個在溫房長大的花骨朵認識許多混蛋之後，他會「出淤泥而不染」還是「近墨者黑」？

弘皙喜歡聽人奉承，企圖恢復當年的榮光。偏偏他沒有本事，光有野心卻沒有本事的人往往會惹來許多禍事。

弘皙結識到許多三教九流的人，他在馬六甲認識到許多洋人。他認為自己得祖父教養，其他堂兄弟沒有比得過他的。他認為「反攻京城」乃是長久之計，只要他活得夠久，總能打敗年邁的四叔。

「一時蟄伏不要緊，我這是在卧薪嘗膽。勾踐尚且能復國，我如今的處境比勾踐要強多了。」

弘皙在煙霧中告訴自己，他恍惚看到了巍峨的宮牆，看到自己坐在「正大光明」的匾額前面。他瘋狂地大笑起來，嚇得旁邊點煙的丫頭跪在地上。

來自英吉利的洋人給弘皙送來幾盒好膏藥，說是能幫人長壽。弘皙嘗試過後，感覺身體變得輕盈，確實舒坦很多。他不喜歡馬六甲當地皮膚黝黑的女子，他納了一位膚色白皙的西洋女子做妾室。

男人嘛，有點風流的傳聞，聽著不是什麼過錯。

胤礽得知弘皙納了一個房「西洋小妾」的時候，沒有當一回事情。沒過多久，孫子永琛的福晉曹佳氏有孕，孕事公布之後，弘皙竟然想要為永琛娶側福晉！

「阿瑪，曹佳氏如今有孕，兒子看永琛身邊的人也太少了……」

「兒子相中了一位溫柔賢淑的沙氏，年齡和永琛也相配……」

這可是側福晉之位！對於滿人來說，側福晉的位置僅次於正妻，那是相當重要的一個位置。未入關前的滿洲貴族實行的是一夫多妻制，側福晉擁有和福晉同等的權力！

胤礽對長孫永琛有幾分重視，因為愛屋及烏，他說：「把沙氏女叫來，我看一眼。」

沙氏，聽著像是一個漢姓。胤礽對於孫子有一個漢人側福晉沒有意見，好比理親王本人，他也有許多漢軍旗出身的妾室。

然而大概見到沙氏的時候，胤礽驚呆了。

沙氏竟然是一個洋人女子！

沙氏生得豐滿白皙，穿著袒胸露乳的長裙，瞧著是很有異域風情。她不曉滿文和漢文，只會滿嘴西洋話兒。她不懂禮節，彎腰行禮的時候動作過大，大片胸脯肉都快要從裙子里跳出來了。

理親王這種老古板哪裡見過這種陣勢？他不能接受這種人成為自己的孫媳婦，在他的擇偶觀里，屋子裡的女子可以是滿人、漢人、甚至是蒙古人。

但是沒有西洋人啊。

沙氏的頭髮是卷的，眼睛是灰的，這讓老人十分不喜。胤礽不明白弘皙為何舉薦這樣的人成為永琛的側福晉，他板著臉讓沙氏退下，過後派人去調查沙氏的身份。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沙氏在胤礽眼裡是沒教養的番邦女子，但是在洋人圈子裡頭卻是有大來頭的。她的家族以販賣阿片起家，而弘皙近日來竟然與沙氏家族來往甚密！

胤礽知道阿片是什麼東西，他知道那個東西是可以害人的！他知道皇帝下了政令，要在國內嚴禁吸//食阿片和打擊阿片煙館。而弘皙跟阿片販子來往，他到底想要做什麼！

胤礽預感到一些不太好的東西。

他暗中吩咐下去：「給我盯著弘皙，我要知道他每一日的行程，見過哪些人，說了哪些話。」

「是。」躲在陰影中的人很快離開。

弘皙沒想到隱瞞自己的行蹤，他為了自己的「大業」，他需要數額巨大的錢財。他沒有經商的本事，那麼錢從哪裡來的呢？

起初是洋人想要在島上補給飲水和食物，說給多羅郡王上貢財物，弘皙同意了。後來是洋人想要在島上建立集市，散賣貨物，說給多羅郡王抽成，弘皙同意了。漸漸的，那些人在馬六甲開了許多店鋪，也開了許多藥鋪、賭場、商店等經營的地方。他們送來的黃金越來越多，甚至把家裡的姑娘送給弘皙當小妾。

弘皙嘗到了甜頭，他枕在黃金上面，幻想著紫禁城的富麗堂皇。他還看到了洋人的軍艦和武器。洋人的船能航行很遠，他們的大炮打出來很有威力。洋人有槍，他們的槍同樣能輕易殺死一個成年人。

弘皙感受到洋人的實力，他想到了「聯姻」的辦法。從此，他可以長久地獲得財源，還能擁有從海外購買武器的渠道。

所以他希望兒子永琛娶一個洋人女子做側福晉。

……

胤礽趕在年羹堯拜訪之前，便把弘皙做的「好事」查得水落石出。為家裡這個蠢貨感到心痛之餘，理親王是真正能狠心的人。

他把弘皙軟禁起來，他怎麼不能理解弘皙的野心？但是野心是一回事，被野心害了自己的性命，那就是蠢。

他嘆了一口氣：「你瑪法在世的時候，總教人以史為鏡。」

「弘皙，你總覺得是你四叔對不起你。可是你看看史書上未能成為皇帝的太子，哪個是能夠善終的？漢朝劉據的兒子們連個活口都沒留下，只活了劉據的孫子。唐朝的李建成更可憐，全家男丁都沒了，只活了幾個女兒。」

「哦，唐朝的李承乾倒是留了后，那是因為高宗皇帝仁德。高宗繼位，李承乾和李泰都能活。」

「你四叔那個人……說他仁德，那是高看他了。先帝當年之所以選了他，大概是因為他繼位以後，諸子皆能活下來吧。」

老大和老二勢同水火，其中誰當了皇帝，另外一人必定活不了。老三是個愛告狀的，心思狹隘之人不配當皇帝。老五是被蒙古太后養大的，先帝好不容易減少蒙古人對大清的影響，哪裡會讓老五繼位。老八最愛拉幫結派，底下好幾個弟弟都叫他拉攏過去了，這樣的人能當權臣，卻不是當皇帝的苗子。

哪裡有萬歲爺帶頭搞小幫派的？

沒有。

從來只有別人討好萬歲爺的份兒，沒有萬歲爺去拉攏別人的份兒。多掉價啊，老八他對著八福晉都硬氣不起來！

如今過去多年，胤礽反覆揣摩著皇阿瑪的心思，總算有一二心得。老四看著是不起眼，但他本人沒什麼大缺點。老四向來勤懇，能辨是非，勤懇的皇帝即便不擅開疆拓土，那也能成為一個守成之君。

胤礽瞧著自己的孫子，永琛不算才高八斗，但是這個孩子野心不大，是能守成的。

老人想著，弘皙被人哄騙，死他一個就算了。他不能看著永琛被他父親拉下水，永琛是一個懂事的孩子，這個孩子以後能成為一個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