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羂索也不是沒想過自己會栽。
但漫長又艱險的計劃已經順利推進到這個地步,在最困難的事情已經被解決、兩個最棘手的人物也都被他算計、眼看著夙願將成的現在——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栽在這個時候。
功虧一簣。
這對謀劃了千年、總是步步為營的羂索來說,著實是一件猝不及防又難以相信的事情。
本以為鶴見卯生的養女只是偶然的找到自己……卻沒想到是有備而來。
是誰算到自己位置的?
而且,為什麼那個橙色頭髮的小鬼體內會有這種東西?
又是誰隱瞞了這股力量的存在?
這難道是五條悟和鶴見卯生隱藏的後手嗎?
中原中也這十來年裡隱藏的太好,除了他自己主動坦白、願意交付信任的北澤家相關的人外,沒人知道他的具體身世——外人要查,不深入到那個早已在爆炸中灰飛煙滅的研究所的話,也頂多查到他是橫濱平民窟出身。就和芥川龍之介與芥川銀一樣。
誰知道他就是荒霸吐呢?
這一隱藏的殺招,直接將敵人打蒙了。
本來佔據優勢的局面霎時間被顛倒,在極其可怕的重力衝擊下,被放出來的敵方詛咒都被壓到地面、渾身動彈不得。雖然異能無法祓除,詛咒卻仍舊可以□□涉些許行動,而在誕生之際混雜了詛咒概念的人造神明全力爆發的氣息,也將這些詛咒嚇的恨不得逃走。
——就像是十一年前橫濱爆炸事件后整個城市的詛咒倉皇逃離的情況一樣。
而被殘暴的荒神盯上的幕後黑手,則是遭到了重擊。
羂索的本體是一塊大腦。
他通過替換屍體的大腦而達到寄生、得到屍體記憶和力量的能力。
作為代價,或者說束縛——橫切屍體頭部、替換內部大腦而留下的傷,只能夠被線縫合起來。
儘管用了最好的線,但線總歸就只是線。
暴露到明面上的老鼠,弱點都被探究出來、見不得光的蟲子……在面對早有準備且擁有強大力量的對手時,失敗也是肉眼可見的事。
線綳斷了。
而無數的疑問,隨著羂索的本體被直接掏出而爭先恐後的冒出。他驚疑不定,試圖尋找翻身的機會,卻怎麼都找不到突破口。
長著嘴巴和牙齒的大腦發出了「嗬嗬」的聲響,像是一條被拋上岸、醜陋的瀕死海魚。
「真噁心。」太宰頓時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他不情不願,卻還是在戰局結束的第一時間快速向前奔跑,然後朝那位七竅已經開始淌血的橘發少年伸出手。
消除一切異能的異能發動,中也體內那位人造的神明再度陷入了沉睡,失去控制的身體頓時乏力的倒下,被太宰接住。
而原本被操控身體的荒霸吐意識徒手翻出來的可怖大腦,也「啪嗒」的掉在地上。
太宰:……我該不會要拷問這個玩意吧?
黑髮鳶眼的少年活靈活現的擺出了極其震撼的神情,一副自己犧牲大了的模樣。
所幸,在羂索本體被掏出,曾經被操控的、此時終於回歸平靜的屍體倒下時從身上掉落出來的咒具,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那是兩個咒具。
一個是已經再度封印的阿摩羅,另一個,則是封印一切的獄門疆。
太宰把中也放下手,然後拍了拍手,走上前,把兩個咒具拿起來。
他左右看了看,沒看出門道,便蹲下來,從腰間掏出了自己分配到的咒具小刀,用刀尖戳了戳對方。
「你好,腦子先生。」眼眉彎彎,笑容燦爛的黑髮少年輕快開口:「這兩個道具是什麼……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嗎?」
惠隨之上前,他喘著氣,漂亮的綠眸同樣冰冷的盯著那小小的腦子。
就是這個東西算計了那麼多人——惠想著,然後感到一陣作嘔與憤怒。
如果沒有這個東西的話,爸爸他……才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漆黑到極致的冰冷黑影從惠腳下蔓延,隨後一點點化為鎖鏈,包裹、禁錮住了大腦。
黑影的深處,式神們毫不遮掩的兇狠目光,像是凶獸般凝聚在羂索身上。
——只要惠發令,或者說羂索有任何妄動,想必式神就會露出獠牙的撲上來撕咬。
尤其是影子深處早就躍躍欲試的玉犬們。
小狗也是會因為自己喜歡的存在被傷害而感到憤怒的。
小狗也不想失去總是會給他們投喂和梳毛、任由它們撒嬌打鬧,總是無奈慣著它們的咒靈先生。
羂索頓時明白了他們的意圖。
——這群小鬼不知怎麼猜到了他身上有封印萬物的道具,於是,他們想要封印暴走的鶴見卯生。
羂索思考著,然後不慌不忙的提出了交易。
——只要你們願意立下束縛、保證放自己離開,那麼,他便將咒具的秘密和使用方式說出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羂索決定放棄這次計劃,然後不惜一切代價保證自己的生存。
「開什麼玩笑……」真希嘖了一聲,剛剛罵道,卻被太宰打斷。
「好呀。」太宰治歪了歪頭,這麼回答。
其他人都難以置信的看向他。
茶茶:「喂,太宰——」
太宰眨巴眼,「噓,這個時候,果然還是救下那位卯生先生更重要吧?」
茶茶定定看著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扭頭,看似不情願的嘖了一聲,而惠面無表情,什麼都沒表示。
而其他的、不了解太宰的人,則是露出了極度恥辱卻無法反駁的神情。
在場的,有太宰,中也,惠,茶茶,虎杖,真希,狗卷,熊貓八人。
除去失去意識陷入昏睡狀態的中也,便還有七個人。
「束縛」一一建立。
感受到束縛存在的羂索頓時發出了放鬆的低笑聲。
他的確告訴了他們關於獄門疆的效果。
「獄門疆……是最強的封印道具,只要滿足條件,它便什麼都可以封印。」
然而——
和咒物阿摩羅一樣,越強大的功能,就有著越苛刻的條件。
獄門疆發揮作用的前提,是被封印的對象要陷入腦內回想一分鐘,並且要與咒物維持四米以內的距離。
……對於暴走的、只顧著殺戮、不再被任何感情牽制的卯生來說,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條件。
茶茶和惠微微睜大眼,感覺到渾身冰涼徹骨。
「那麼,請履行你們的承諾吧。」羂索愉快的說道。
「啊,當然啦。」太宰面無表情:「你可以自己離開,反正我們不會對你出手。」
然後,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慢吞吞補充道:「只是……如果是其他人出手,就不關我們的事了。」
羂索頓了頓。
恰好此時,距離較遠的七海建人和機械丸終於趕到。
——他們不在「束縛」的範圍內。
說起來,在預備襲擊羂索的時候,惠喊的就不止他們這些未成年。
對手是佔據了特級詛咒師屍體的怪物,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
如果不是中也藏了一手,七海建人和機械丸抵達的時候,他們大概還沒分出勝負。
太宰治露出了人畜無害的笑容,然而卻讓人看的心底發涼。
「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了……啊,咒術師先生,麻煩你們收拾後續啦。」
如果羂索還有五官的話,現在大概會露出極度扭曲的神情吧。
苟且偷生活了千年、算計了無數人造成無數悲劇的醜陋怪物,終於被以最卑微凄慘的方式碾碎,淪落為比淤泥還要骯髒的死物。
。
茶茶和惠身上傷的不算輕。
但這不妨礙他們咬著牙往戰局中心趕去。
獄門疆的使用條件太過苛刻,誰都說要從長計議……但他們在對視一眼后,決定去鋌而走險。
別的辦法,由其他同伴尋找。
他們不能、也不願意再拖延。
茶茶和惠都很清楚,再繼續拖延下去,絕對不會是什麼好的結果。
——不是五條先生死去,就是他們的父親死去。
那都是他們的家人。
一個是不著調但可靠的前輩,另一個是他們最重要的父親。
因為是家人,因為愛著彼此。
所以才會心甘情願、冒著生命危險的走向前。
「如果能夠告訴五條先生獄門疆的使用辦法,他或許有什麼主意。」惠說。
「如果是我們的話,能夠讓爸爸找回哪怕一點點的意識嗎?」
「我不知道。」惠沉默后說道,「但是……」
「很困難,對吧?」
茶茶苦笑了一聲,她垂著眼眸。
「但是,我想要試一試,一定、一定有我能夠做到的事情。」少女喃喃道,「因為約好了。」
「以後就由長大后的茶茶來祓除你,這樣你就不會再痛了。」
年幼的、不知道什麼叫做祓除的女孩,僅僅因為被咒靈告知「祓除后就不會再痛苦」,而天真的做出的承諾。
這也是讓長大后的茶茶裝聾作啞,不想要承認的承諾。
當時,高大的咒靈給予了溫和的回應。
「好啊,那約定好了……以後由你來祓除我。」
「而在那之前……我會保護你長大,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你承諾過的,會保護我長大、不會傷害我。
請再抱一抱我,給我念童話故事,將我舉高、讓我坐在肩頭看煙火吧。
棕發的少女眼眶酸澀發紅,她緊繃著臉,牢牢抓緊手中的獄門疆。
然而。
呼喚仍舊石沉大海。
棕毛的小狗汪汪叫著,闖入她不該抵達的戰場,在可怖的塵煙和轟鳴聲下,跌跌撞撞的奔向那沉浸於滿目「死之終焉」的怪物。
但這次迎接她的,不再是怪物先生小心翼翼的懷抱。
而是瞄準頭部、那曾經被茶茶、惠和津美紀當做玩具的長長骨尾。
——不再為了孩子而收斂起來的骨刺鋒銳至極,破空的音爆聲則證明了骨尾所覆蓋著的殺意。
如果被打中的話,絕對會死掉。
然而骨尾卻硬生生的卡在了茶茶身邊。
「爸爸!」
「先生?」
屬於茶茶的,屬於惠,屬於五條悟的驚喜聲音冒出。
在那一刻,誰都以為陰霾要過去。
然而。
這樣的希望之火僅僅冒了個頭,便在毫無動靜的咒物獄門疆和驟然與茶茶拉開距離、並且暴躁襲擊著四周空氣的卯生的動作下,被殘酷的撲滅。
強行制止住對茶茶的攻擊動作……那不是卯生自己的意願。
沒有理性、只想將終焉帶到現實的怪物,動作和神情都寫滿了冰冷和殺意,所以,他的攻擊是被強行制止住的。
而不斷襲擊著四周空氣、不斷從喉嚨里發出質疑的低吼、不斷四周張望的動作,也證明了這一點。
茶茶緩緩睜大了眼睛。
她的心跳在加快,隱約之間,似乎有什麼哭泣的悲鳴傳來。
茶茶注意到了自己父親身上那殘留了些許的咒紋印記。
那些殘留的印記比不得指甲蓋大,卻頑固的像是什麼鐵鏽一樣,遲遲沒有完全消散。
「茶茶。」
有人在呼喚著她。
呼喚同為咒女的、有著特殊天賦的少女。
於是,她看見了。
那悲鳴的、狼狽的、穿著紫白漸變鶴紋和服的亡靈。
亡靈哭泣著,悲鳴著,不管不顧的伸出極其纖細的手,想要去阻攔失控的怪物。
然而每阻攔一次,亡靈就越發透明,連帶著卯生身上殘留的咒紋痕迹也在消失。
漂亮的亡靈捂著臉,她抬頭,用脆弱又痛苦的神情看向茶茶。
然後,朝這位過於年輕的女孩伸出手。
「茶茶。」
亡靈呼喚著,祈求著,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樣,卑微又可憐的呼喚。
棕發的少女茫然的學著亡靈的動作抬起手。
然後,她看到了亡靈想要告訴她的一切。
。
五條悟之前查到的古籍里,記載著關於咒文和咒女的故事*1。
身上背負咒文的浪人去和古籍的作者救助,然後,那位作者寫下了這樣的評價與文字。
「……我那來自咒術盛世的平安京時代的祖上,曾經記載過這些文字,這不是人間的文字,而是來自地獄中怨靈的哀嚎,刻在活人身上的,必然是和戒名同等程度的詛咒。
那是怨靈必然會來索命的死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
[我問他,你是不是殺過一個女人、身上沾染了她的血。
浪人說,他殺過很多女人,沾染了每個人的血,不過有一個記憶很深刻,她在死的時候,沒有哀嚎,反而一直在盯著我,她死了之後,我身上就出現了這種妖邪的東西,平日里甚至看到了女鬼的影子」
雖然五條悟說這本書的作者就知道胡編亂造,憑藉著一兩個例子就瞎定義咒女的存在,但……的確並不是完全不值得參考。
——比如說怨靈。
。
咒術師越強,對詛咒的抗性就越高。
想要扭曲一個特級咒術師的靈魂——這談何容易?
打個比方,如果是狗卷用咒言來詛咒五條悟的靈魂,絕對會因為反噬而死,這就是實力差之間的直觀表現。
鶴見佐知子無意識詛咒了卯生、扭曲了卯生。
但那是她特殊體質帶來的天賦。
一生中有且僅此一次的、能夠無視實力和等級差距的詛咒。
但這種詛咒,並不是萬能的。
它像是一種許願機,但超出規則和倫理之外的願望,會被用惡意扭曲的方式實現。
佐知子希望自己的孩子「活下去、不要死」的願望,來得太遲。
在卯生死亡后才給予的詛咒,意味著施咒人提出了「死而復生」的要求——而這違背了生死輪迴的規律。
於是,詛咒曲解了佐知子的想法。
試圖玩弄生命的人,最終遭到了反噬。
卯生因為詛咒本能而失控,而想要挽回一切的佐知子崩潰的發現,她沒有力量再將自己孩子的靈魂變回原來的樣子,也沒辦法再讓他得到安息。
她最熱愛生命的孩子變成這樣樣子,她最溫柔的孩子變成了弒殺的怪物。
佐知子懊悔痛苦得幾乎無法呼吸,嘶啞的嗓音只能夠發出痛苦的喘息。
佐知子最終死於卯生之手。
而在死前的最後,佐知子壓上了自己的靈魂,用最後的力量詛咒了弱小的自己。
那就是卯生身上的咒文。
咒文是佐知子的鮮血所化,是佐知子自願扭曲自身靈魂而化作的抑制力。
咒文,的確是一種詛咒。
但那不是對卯生的詛咒。
……而是佐知子對自己的詛咒。
你做了什麼啊。
女人質問著自己,她挽回了孩子的理性,然而卻不得不承認在那之後自己的孩子在蘇醒後會面對多麼殘酷的內心拷問。
她一直陪在卯生身邊。
以扭曲的、咒文的存在形式,一直陪伴著。
——佐知子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孩子。
卯生孤寂痛苦的五十年,卯生從未停止過的自責與自厭,她一直和她的孩子共同分擔著。
這或許就是咒文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形狀吧。
除了卯生後背的文字外,他胸前還有遍布兩側、意義不明的對稱圖案。
那也的確沒什麼意義。
——非要說的話,或許就只是一個可悲又無能為力的母親試圖擁抱自己孩子的意識呈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