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夏日熱浪一陣陣撲來,井上千束用食指勾住襯衫領子向外拉扯,試圖從藍色立領的包裹下獲得片刻喘息。她站在人流中央,身邊穿流而過的是統一著裝的年輕人,藍襯衫黑領結,胸口處的櫻花圖案精緻莊嚴。井上千束抬頭望向灰濛濛的天空,羊毛般柔軟的白色卷層雲順著風向慢慢向西挪動。偶爾會有幾片灰度深淺不一的樹葉被風吹落,短暫地遮擋住視線。「那邊那個!不要站在人群中不動!」被教官點名的井上千束立馬收回視線,順著人流的方向朝著前方懸挂著金屬制五瓣櫻花的禮堂走去。落在井上千束藍色襯衣肩頭的樹葉也隨之掉落。雖然在她眼中,自己穿的襯衣是深灰色。世界也是黑白灰的。井上千束是個色盲,但和嚴格意義上的色盲又有所不同。她不是真的完全看不見黑白灰以外的色彩,只是那些顏色過於淺淡,聊勝於無。第一次上美術課是在一年級。老師發下了12色的蠟筆讓大家在白紙上盡情塗抹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坐在座位上腳掌甚至不能觸碰到地板的井上千束看著黑白不一的蠟筆,略顯瘦弱的小臉皺作一團。她臉上的疑惑太過明顯,且遲遲沒有動手下筆。戴著圓框眼鏡的美術老師笑著來到井上千束身側,屈膝弓腰湊到她身邊。「怎麼了井上,沒想好要畫什麼嗎。」「也不是,只是……」井上千束把十支灰色的蠟筆緊緊拽在手心裡仔細打量,不知所措,無才能夠下筆。眼前的顏色除了灰得淺一些或更深一些,她實在辨別不出來還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周圍人用這幾支彩色蠟筆描繪著天空、樹葉和太陽,老師拍手誇讚著類似於「好漂亮」「色彩真棒」這類的話。井上千束卻陷入了茫然。這種灰濛濛宛如被重度霧霾遮擋住色彩的世界,真的很漂亮嗎。這就是井上千束眼中的世界。非黑即白。和淡到幾乎看不見的隱藏在灰濛濛的厚重濾鏡下的色彩。色盲在很多職業上都會受到限制,比如醫生或者警察。但在大二那年,資助井上讀書生活的烏丸集團把井上千束喊到了集團。負責人給她倒了杯茶,用幾個小時的時間給她畫了一張大餅和未來藍圖。看似是在用心為井上千束規劃一個可靠的未來,實則句句都是誘導和洗腦,為她在前方鋪設好了陷阱。他們要井上千束記得感恩,好好學習,不要忘了能活到今天,能考上大學都是誰的功勞。但緊接著,來人話鋒一轉,遞給她一沓裝在牛皮紙里的資料。井上接過東西,在獲得准許后當場打開牛皮紙把裡面的東西抽了出來,卻在抽到半截時止住了動作。透過敞開的封口,即便不把書完全抽出來,她也能看到裡面裝著的警校入學考試書籍。「這是……?」日本的警察制度不同於很多國家。年輕人在高中或大學畢業后可自行選擇參與警校考試,通過後即可被錄用。根據入考時自身情況不同,被錄取的新晉警校生會被劃分到不同班級進行半年或十個月的學習,畢業后再被分配到不同地方和課室。烏丸集團明明是一家大型跨國製藥公司,要求她畢業以後為烏丸集團效力,卻給了她一沓警校入考書籍。無法理解。井上千束甚至荒唐地想,他們總不可能是要他畢業來烏丸集團當保安吧。這也太離譜了。井上千束臉上的茫然太過明顯,但對方未作解釋,只是抬手拍拍她的肩以作鼓勵:「接下來你好好努力,一定要考上警校。」那人雖然笑得和藹,卻不怒自威,看向井上千束的眼神頗有深意,也讓她倍感壓力。捏著資料的手指稍微用力收緊,井上千束坐在沙發上,忍不住朝遠離對方的方向挪了一小截距離。拒絕的話更是卡在喉嚨完全不敢說出來。「記住了,一定要考上。」帶著一絲脅迫的意味,壓迫感十足。井上千束握著資料書沉默,她有色彩辨識障礙,不可能考上警校的。但她沒有多說,只是乖巧的收下資料鞠躬道謝后離開。如果開口說出自己難以辨別顏色的事實,也許會導致資助中斷。雖然很自私,但她想完整地念完大學。本打算陽奉陰違,嘴上答應但私底下繼續研究自己喜歡的專業內容和職業,資助的錢等發了工資再主動還給烏丸集團就好了。但烏丸集團就像知道她的想法一般,在她把警校資料塞進書櫃最底層吃灰的當天,那邊就一通電話打到了她的宿舍樓。「一定要考上警校。」「可別讓我失望。」開門見山,沒有任何寒暄,帶著幾分警告意味。才剛成年的小姑娘本來就對自己陽奉陰違的行為倍感心虛,於是沒有任何社會經驗的井上千束服了軟。捏著警校發放的單子大指定醫院進行體檢時,慌亂和不安的情緒在心口四處亂撞。一邊擔心地想著自己絕對通過不了體檢,又一邊自我安慰,抱著不切實際的僥倖心理——萬一運氣好,真的矇混了過去呢。攤開的色盲檢測本上是黑壓壓無規律的雜亂圖案,完全無法辨識出無數個六邊形組成的數字是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