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喚小字
阮安剛剛睡醒,神情和氣質猶帶著些微虛弱之態,姑娘白皙的腮邊被書封膈出了兩道淡紅的痕迹,用小手揉了揉眼睛。
霍平梟看著她趿著芙蓉繡鞋,朝他方向走來。
多年過去,阮安的模樣和氣質同在杏花村比,並未有什麼變化。
她看他的眼神依舊明澈,甚而帶著幾分天真。
不知是為何,這時再同姑娘對視,霍平梟竟覺,心頭似被什麼東西剜了一下,亦在隱隱作痛。
阮安這時走到他身前,感受到他不同尋常的情緒,姑娘略帶懵然地仰起小臉,仔細觀察著他的神色。
霍平梟卻在這時飛快垂眼,避開了她的目光。
男人曾獨自面對過氣勢赳赳的千軍萬馬,當敵將泛著寒光的刀劃過耳側,僅餘一寸距離,他的心中都沒掀起任何波瀾。
甚至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霍平梟也曾蔑然自詡,這世間就沒他害怕的事。
可好笑的是,現在的他,卻不太敢看一個姑娘的眼睛。
而她身上熟悉且清甜的氣息,正將他本就如麻的思緒拂擾得更為混亂。
「夫君,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待阮安開口問罷,忽覺一道溫熱且帶著微糲的觸感正往她雙眼方向壓襲而來,目及之處,陡然變得漆黑大片。
原是霍平梟用手覆住了她的眼。
阮安沒掙開他,只覺他磁沉的嗓音略有些發顫。
霍平梟的語氣似在壓抑著什麼情愫,卻狀若平靜地回道:「我今日見了黎意方,他同我說了你們之間的事,之前是我誤會了你。」
「抱歉。」
霍平梟將這兩個字單獨又鄭重地說了遍,大手仍未鬆開阮安的眼睛。
「沒關係啊,你下回記得讓我把話說完整就好了。」
阮安軟聲說完,便想掙開他蓋著她眼睛的大手,指尖剛一觸及到他溫度熨燙的腕骨,男人卻將她擁進了懷裡。
姑娘沒搞清狀況,微微掙動了一番,霍平梟則用大手扣住她腦袋往身前貼按,似是不想讓她抬頭看他。
阮安無奈,小臉也蹭過他衣前麒麟補子上的繁複針腳,霍平梟的另只大手則罩覆住她腰窩,抱她的動作似比之前更緊了些。
周身縈繞著他熟悉的體溫,阮安卻弄不清楚,霍平梟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又想對她做些什麼。
剛要開口問詢,男人情緒莫辯,質感沉厚的嗓音從她鬟發上方傳來——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騙我?」
話題驀然一轉,霍平梟能明顯覺出,懷中姑娘纖瘦的背脊也突然變僵,就似只受驚之兔,這回他無需再摁著她的腦袋,阮安自己就將臉埋在了他身前。
他的猜測漸被印證,耐著心底強自壓抑的戾氣,又低聲問:「你為何要騙我?」
想起當年的事,霍平梟只覺異常懊悔。
那夜在山洞,他腦海里其實閃過一瞬的荒謬念頭。
他想讓這姑娘跟著他。
從被阮安救下后,霍平梟就一直很好奇,這麼嬌小單純的姑娘,是怎麼在那山裡活下來的?
他聽孫也說,阮安為了採藥,還會冒著生命危險,攀援陡峭的崖壁。
而她下山給人治病時,一旦忘記了掩蓋容貌,就會被各方虎狼盯上。
留他恩人獨自在山裡,他不放心。
轉念一想,人家姑娘有未婚夫,還有些懼怕他,他屬實不該存著那種念頭。
最後只得在出征前,拜託當地的官員照顧好她,還命人在她經常採藥的幾個葯山處架好了橋樑,希望能護好她的安全。
阮安當時如果能同他說實話,他絕對不會不負責任。
更不會讓她一個人懷著孩子,吃那麼多的苦頭。
思及此,霍平梟將埋在他懷中的姑娘輕輕推開,他低俯身體,想與她平視,可這回再與阮安對視,姑娘的眼眶裡,卻啪嗒啪嗒地往外淌著淚。
「別哭。」
沒料及阮安會哭,霍平梟的神情略帶慌亂,邊用長指為她擦拭眼淚,邊語氣溫和地哄著她:「都是我的錯。」
藏匿最深的心事即將被戳破,阮安的心中登時盛滿了恐懼,她哽聲搖了搖頭。
前世,她也曾懷疑過自己對霍平梟的感情,總覺得是年少時的那段經歷過於難忘,或許她是迷戀上了仰望耀眼炎日的感覺。
她對霍平梟的愛慕,又或許是她沉迷於某種虛假幻想的痴戀,虛妄無邊,沒有根據。
可重活一世,當她再度聽見他說話的聲音,或是僅僅聽到有人提起他的名字,她的心扉依舊會如勁風拂過,有無盡漣漪掀起,不休不止。
阮安終於明了,只要她還活著,還有意識尚存,她就永遠都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