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心肝兒
驅馳在官道上的馬車輪音轆轆,夜色如墨般濃稠。
回到侯府後,魏元很快將宮中的消息通稟給了隻身在書房看堪輿圖的霍平梟。
甫一進室,魏元就隱約覺出,男人的情緒有些不甚對勁。
霍平梟的神情晦暗不明,眼角眉梢浸著薄戾和沉鬱,有一搭沒一搭地用修長的手,將泛著寒光的流鏢轉玩,男人強勁的掌背上有許多根條分明的青筋在向外微賁。
「說。」
他沉聲命著,指尖似在捻揉琴弦,流鏢隨其往烏木高架上的花瓶倏飛而去。
「嗙——」
瓶身極厚的華貴花瓶應聲碎成了好幾瓣,一片片地落在地面,甚至有的地方已經變成了齏粉。
魏元的面色微微一變,即刻恭聲回道:「侯爺,宮裡的探子來報,說蕭嫣公主受傷的那條腿…是保不住了,陛下已下令徹查此事,說是一定要還蕭嫣公主一個公道。」
霍平梟撩開眼皮看向他,淡聲問道:「保不住了?」
魏元將探子的話同他轉述一遍:「公主的腿…好像是爛掉了。」
聽到「爛掉」這個字眼,霍平梟突然森然地笑了笑。
男人的面部輪廓硬朗,五官深邃俊美,可唇邊的笑意卻有些陰測測的,讓人莫名聯想到從地獄而來的修羅。
修羅雖是神明,卻總被誤認為是魔,有關他的雕塑莫名透著股陰森可怕的鬼氣,無人膽敢將他供奉,是旁人避之不及的惡神。
魏元略微調整了下呼吸,暗覺蕭嫣屬實不該在有那麼多飛龍兵的地方動手,北衙和南衙的那些禁軍,表面上都歸皇帝直接調配,可實際掌管著他們的人卻是任著大司馬的霍平梟。
曲江兩岸和那偌大的跑馬場,處處都是霍平梟的眼線,蕭嫣剛一派人買通御馬官,他們這處就得到了消息,她壓根就沒有能傷害到阮安的機會。
只霍平梟比她的心思還要更狠毒。
乾脆在馬鞍藏著的鐵釘處淬了劇毒,那些毒一旦融進了人的血肉里,就會使那處的皮肉迅速潰爛。
蕭嫣如果想要活命,惟有讓擅長刀法的太醫將整條腿鋸掉。
蕭嫣的腿雖然沒了,可縱是在心裡,魏元也不敢說霍平梟殘忍。
畢竟蕭嫣對夫人下的也是死手,阮安畢竟騎術不精,若是在急速奔跑的馬背上摔下來,不死也要落得個半殘。
皇家的人定然知道阮安不會騎術,卻還要往侯府遞帖子,分明是想尋機會讓霍平梟難堪。
且不說摻手這件事的都是死士,在曲江做邊球手的也多是南北衙禁軍的衛士,皇帝是無法將蕭嫣墜馬這事徹查清楚的。
況且,就算皇帝查出了幕後兇手是霍平梟,他也奈何不了如今的他,只能將這事全部當成是霍平梟對他的某種威懾,最終還是要打掉牙齒活血吞。
霍平梟有這個資本,讓皇帝都對他低下頭顱。
只魏元不清楚,這種屈居人下,要在蕭家人面前俯首稱臣的日子,霍平梟能忍多久。
等魏元離開,霍平梟將語氣略微放低了些,對著博古架外那道瘦小的身影說道:「別偷聽了,進來吧。」
阮安將小手覆在心口那處,聽到男人低沉的聲音后,身體突然一僵,難以置信地將杏眼瞪大。
她覺得自己分明藏得好好的,霍平梟是怎麼發現她在偷聽的?
阮安穩了穩不甚均勻的呼吸,決意裝死,先不吭聲。
未料在她緘默不語后,卻聽見了冷且沉的「篤篤」兩聲。
霍平梟微微瞥眼,曲指敲了敲烏木書案,催促道:「要我把你扛進來嗎?」
阮安無奈地眨了眨眼皮,終是在男人的脅迫下,躡手躡腳地走進了書房。
見小妻子的神態帶著懼怕和錯愕,霍平梟冷峻的眉宇輕蹙,朝著她招了招手,低聲命道:「過來。」
阮安依言走到他身旁,姑娘身上的那股子乖巧勁兒逐漸撫平了男人心間的躁鬱。
霍平梟將姑娘溫軟的小手攥入掌中,盯著她溫弱的杏眼,問她:「生老子氣了?」
阮安搖了搖首,小聲回道:「沒有……」
「沒生我氣的話,總躲著我做什麼?」
霍平梟說著,用大手捏了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怕將人捏疼,他不敢使太重的力氣。
阮安已經能從魏元和他適才的對話判斷出,蕭嫣墜馬的事,就是霍平梟派人做的,這麼多年過去,男人的性情依舊睚眥必報,一點都沒變。
她亦終於弄清了,他身上那種莫名讓她產生畏懼的氣質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種,獨屬於上位者的強勢。
或許會讓人覺得殘忍恣睢,但又帶著天生的凌厲和壓迫感。
男人身上的這種氣質越來越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