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你是我的另一半橙子(上)
凌晨一點的火車,臨江的早班飛機至法國戴高樂機場,停留五個小時,而後轉機飛往哥倫比亞首都聖菲波哥大,整個旅途時間四十個小時。
苗靖的差旅費用由公司承擔,陳異的火車票機票是苗靖付的,近四萬的路費花光了她身上最後一點積蓄,一窮二白把陳異逼上了火車。
兩人深情相擁著度過一段漫長安靜的時光,身體隨著列車高速行進微微晃動,帶來微妙的暈眩和動蕩感,陳異罕見溫柔撫摸苗靖的頭髮和肩膀,鼻尖額頭輕柔又緩慢磨蹭她的臉頰耳朵,所有的柔情都在這一刻迸發,眼睛痛脹發燙,胸膛有轟隆隆的潮湧肆虐翻攪,至酸至苦又遽然轉甜的感覺,拋卻十九歲那年他有模模糊糊的「想得到」,此後數年裡再沒有任何想法覺得自己能夠「擁有」——那是苗靖,倔強認真又清冷高傲的苗靖,她說她總有一天會走得很高很遠,她和他完全不一樣。
在車廂角落那漫長的寧靜里想什麼?想要小心翼翼捧著她的臉頰親吻,想要拘謹笨拙還是弔兒郎當還是裝酷耍帥回她一句「我也愛你」,想要痛澀難當永遠陪著她……
沒等陳異理清楚頭緒有下一步動作,苗靖一把推開他,清清乾澀的喉嚨,把手裡的東西懟在他面前,腦子冷靜清爽:「趁著還有點時間,把你自己的事情搞完。」
???
房子車子撞球廳個人資產,各種零零碎碎的待辦事項,該告別交代的人和事,都要在他人酣然如夢裡一次性搞定,苗靖直接給他列了張事務清單,陳異還沒來得及從複雜情緒里抽身出來,就聽見苗靖最急迫的吩咐,讓他先把銀行卡里的錢準備好。
苗靖已經把房子整理好,鑰匙托給誰看管,車子或賣或轉手,撞球廳的火險和後續處理,醫院的繳費怎麼辦,還有一些私人交情……
陳異:……
他越想越不對勁,扭頭擰著濃眉看她,眼神詭異,再問自己的護照和簽證從哪兒來,苗靖淡聲解釋說找周康安幫忙,現在已經不需要陳異再做什麼,這麼危險的情況下理應當開綠色通道,他跟她走得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陳異抽抽嘴角,臉上表情如打翻了調味盒,酸甜苦辣咸澀,相當之精彩。
感情……她打定主意……胸有成竹……知道他會來追他……
她說她愛他,想要他和她在一起,回藤城只是為了他,想要帶他走……
這他媽的……
苗靖!!!
好像利刃從喉嚨直直深刺進胸膛,鮮血四濺,淌遍身體,都是灼燙的,燙得人戰慄又欲哭無淚。
「你就跟著我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吧。」苗靖低頭按手機噼啪打字,聲音顯然淡定得可以,猛然一隻大掌拍上了她的腦袋,捧著她的腦袋狠狠地□□一番,又緊緊摟住把她揉進胸膛,神情複雜,喑啞低語,幾近咬牙切齒的哽咽:「苗靖……苗靖……」
苗靖停住動作,神色有點微妙的僵硬和空白,似乎不太能適應身邊男人這種黏黏糊糊又不知如何發泄的情緒,只是獃獃任由陳異抱了一會,而後察覺他急遽收斂情緒,沉穩呼了口氣,而後筆直僵硬攬著她,兩人眸光定定對視,各自情緒萬千,看見他眼底的一抹微紅和沉淪翻湧的情感,她甚至在那一瞬也霍然開朗,她能夠明確自己對他的感情,但他對她如何,兩人認識了這麼多年,從身心都有了深層次的羈絆,她也註定成為他心裡不可磨滅的經歷和色彩。
再說,人都在她手上,他怎麼跑得了。
四十個小時的旅途顛簸,從凌晨的火車輾轉至機場,異國萬里的行程漫長又心意,格外鎮定的人是苗靖,她已經完全了解自己未來的展開,而身邊匆匆從醫院出來的男人,從火車上壓抑著情緒,動作和話語都隱隱帶著顫抖的幽深平靜,再到站在敞亮寬闊的國際機場,英挺臉龐上的那一瞬失神和茫然,苗靖一邊忙著打電話處理事情一邊牽住了他的手,像牽著只體型龐大的溫順狗狗,託運行李過安檢進候機室,看著深冬暖洋洋的紅日一點點從地平線躍起,耀眼的朝霞印進眼瞳,突然就點亮了眼睛的色彩,新生的活力和未來的憧憬,陳異在極安靜的候機室里,看見苗靖溫柔的微笑,心頭就突然欣喜亮了。
她踮腳伸手,他再溫柔擁住她,極輕的嘆了口氣,英俊的眉眼也染上了朝霞的瀲灧光芒。
「像那個時候。」
「什麼時候?」
他嗓音綿軟嘶啞:「有一年,你從火車站出來,我把你拽上摩托車,帶你去山上飆車……然後我們倆坐在山坡上看風景吹風,你哭累得蜷在我身邊睡覺了,我把你喊起來,你坐上摩托車,我們一起回家……」
「記得,初三畢業,差不多是十年前吧,你說再讓我留三年。」
然後,他們擁有了最珍貴的三年。
陳異嘴唇小心翼翼碰了下她的額頭,像繞指柔的精鋼硬鐵。
飛機往西飛行,他們一直在艷麗朝陽的照耀下和濃郁的雲層穿行,也像未來和新生,漫長的旅程苗靖已經安靜睡著,窩在他懷裡沉沉闔眼,他凝視著她的睡顏,在失神和迷茫中反覆掂量和沉思,太過突然的衝擊里陳異還沒完全恢復過來。
到達戴高樂機場是午後。
陳異在金髮碧眼人高馬大的老外中一點也不怯場,只是完全交流不通,看著機場指示牌和身邊聊天的旅客,兩手酷酷插進兜里,濃眉緊皺,佯裝高深莫測抬了抬冷峻下巴。
別說法文了,他現在也就認識些英語單詞,初中學過三年英語,多少還有點印象,他記得自己理科不錯,文科其實馬馬虎虎也不算太拉胯,腦子好用記憶力不錯,但口語完全是個土鱉,只能磕磕巴巴說句hello,nicetomeetyou,站在機場連蒙帶猜都沒啥頭緒。
苗靖也是第一次來歐洲,但已經提前做好機場轉機攻略,稍微一琢磨后便知道下一步如何走,陳異跟在她身邊,慢悠悠冷懨懨看她跟機場工作人員說話,一臉霧水還要裝作鎮定,冷不丁再跟苗靖面對面,她笑問他餓不餓,在附近吃點東西。
他淡然嗯一聲,展開肩膀挺直腰背跟在苗靖身後,氣勢渾然不像跟班,想了想,還找了點國際性話題:「老子當年在金三角,也認識好幾個老外,有個法國人,是地下賭場的高手……」
苗靖抿唇憋笑。
他們當然要並肩穿行在明亮乾淨的公共場合,年齡相仿,相貌登對,默契十足,牽手或者相擁都要理所當然,投過來的每一縷目光都是善意和歆羨,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站著,拋棄過往所有的羈絆和束縛,往自由和新生而行。
陳異的確隱隱感覺身體內抽絲剝繭般散逸的輕鬆感,像十八歲成年,他從職高畢業,邁入紙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野心勃勃意氣風發,對未來無限幻象。
他心中五味陳雜,一時不知道應該面對她。
再從巴黎飛往波哥大,是漫長的黃昏,廣闊無垠的大西洋吞噬著落日的餘暉,飛機上的旅客蒙著毯子昏昏欲睡,兩人倒時差倒得精神奕奕,肩膀緊挨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小聲聊天。
「下了飛機,公司安排了司機來接我,過去后先見項目負責人,準備幾天我就要入職上班,公司有員工宿舍,你可以跟著我住宿舍,也可以出去租房子,但聽說波哥大治安不是很好,盡量在旅遊區和富人區活動,少帶點財物在身,當地通用貨幣是比索,我們先在銀行兌換一點現金,到公司之後,讓同事帶去CASADECAMBIO換錢。」
「當地中國人不多,英語不普及,日常生活交流主要是西班牙語,過去之後,我們倆都要學一點語言。」
「波哥大在高原地帶,四季如春,早晚溫差大,不如藤城炎熱潮濕,飲食主要以土豆玉米各種烤肉為主,熱帶水果很多……」
苗靖給陳異科普哥倫比亞的氣候和風俗文化,儘快讓他在突如其來的迷茫中了解未來要面對的環境,陳異微微斂眉,手裡或輕或重揉著她的手腕細骨,懶懶散散聽著,眸光如同夜海般闃黑沉默,兩人目光間或相撞,看她的眼神微有閃爍,隱隱綽綽藏著點點星火。
「你上班,我過去能幹點什麼?」他大喇喇敞著長腿,佔據她的空間,搓搓自己粗礪下巴,「給你洗衣做飯幹家務?」
苗靖聽他這麼說,高挑秀眉,思忖幾秒后一錘定音:「當然可以。」
深入想想,竟然還有一絲隱隱期待。
陳異自己想象了幾幀畫面,竟然也覺得別緻有趣,勾唇哼笑:「那也不是不可以。」
這臭丫頭翅膀硬了,滿肚子心眼都針對他,拐彎抹角費盡心機把他拐到南美洲,還口口聲聲冠冕堂皇說愛他保護他,讓他飄到天上飄了幾十個小時——自己吃點軟飯怎麼了,男人吃軟飯不傷腰,再說他這腰相當得勁,他就伺候她,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把她當上帝供著。
這麼一想,陳異心頭也舒坦,渾身也有勁,找了個舒舒服服的姿勢,把苗靖攬肩靠在自己懷裡:「老子做什麼不行。先睡,到那地方我看看,到底什麼破玩意地方。」
兩人偎依而眠,睜眼落地波哥大的埃爾多拉國際機場,機場雖大,這個時間點倒不甚熱鬧,出關接受海關例行檢查,哥國海關工作人員看見兩張年輕的東方面孔,熱情洋溢跟漂亮女生搭訕,讚美苗靖美麗優雅又青春可愛,問她從哪兒來,來哥倫比亞旅遊還是工作一串問題。
都說拉丁美洲的男人英俊多情,下至十歲上至八十都是撩妹能手,陳異杵在一旁,聽這兩人廢話連篇,熬了四十多個小時的臉色隱隱不怎麼耐煩,苗靖微笑著和人聊天,暫時忽略身邊男人,在一個問題后眼神快速在陳異身上瞟了下,笑道:「heismyfamily。」
「husband?」
苗靖一愣,淺抿櫻唇,臉頰微熱,不確定如何應答,音調猶猶豫豫拖長:「ye……」
旁邊急不可耐煙癮上泛的東方男人瞬間挺直了腰肩,熬到布滿血絲的眼睛也猛然熠亮,像一瞬重逢星月,璀璨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