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103章
張放遠在臨近城門處支了個小攤兒,又花了幾文錢雇了兩個跑腿去難民多的地方放消息,沒在攤兒前待足一炷香的時間就有難民聞聲而來,很快就團成了一堆。
「此處招收僱農,可不是布施,有意者留下前來排隊報名,若是無意者自行散開不可擾亂秩序。」
張放遠先前在武館里請過人看倉庫,覺得尤其好使,這次又在武館里請了兩個漢子,人就抱著膀子在攤位前一立,難民都不敢隨意造次,只得畏畏縮縮的在一米開外的地方張望。
「老爺,此處僱農是如何招攬的?」
到底還是有人聽聞有落腳的機會,見兩個漢子一左一右的夾著中間的青年男子,料想是東家,壯著膽子上前詢問。
張放遠見有難民感興趣高興的站了起來,結果難民發現坐著的男子竟然比旁頭兩個壯丁還高大威猛,面相又凶,登時嚇的往後縮了縮。
許禾見狀把張放遠扯回去坐下,嘀咕了一句:「二十幾歲的人了也不知作何比瑞錦瑞鯉還能長。」
張放遠摸了摸鼻尖,心想還不是你餵養的太好了,他沒說話,老實坐了回去。
許禾這才朗聲對難民道:「城外村中有地,招攬一批僱農春耕,青壯男子可申請四畝地,女子小哥兒可申請兩畝。招收四肢健全無重病重疾者,一家人最為宜。」
難民聞聲議論紛紛,聲音有些孱弱,旁人聽聞並不真切。許禾偏頭看了一眼身旁的張放遠,不曉得難民願不願意前來做僱農。
張放遠很有信心,難民都靠乞討為生了,有上頓沒有下頓,而今有安家立命的機會,如何會輕易放過。
前來觀看的難民越來越多,最先來的那一批似是派出了個代表出來同張放遠洽談:「敢問老爺夫郎田地是在泗陽何處,可有憑證證明?吾等前去后又先在何處安置?」
卻也不是難民把自己抬的高,實在是一路乞討遇見了太多事,先前在他縣的時候也是有人打著招攬僱農的名義把人圈了去,結果竟是伢行喬裝打扮出來騙人賣身契的,只要跟著這些人去了,不怕你不願意自賣,毒打教訓把你打的認命為止。
又有黑心私徭籠絡人前去賣命,一輩子就被關囚在那私徭處,除非干到死,否則再別想能出去。
難民也是被騙的怕了,雖已是流離失所,能找到安置自身的地方就是最好的歸宿,可私徭和淪為奴僕都是最下等的結果,誰又願意像牲口一樣活著,一頓頓忍飢挨餓中也心存幻想朝廷能接濟災民,給條活路。
去做僱農其實已經是眾多不幸的活路下最好的一條,便是因為好,反而更使得人提心弔膽。
張放遠聞言也未曾惱怒,他一早就準備好了先前開荒地時在縣府批辦的手續,東西拿出來展開給難民看了一眼:「許是很多人不識字,但是地契文書的模樣和泗陽縣府的印章應當是識得的。」
「手頭上的土地是去年開的荒地,今年頭一茬種植莊稼,土地有限,先到先得。」
話畢,張放遠收了文書:「可還有什麼問題?」
料想在泗陽大街上這般光明磊落的宣告也不似是欺瞞難民的,這朝難民便開始吵鬧轟動,一窩蜂想擠過去報名,最早前來的那一批問細則的連忙團在一處,立馬整好隊伍排了個整齊,旁頭零散的難民擠到張放遠的桌子前,被武館的人全趕了下去排隊。
許禾不由得高看一眼領隊的老者,問道:「你們這群相互認識?」
詢問清楚確定是招攬僱農以後,那老者十分客氣,對著許禾佝僂著背,盡顯恭敬:「正是,我們這些人是從寧江府沃江縣下的一個村子里逃亡出來的,原是人數比今下多一半,一路上餓死病死不在少數,而今到泗陽已只剩下這二十口人。」
許禾仰著脖子往隊伍看了一眼,這一批難民的最後一個舉手示意了一下。
他看人的功夫默默數了數,婦孺孩子男子加起來確實二十幾口人,都是相識的又有領頭人,以後要是傳達消息的話會更容易安排下去,而且也能互相幫扶著度過一開始的難關,只是他又看了一眼張放遠。
兩口子很有默契,張放遠懂得許禾的意思,若是一併招攬過來,壞處就是難民團結起來反抗東家的話,那就不好管理了。
這般招收僱農的機會鮮少遇見,且老者識得字,見著文書上只有一百畝荒地,他們這些人是剛好夠的,要是有被踢出去的等他們安頓下來倒是也能去接濟過來,可自身都是僱農,哪裡能那麼容易的接濟別人,最好的就是大伙兒都能分到地。
老者曉得這些東家老爺的顧慮,當即便從身後的隊伍中扯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上前來:「老爺瞧瞧,都是手腳健全的村戶孩子,吃苦又能幹,只是沿途乞討瘦弱了些,若是幸而能給老爺家耕地開荒,這些孩子便送到老爺家裡做些雜事伺候,燒火洗衣擔糞都好使。」
「大伙兒定然盡心儘力。」
張放遠默然,同許禾交換了個眼神。
這些人倒是很識趣,既是願意自行將孩子送到主家去,如此主家也能有個最強有力的約束,倒是不怕難民集結在一道胡亂行事,畢竟孩子還捏在主家手裡頭。
「如此再好不過,一一前來報了姓名籍貫,兩頭過了手續,也好早些分到土地。」
難民歡呼了一聲,灰敗的面色因為激動發紅,只是可憐了後頭來的沒法再分到土地。
張放遠倒是想把難民都籠絡到自己手下做事兒,只可惜能力有限。土地就那麼多,到時候每個人分的太少,一個個的都吃不飽,反而是耽誤了別人,再者如此之多的難民,若是都招攬了,恐怕還會引起官府的不滿,會認為是私結壯力,意圖不軌。
「都別著急,一個一個的來,把自己的信息都想好,若是謊報有誤一經發覺,永不錄用!」
大伙兒都耐心的等著記錄,這頭登記完畢還要去縣衙里做登記,手續不少,有的忙碌。
「那頭如何這般吵嚷?」
「城中來了不少難民,城中秩序有些亂,那頭是個地主在招收難民做僱農。」
端坐在馬車裡的小孩子聽見自家大人和跟在馬車外頭的僕役說談,偏過腦袋往熱鬧的地方看了一眼,小朋友眼睛忽閃忽閃的:「是那個高叔叔!」
駱檐聞聲又細看了一眼,瞧見人群中那個面目兇悍的高大身影,微微一笑,回頭摸了摸小哥兒的腦袋:「星哥兒的眼睛極好,可比祖父神色清明多了。」
小哥兒抱著駱檐笑眯眯的,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這些難民是從何處來的?」
雖是心中已有些答案,駱檐還是張口問了一聲,老僕役明顯的遲疑了片刻,聲音小了些下去:「是寧江府過來的。」
駱檐眸色有些沉,看著身旁的孩子一雙眸子好似有道不盡的風霜和憐惜,縱然是千頭萬緒,好半晌后也只吐出了一句:「索性是疫病止住了。」
「走吧,回。」
張放遠和許禾一連忙碌了兩日,記錄名冊的僱農才依次在縣衙里過好了戶籍,縣太爺覺得這事兒辦的好,一連解決了二十幾個難民,讓張放遠前去縣府里還嘉獎了一番,對外又鼓舞城中的商戶接納難民。
陸續間倒是也有大戶人家從難民中招攬長工洗衣婦云云。
難民領去村裡,目前是什麼都沒有,張放遠先行將人安置在了茶棚那頭,客舍近來也沒有什麼住客,騰出兩間屋子做大通鋪倒是也有個遮風避雨的落腳地兒。
但畢竟不是能長期居住的地方,為此張放遠準備放錢出來借給這些難民修築屋舍,在雞韭村裡落戶。
自然,房舍佔用的地都是縣衙批准下來的,朝廷有令,要各州府接納受災難民,不可驅逐外趕,難民有安置的路子,縣府也會大力支持。
人口多了,繳納賦稅也就會更加豐足,縣太爺巴不得本縣的人丁興旺繁榮,但是對於他縣來的難民還是十分慎重,不會輕易招攬,像張放遠手頭上這批有所安置的也就罷了,許多沒有安置的就會在城中遊走,不好處理。
其實縣衙也是可以放錢借給難民用於安家的,可是縣府里願意拿錢出來做政績的還是很少。
畢竟縣令不是在一個縣城一干就是一輩子,很可能要挪地方,要是自己掏了腰包能有所回報也就罷了,只怕難民還不上,時間拖到了調任都沒收回來,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又是一筆爛賬。
張放遠敢借錢出去是這麼考慮的,如果不招收難民做僱農,那就只能招收本縣的窮苦人家做僱農。年前受了災荒,倒是比風調雨順之年好找僱農,可是他一個才起來的地主,聲望遠不如縣裡的其餘地主,願意投身他們家的人也就更少了。
找不到僱農那家裡就只能請人幫忙耕種,這個時節里請人花錢不會少,兩廂合計,左右都是要花錢出去,那作何不把花錢請人幹活兒的錢拿來借給僱農。
一則是借的,以後要還,就算是不確定什麼時候可以還上,那和直接花出去了沒有回還是有所差距的;二則難民是已經捆在了他們家的土地上,不可能只耕種一年就給跑了,便是能攢錢的人戶也得豐年幹上個四五年才能自己另行買上土地脫離僱農的身份。
而請人耕種的話,那就得每年都花錢請人,許禾會算賬,長遠來看,還是現在出點血以後回報大且安穩些。
「我和老爺也並非是刻薄之人,只要你們老實本分的做事兒,往後也決計不會苛待。這朝暫且在客舍落腳,等村裡將房舍修築好了再搬過去。」
許禾安排著諸人:「每個成年男女可在此處至多支借五百文用於修建房舍和吃用,今年春耕的糧種也一併根據自家申用的土地數量借用,糧種秋收歸還,銀錢三年為期,利錢以城中錢莊一半計算,三年後期滿若也未曾還清,那便以城中錢莊的利錢計算。」
這群被接到鄉下來的難民見東家把他們最擔心的都給安排好了,又還肯借錢修房舍,且利錢低於城裡的任何一處錢莊,諸人一路流離,今朝總算是感覺流落到了盡頭,終於可以安家了。
「多謝老爺恩惠,吾等定然盡心竭力操持好老爺的田地,以此回饋老爺的恩德。」
一個個都在客舍對著張放遠許禾長跪不起。
這陣子天氣尚且未曾全然暖和起來,趁著這功夫,張放遠催促著僱農趕緊把房舍蓋好,到時候也不能耽誤了種莊稼的時間。
倒是不光他著急,僱農比他還著急,日日起的比雞還早,睡的比狗還遲,就是想趕著春耕的進程。
難民本就一個村子以前來的,大伙兒互幫互助著,倒是很快就把地基給建了出來。
村裡突然湧進來這麼多人,一下子立起來了七八戶人家,小村戶人家閉塞保守,心頭總有些排外。
今兒見著僱農上了公山去砍伐木頭下來修屋舍,明日又看見在田坎邊上去摘野菜吃,心裡就是不多舒坦,不敢說嘴到張家面前去,就跑到了村長面前嘀咕。
村長卻是樂呵呵的,難民不單是張家招攬的,還是縣衙里要求的,前兒個縣太爺還把他喊了去,仔細吩咐要把難民安置好,他現在可是跟著朝廷政令辦事兒,有好事自是不必說。
但他若告知了村民定要被責罵沒有良心,便唱著苦情戲:「這些個難民都是窮苦人家,幾番受災無處可去的。大伙兒想想,咱們村要不是張放遠囤炭火讓大家賺了錢手頭闊綽,今朝還不是照樣在吃苦?」
「瞧著旁村,哪個村子沒有遭罪的?大伙兒將心比心,咱們村子人多了也是個好事兒嘛,以後河水灌溉,劃分公山公地也更多好選不是?」
「你瞧瞧那難民堆里的那些個孩子嘛,瘦弱的就剩個骨頭棒子,大人也就罷了,你們誰家沒有孩子的,看看忍不忍心?也給孩子留□□路嘛,來都來了,又何必這幅模樣嘛。」
村民受一通數落,確實也最是吃這一套,登時就心軟了:「咱們也不是刻薄,就怕遇見先時廣家那種賊東西,那會兒咱們也待他們家不薄嘛,還偷人東西去。」
「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是扭頭叫張家送縣府去了嘛。」
村民沒在有話,在村長家嘮嗑了一會兒又回了。
經了這一遭,村裡的原住民倒是沒有那般排擠這些難民了,一則有村長幫忙說話,二來又是張家的僱農,所謂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有些心善的村戶見僱農挖野菜吃,還把自家地里多的蘿蔔白菜送去。
雖說開春了曠野上野菜多,筍子蕨菜等等,但到底是野生東西,城裡人吃新鮮倒是不錯,農戶人家頓頓都吃也是寡的慌。
但不論怎麼說都比寒冬臘月的好,開春了總不至於叫人餓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