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一家四口搬進青山巷的宅子住了兩晚,發覺這頭果然是安寧僻靜,人定以後同鄉野也無兩樣。
兩個崽子適應能力很強,不過一日的功夫就把新宅子裡外躥熟了,夜裡也沒有不習慣吵著要回鄉里的宅子,許禾跟張放遠這才放寬了心。
別的都好說,大人沒什麼不適應的,唯獨是擔心兩個小朋友,從出生就一直在村裡待著,只怕換了新環境要吵鬧。
顯然有爹在的地方就是家,先前又一直在給兩個小朋友做心理建設,倒是並沒有任何的不適從。
張放遠空下來也就有了時間帶著禮物拜會周圍的住戶,遠的不走,近處挨著的人家還是要一一走個過程,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是沒有拜會過,便是想打聲招呼也不知怎麼搭腔。
前後左右有三戶鄰居,一戶就是旁頭最近的駱家,一戶是宅子背後的宋家,剩下的一戶是嚴家。
張放遠跟許禾一起帶著東西上門,不料最先去的宋家並不開門受禮,連帶下人也甚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聽說是入仕為官人家,他們打聽了別人的底細,別人見有新住戶落戶,自然也是會打聽。
士瞧不起最末流的商,不願意與之結交也不足為怪,張放遠也沒強求,總不好熱臉去貼冷屁股。
轉身去了下家,拜會的嚴家倒是好說話,是工匠世家,為人也算熱情,有新鄰來很高興,其主後院兒之事的也是個夫郎,跟許禾很談得來,兩廂還吃了一盞茶才走。
最後也就是駱家了。
前來開門的是駱家的管家,竟是那日在官道上碰見的其中一個推馬車的人,待他很是客氣,許主人早就料到他會登門有所吩咐,管家未曾多言,徑直就引著兩口子進去了。
進了門才發覺外頭門庭算不得多恢弘的駱家進去竟是別有洞天,且不說足有三進院之大,其亭台樓閣假山池子打理的甚是風雅。
駱家拾點的十分整潔漂亮,伺候的僕婦丫鬟來往如織,看得人眼花繚亂,可規矩又甚是嚴明,行走之間別說未有人交頭接耳,就是步子也甚是輕微。
便是兩口子這等未讀詩書,常年混跡於村野之人也感覺到了不同凡響之處,受到環境感染熏陶,也變得有些書卷氣了一般。
越是往會客的堂子前去,聲聲軟糯的讀字聲越來越清晰。
「老爺,人到了。」
管家出聲,小包子的聲音也就適時停了下來。
會客中堂間龍飛鳳舞長掛著字畫,銅爐里飄出的熏香和書案上淡淡的墨香相得益彰,先是張放遠還真不曾猜測出駱家是做什麼的,這朝才知是書香門第。
「倒也著實是緣分一場,竟是同在此處的鄰里。」
駱檐放下懷裡的小包子駱予星,溫和同兩口子說話:「快請坐。」
轉頭又對管家道:「看茶。」
「在下張放遠,攜夫郎許禾拜會。」兩口子也做足了禮數。
「不必客氣,說來也是相識。」
兩口子這才坐下,駱予星看著張放遠還有許禾有些高興,還是像前日見著張放遠時一樣叫了聲叔叔。
駱檐笑道:「小星哥兒前日說隔壁搬來了新的住戶,是給他果子的叔叔,又帶著兩個長的頗為相似的哥哥,說是受了相邀,想要過去做客。」
「犬子淘氣貪玩兒,見到年紀相仿之人便想相邀。」
駱檐不禁道:「張小友有一對雙生子?」
「正是。」
駱檐捋了捋鬍鬚,笑了起來:「當真是好福氣。星哥兒未有兄弟姊妹,獨一個孩子,在宅院之中除卻教他一些詩詞文章,大抵上也只他一個人,難免孤寂。往後恐怕是對張小友多有叨擾。」
「駱老爺哪裡的話,儘管讓孩子一同玩樂便是。」
兩頭說了會兒話,許禾頭一次接觸駱檐這等人雖有些局促,耐在駱檐甚是溫和守禮,倒是也相談甚歡。
從駱家出來,許禾長吐了口氣。
張放遠笑道:「怎的了,跑了一上午累著了?」
「我是覺著駱家規矩森嚴,像是大家風範,瞧那四處可見的字畫墨寶,定是名門。可卻又未曾聽人說起這號人物。」許禾感慨:「我這朝也算是知道了何為腹有詩書氣自華。」
以前他覺著讀書人應當便是費廉那般,又飄忽聽著風骨二字,今朝才知何為真正的讀書人。
張放遠道:「恐怕是前陣子才搬來的,人家未曾明言,我們也不便打聽。」
許禾點點頭,若是前去打探反而是冒犯了,不過他想著駱予星不免道:「我本以為咱們家瑞錦已是聰穎早慧,方才見著小星哥兒發覺人家不僅會認些字了,竟還會書寫!」
「耳濡目染四字是有些道理的,咱們倆都是鄉野草夫,瑞錦即便聰慧那也不能從咱們這兒學到詩書內容。」
許禾抿了抿唇:「那咱們趕緊給孩子尋好夫子。」
張放遠默然,兩口子便為著孩子的事情又東奔西跑起來。
率先就去了城裡的書院,城中正式的書院不止一處,大小有三四個。兩人前去詢問,書院大抵都有年齡限制,有未足五歲者不收,也有未足七歲者不收,書院越大名氣越盛者卡的越嚴,要求也更多。
兩口子一通跑下來,不論大小書院,就是收納孩子最小的年紀也要五歲,他們家的兩個孩子年紀都達不到。
去不得書院,那能選擇的就只有兩種了,一則是上私塾,二則是請老師到家中授課。
若非是名門望族,高門大戶,沒有熟悉的人脈是請不到老師到家中授學的,能登門做專屬夫子之人都不如何短缺銀錢,更看重的是名望。
張家這等財勢不高不低居於中間者,家裡宗族幾代又沒有仕途之人,想請老師到家中授課幾乎是不可能。
幾番篩選也就只有上私塾了。
幸而是隔壁嚴家得知他們家要給孩子找先生求學,有過一些求學經驗的嚴家同他們舉薦了開私塾的孟夫子,曾經中過舉人,滿腹經綸,才學斐然,又專門招收幼童進行開蒙,在周遭也有名望,許多商戶人家都把孩子送去開蒙。
而且最合時宜的是孟夫子就在青山巷,私塾也在這頭。
得知這麼個消息,張放遠跟許禾如獲至寶,連忙就帶了豐厚禮品上門前去打聽。
「孩子如今幾歲了?」
「年春已足三歲。」
聽聞是想前來求學的,孟夫子倒是親自接見了兩口子,上了兩盞子茶水,在廳中詢問孩子的訊息。
張放遠一句未曾問夫子的情況,倒是被夫子劈頭蓋臉的問了好一通,不過為著孩子能有個好先生,他也只得畢恭畢敬的一一回答。
「三歲在我們私塾里不算年紀大,但決計也不是很小的年紀了,是當送孩子來開蒙,若是再耽擱可就誤了孩子。」
夫子面無過多神色,似是十分公事公辦:「而今識得了多少字,又會寫多少字了?可有何優勢長處,能否通篇背誦文章?」
許禾自以為瑞錦已算不錯,小小年紀已經會數數,但今下在夫子的一通詢問下來,竟是一個能拿出手的優點都沒有,他不禁蹙起眉頭,半晌后才中規中矩道:「孩子未有多少過人之處,獨記憶力還成。」
「幼子如白紙,記東西都快。」夫子卻並不給人任何顏面和台階下一般:「如此說來是字也不識,更不會書寫了?」
說著夫子咂摸了一下嘴:「後進了。可知我私塾中的學生,比之還小的都會讀文章寫字了,且還是送來之前便有所建樹,若是要收下你們家的兩個孩子,教導起來恐怕還得費許多的功夫。」
孩子這般受到貶低,張放遠跟許禾心裡都不是滋味。
「那不知如何才可拜入孟夫子的學堂?」
夫子未曾直接答話,而是微微往椅子上閑靠了過去,端起茶杯派頭十足,抬手同身旁伺候的管家示意了一下。
那管家便上前來代替自家老爺答話。
「我們老爺的私塾招攬的都是城中天賦異稟的學子,因是私塾,招收的學生有限,不似書院什麼樣的學生都招攬,門檻極低,為此束脩禮高。」
「貴少爺和公子資質平平,若是平常之人前來,老爺定然是不會招攬,念在是嚴家舉薦,又同在青山巷,倒是也可破格收取兩個學生,只不過這束脩禮肯定是要比尋常學生更高的。」
張放遠眉心微動。
管家見兩口子未置可否,又道:「兩個孩子過來入學,後進其餘學子,老爺定然要傾力教導,幫助兩個孩子趕上私塾中其餘學生的進度,其可學更多的東西,又更占夫子的時間,這也是權宜。」
張放遠忍耐著,還算客氣的問了一句束脩禮。
除卻最基本的禮數,另外要封五十兩銀子到府上作為學費,半年以後再續。
許禾差點直接從凳子上起來,這學費未免收的也過於黑心了些,須知書院的學費一年也就才一千文罷了,便宜的還只要幾百文,時下他也儘可能忍耐著不發作。
張放遠道:「叨擾一通,鄙人攜夫郎回去考量一番,屆時再給夫子答覆。」
這當兒夫子放下茶盞子,開口道:「我聽說你們是從村野才搬進城裡的,想來是對城中一應花銷還不甚了解,乍然間聽聞這些束脩禮有些難以承受,也屬常理。你們是商戶,一貫是最會盤算做生意的,眼下為孩子多花銷些,將來考取了功名,那回饋可就不止這一點了。」
「銀錢是最為次要的東西,要緊的是花再多錢都不一定買得來的聲望。你們且回去好好思量吧。」
張放遠未曾再多說一句,拉著許禾就出了孟家,兩人回去的臉色都不多好。
「家裡倒也不是給不起這個錢,這些日子跑了不少地方,也同好幾個夫子談過話,卻也不見像這般吊高了賣的。」
許禾想著那夫子一臉正氣凜然的模樣貶低他們家兩個小朋友心中就大為不快,讀書人有傲骨,可他們這些尋常老百姓也是人,也不是自甘折辱的。
可他心裡也很不安,看著年紀比瑞錦瑞鯉還要小的駱予星確實會的比家裡的兩個孩子要多許多,不知是不是真如那孟夫子所說,瑞錦瑞鯉太後進了。
張放遠知道許禾心中所想:「那夫子所說也不可盡信,就算鄉野的孩子開蒙晚,不如城裡的條件好,能耳濡目染學習許多,但是瑞錦瑞鯉在村裡也是數一數二聰穎的,我不信拿到城裡來就成了愚鈍那一掛,難不成城中家世好的孩子個個都頂天聰明不成。」
「如此每回科舉布榜在榜之人合該都是家世出眾子弟,怎就還有許多寒門學子能夠上榜的。莫不是人人家中都如駱家一般?」
許禾聞言心裡安慰了些,可現在便是有些犯了難,孟家私塾雖相談不和,但是目前看的幾個地方中唯一能進的。
「咱們不急,再找找看吧,偌大的泗陽未必就尋不著個合適的夫子了。」
許禾點點頭。
「爹爹回來了!」
兩人穿過迴廊,方才進花園裡突突的腳步聲就傳來,小鯉哥兒興沖沖的跑了過來,手上還牽著個步子比他慢許多的駱予星。
「星哥兒也過來了啊。」
小鯉哥兒一下子撲進了張放遠的懷裡,駱予星被落下就只站在原地,仰著下巴看著被張放遠抱的很高的小鯉哥兒。
「小叔叔抱抱好不好。」
許禾見孩子可憐巴巴的,蹲下身去,駱予星也開心的撲到了他懷裡。
許禾還是頭一次抱駱予星,這孩子看著就很軟,沒想到抱起來更軟。
雖然跟瑞鯉一樣是個小哥兒,但是瑞鯉身體很好,吃的多又時常跑來跑去,身體甚是結實,抱著圓鼓鼓的。駱予星有些肉,但是在駱家森嚴的家教下想來也不是亂跑的性子,身體也就不如何結實,抱著很軟乎。
張放遠見著跑出來的只有兩個,問了一聲:「哥哥呢?」
小鯉哥兒道:「哥哥又在屋子裡數數。」
張放遠聞言濃眉一動,心中有些慚愧,小鯉哥兒又問:「爹爹找好夫子了嗎?哥哥都不喜歡跟小鯉哥兒還有小星哥兒在院子里捉蟲子,快快把他送去學堂。」
「不著急,還沒有找到合適的。」
小鯉哥兒接著就問為什麼,張放遠卻道:「餓沒餓?」
聽到吃的,小朋友立即就忘記了自己方才的問題:「餓了,要吃小爹爹做的豆兒糕。」
倒是還在等著解釋為什麼沒有找到夫子的駱予星問了一句:「小鯉哥兒和瑞錦哥哥要讀書了嗎?」
許禾點點頭:「小朋友不能光顧著玩兒啊,還是要讀書認字的。」
駱予星乖乖應了一聲。
「不過今天可以先不讀書,可以先吃豆兒糕。」
張放遠笑了一聲,抱著崽子從花園裡的老梨花樹下走過,小鯉哥兒抱著張放遠的脖子,朝後頭的許禾道:「小爹爹快抱著小星哥兒過來。」
許禾看著崽子心情好了很多,幾人一道去了廚房做點心。
駱予星在家裡甚少有踏足過廚房,更不曾見過這般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一起做糕餅,既是覺得新奇,又覺得很高興。
被小鯉哥兒帶著在灶前跑來跑去,還把屋裡的瑞錦也拉了出來。
一通玩樂,直到夜幕暗下。
駱予星在張家玩兒著不想回家去,但是見著外頭時候不早了,帶他的奶娘丫鬟催促,他還是知禮的告別了小鯉哥兒和叔叔一樣喜歡板著臉的瑞錦回家去。
小鯉哥兒放下糕餅,送著駱予星出去,就在自家厚重的原木大門縫裡探出腦袋,一路看著駱予星進了駱家他才把腦袋收回,重新跑回去吃糕餅。
大門一關,駱予星回到宅子又是鋪面而來的冷清,同張家的熱鬧實在是差別甚大,小朋友臉上的笑容肉眼可見的消散,焉兒巴巴的耷拉在奶娘身上。
「怎的去玩了這麼久回來還不開心?」
駱予星聽見熟悉的聲音,連忙回頭:「祖父回來了?」
「嗯,回來有些時辰了。」駱檐伸手把孩子抱到了懷裡:「今日在張家可玩高興了?」
駱予星點點頭,興沖沖道:「小星哥兒想每日都和小鯉哥兒一起。」
駱檐摸了摸小朋友的腦袋:「那怎麼能行,每個小朋友都有自己的家。」
聞言駱予星垂下了腦袋,眼睛忽閃忽閃,不哭不鬧,反倒是惹人心疼。
駱檐見狀,頓時柔和了語氣哄道:「若是小星哥兒好好讀書寫字,祖父便時常讓你同張家的兩個小朋友一起如何?」
駱予星攥著駱檐的袖子:「小星哥兒聽叔叔說瑞錦哥哥和小鯉哥兒也要拜夫子讀書了,祖父是大儒,能不能也教瑞錦哥哥和小鯉哥兒?」
駱檐眉心一動:「作何這般?可是張家人的請求?」
駱予星搖了搖腦袋:「叔叔今天沒有在家,給小鯉哥兒和瑞錦哥哥求夫子去了,但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小星哥兒喜歡小鯉哥兒,想和他一起讀書。」
駱檐沒有回答駱予星的話,只道:「夜裡想吃點什麼,祖父讓田姨給你做。」
駱予星不似小鯉哥兒饞嘴,吃食這一套不好忽悠:「在叔叔家已經吃了果子,不餓。」
他又搖了搖駱檐的袖子:「祖父~」
「予星,記得祖父的教誨,不可像他人透露家中之事,若有人問及,定要告訴祖父。」
「小星哥兒知道。」
駱檐未曾應答請求,駱予星不禁垂下了眸子,沉默著過了一會兒,從駱檐的懷裡滑了下去,獨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駱檐看著小孩子的背影,不禁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