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119章
眼看再次開堂審理的時間不足三日,張放遠更是忙的腳不離地。
這日他跟許禾才從鄉里回去,兩人到宅子兩個崽子都沒在家裡,張放遠叫來甘草:「今日不是休沐,一起出門去了?」
甘草道:「老爺,今日童考放榜,少爺和公子一大早就出門去看榜了。」
張放遠一拍腦門,回身同許禾道:「這幾日忙著開堂審理的事情,倒是把這事兒都拋在腦後了,當是陪瑞錦一道去看看的。」
許禾被官司的事情鬧的心力交瘁,人證物證難尋,又和訟師商談了許久。
訟師明言,秦家其實不是第一次吃官司,這些年在城中橫行魚肉鄉里,還能如此安然的度日,便是官司從來就沒有輸過,小戶知其在泗陽的神通,被欺壓也只能幹吃啞巴虧不敢去報官。
「秦家不單是秦上這一房財勢大,其堂弟秦中也不是好應付的角色,城中的勾欄瓦舍許多就是出自秦中的手。」
許禾不解:「難不成每次出事秦家都用錢去解決,人人都貪慕錢財不成?」
訟師如實道:「秦家二房有個女兒,生的極其嬌美,打小就珠圍翠繞的長大,原本是可以匹配城中的青年才俊,找一戶好人家和美一生。夫郎可知秦家二房家主何等心機和手段,等著女兒及笄,不顧女子怎麼哭怎麼鬧,扭身還是給送到了縣太爺的府上做了貴妾,那可還是正室內所出的女兒。」
張放遠以前在秦中手底下做過事,他替秦中照看樓子看的不錯,秦中器重曾叫他去過宅子吩咐差事,他倒是就此機會見到過秦襄水幾次,確實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嫁給縣太爺做妾的時候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而那當兒縣太爺已經臨近四十。
當時手底下見過秦襄水的兄弟都很是唏噓。
許禾蹙起眉頭:「秦家怎捨得把女兒送去做妾。」
「恕在下直言,這些年皇帝雖然拔高了商戶的地位,允許商賈之子科考,也允許官宦人家經商,可幾十上百年積攢的習慣如何能輕易改變。士農工商,這商始終還是排在最後,尋常百姓人家也就罷了,最是官宦瞧不起商戶,卻又要依靠商戶過富足日子。」
「商賈地位受限,若是想要保住富貴安穩,勢必是少不了官府的背景,秦家的子子孫孫都有送去讀書,可像是秦氏一脈骨子裡便是做生意的秉性,子孫都愛料理鋪子,卻是沒有一個走上科考路的,朝廷不準商戶捐錢買官兒,要想在泗陽穩固,自是只有利用女兒小哥兒了。」
訟師搖頭:「為保家族,哪裡還有什麼舍不捨得。」
許禾聽這一番話頓時就明朗了,怪不得縣太爺言語上向著秦家,雖說自己的嬌妾並非是秦家大房所出,可到底是一個氏族,秦中自是少不得同他妹妹向大伯堂兄求情,外帶秦家二房在奉上些厚禮,線自然而然就給搭上了。
兩人理清了思路,訟師也留下了一句話,要想官司贏過去,還得搭上官宦的人脈。
得到這樣個答案,兩個人的心情都不甚好。
「爹爹,哥哥考中了!」
兩人還未進宅子,老遠便見家裡的另一輛馬車行駛過來,小鯉哥兒腦袋探出窗口,眼睛笑眯著揮手,把兩人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張放遠眼前一亮,有些不可思議的問了一句:「中了?」
馬車剛剛停下,還沒放穩小鯉哥兒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動作比服侍的僕從還快,僕役扶了個空,被嚇了一跳。
「慢著些!」瑞錦在後頭探出個腦袋。
許禾牽住小鯉哥兒:「在榜上看到名字了?」
小鯉哥兒點點頭:「要不是因著童考只有過與不過
,否則哥哥的排名定然在前頭,也不至於讓我瞧了老半天才看見名字,密密麻麻的,今年童考的參考人數實在是太多了。」
張放遠和許禾同時都笑了出來,幾日的不快被好消息給衝散了許多。
張放遠愛惜的摸了摸瑞錦的頭,原本是真沒想過孩子能過的,打著就是下場試試考試規則的主意,何曾想一舉便過了,即便是他不如何精通科舉之事,也是曉得瑞錦的年紀過童考放在城裡可是數一數二,這般自豪的事情如何能不讓老父親高興。
「這便差遣了下人扎爆竹,採買些好酒好菜熱鬧熱鬧。」
瑞錦見一家人都高興,臉上也是少見的有了些笑容,只不過他也曉得近來家中不太平,有煩心事所纏繞。今日出門看榜的時候,之所以磨蹭了這麼久才回來便是差遣人去打聽了一番,他和小鯉哥兒這才曉得家裡是吃了官司。
便是再有高興事,可這當頭也不是該慶祝的時候。
瑞錦道:「只是過了個童考,不必這般大肆宣揚,一家人關起門來吃頓飯便好。城中此次過童考之人不在少數,別家也不見如此張揚,咱們扎爆竹聲勢浩大,反倒是惹人笑話。」
張放遠跟許禾對視了一眼,兩人心中有種說不上來的欣慰:「好,依你。等家裡忙過這陣兒了,秋收的時候帶你和小鯉哥兒回村子去捕肥魚吃。」
一家人還算愉快得進了宅子,許禾吩咐了僕役前去買幾方好肉回來,即便是無心吃飯,好日子還得是豐盛一頓。
「瑞錦,今日過了童考,還是親自過去給駱夫子稟告一聲。」
「我知道的,這就要去。」
瑞錦答了一聲,回屋整理了一番儀容,攜了書童去隔壁,到宅子門口見到有一輛小轎子停在門口,他偏頭看了一眼,瞧著來客有些眼熟,恍然想起是那日在街市上見到的外曾祖父的管家。
見爹爹並不歡喜自己那外祖父,那日也算是不歡而散,這朝如何又過來了。
心有疑慮,他看了一眼駱家的大門,回頭見那管家被請進了宅子,他又折身從側門返回了家裡。
「不知裴管家突然造訪所為何事?」
小朋友過了童考,家中本是氣氛融洽,這朝曾家突然來人,張放遠的好心情不免又減了幾分。
來者是客,歸根結底還是親戚,張放遠也不好把人拒之門外,還是把人叫了進來,在偏廳里接見了人。
「先時老爺和瑞錦少爺一見如故,記掛著小少爺童考,今日放榜特地是差遣了人前去看榜。瑞錦少爺不愧是沿襲了祖母三小姐的血脈,初次下場便一舉過了童考,老奴今日是代老爺前來祝賀的。」
裴管家招了招手,隨行的下人便捧了兩個盒子上前來:「這是老爺送給小少爺的賀禮,還望小少爺繼續好學好讀,他日必定是前途無量。」
張放遠看都不曾看帶來的賀禮,他娘在世時是至今父女卻嫌棄她是曾家血脈,現在曾孫扯了幾輩人的親疏,能讀點書反倒是又攀了上來,實在是好笑。
裴管家似乎也是猜中了張放遠會是此番表現,並未有任何的惱怒,見著人不收,也沒有半點下不來台,揮了揮手下人又捧著東西退了下去。
「聽聞張少爺現下一頭官司,想來也是千頭萬緒吧。」
張放遠眉心一凝:「不曾想外祖還有心思關切張家的事情,當真是費心了。」
「自家人費心也是應當的。」裴管家道:「張少爺,想必您也知道,若是輸了官司這在縣衙里記上一筆可不好看,若是平頭百姓也就罷了,孰能無過,可商戶卻是不同,便是一點半點朝廷也是盯的嚴。瑞錦小少爺初下場便可見天賦,自是前途無量,若是因為
父輩吃了官司而影響了科考,得不償失啊。」
「便是您不喜小姐娘家的親友,可真要因自己意氣用事而耽誤了子孫前程?若是小姐還在世,想必也不會支持少爺的做法啊。上一輩的恩怨如何要牽到下一輩人身上來?」
道理張放遠如何會不懂,便是因為知道才覺得事情棘手惱火:「你到底想說什麼?」
「老爺可以不計較少爺往時的不敬,往後也可以護著張家太平。」
裴管家頓了頓,微微一笑:「老爺甚是歡喜瑞錦小少爺,聽聞瑞錦少爺當初開蒙拜夫子時只是因緣際會拜的個讀書人,並非是桃李天下的夫子,也並不是什麼名士大家。為了小少爺的仕途著想,希望小少爺到曾家的學堂繼續學業,老爺會抽出時間親自教導。」
張放遠聞言幾乎笑出聲來,得知訟師說此場官司還需得官宦背景時,不是沒有想到過曾家,可是想著曾家的嘴臉,他實在是提不起任何的興緻求上門去,許禾對此也是隻字未提。
倒是沒等他上門,曾家反倒是先行上了門來,竟還想把瑞錦討過去做學生,便憑著曾家唯利為首的姿態,若是把瑞錦送過去,他日還不知被教成什麼樣子。
自家的小子是有些讀書天賦,孩子在自己手頭上看著長大的,這朝能一舉過了童考,不單是孩子打小就好學上進,不乏是駱檐教導有方,孩子再是聰穎,若沒有一個好老師引導,他並不認為能有此出息。
瑞錦大了,合該是送到書院上學不該繼續叨擾駱檐費心,駱檐卻一直未曾開口趕人,孩子才得以在駱家繼續求學,而今瑞錦小有成就他便把孩子往別家送:「難道外祖父是要人說我張放遠過河拆橋不成?」
「少爺言重了,這如何是過河拆橋,這學子一世求學,如何會單隻一名老師?開蒙之師也就那兩年的功夫,城中多的是到了年紀拜別開蒙老師前去書院讀書的學生。」
裴管家道:「少爺是個重情義之人,當年給小少爺求學拜師著實不易,駱家願意伸出援手是有恩情在,此番前去言說,駱家好歹是個舉人,想來也是能諒解的。屆時張家送些厚禮前去答謝,老爺也會以禮相贈,如此再妥當不過。」
見張放遠沉默不答,他又繼續道:「這朝把瑞錦少爺接過去,老爺可給小少爺舉宴慶祝過考,一來能熱鬧一番,再者趁此可請縣太爺入宴,他日開庭審理一切不都是水到渠成?」
「外祖父當真好大的神通。」
「少爺哪裡的話,此次官司一事錯本就不在少爺,地頭蛇橫行,搓搓氣焰也不為自家人,也是為了百姓。」
瑞錦在門欄外頭的橫欄處聽了好一會兒,聽到此處見著他小爹隨下人端了茶水過來,他趕忙退了步子隱匿到了暗處,等到許禾進了屋子,他才轉身準備前去駱檐家中。
一扭身卻是和躲在後頭的人撞了個滿懷,小鯉哥兒揉了揉額頭:「哥哥就不能慢點!」
「你怎麼在這兒?」
「我見你在這裡偷偷摸摸半天了,也過來湊熱鬧聽聽咯。」
瑞錦眉頭緊了緊,拉著小鯉哥兒去了園子里。
「哥哥是不是打算答應今天來的那個人的要求,去那什麼外曾祖父家裡讀書?」
離了廊檐小鯉哥兒便嚷了出來。
瑞錦看了一眼人,雖是咋咋呼呼的性子,偏生自己眉頭一動他都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大抵這就是雙生之間心有靈犀吧。
「民鬥不過商,商鬥不過官。」瑞錦道:「若是輸了官司不單是影響我往後科考,爹爹也還得落下個生意惡競,尋釁生事的名聲,家裡的生意還怎麼做。秦家歹毒,既是想斷我們家的仕途,也想斷我們家的商路,牽一髮而動全身
啊。」
「可是這幾年夫子待我和哥哥不薄,現下離開夫子豈不是讓夫子寒心,再者爹爹又那麼討厭曾家。」
瑞錦道:「這正是煩惱之處。我趁著過去稟告成績,和夫子談談,尋個解決的法子吧。」
小鯉哥兒嘆了口氣,難得懂事的點點頭。
「過了便好,京城一帶不少官宦人家捐錢買生源,雖是也無礙於以後科考,但是一步步踏踏實實從頭來才是最好的。且捐買的童生只能十歲以後才能前去院試,你既是自行考過的,那便不受阻礙,能比別人早下場院試了。」
瑞錦拱了拱手:「能一舉過童考,還是夫子教導有方,否則瑞錦何來今日。」
駱檐擺擺手,微捋了鬍鬚笑道:「你心性堅韌好學,能有盡數也靠的是你自己,但這才是第一步,往後不可懈怠,步步穩健上前才是道理。」
「瑞錦謹聽教誨。」
張瑞錦不是駱檐教的一個學生,經他手底下的學生不少,可只是堪堪過了個童考便讓他生出喜悅的學生還是頭一個,不知究竟是自己老了還是如何。不過細下來看,這孩子不喜張揚,也不似同齡人的浮躁喜功,這番心性才是最讓他看好的。
有天賦之人他不是沒見過,可是這般孩子往往卻是憑著天賦逗貓走狗玩物喪志,最後埋沒了天資。
往後是否走得長遠,還得看心性二字。
「星哥兒聽說你過了童考甚是高興,正在後廚里和廚娘做糕點,你留下等著用些再走吧。」
瑞錦應了一聲,端起一邊的茶喝了一口。
駱檐見沉默寡言的瑞錦和往昔多少有些不同,笑問道:「聽聞小星哥兒動手便不見你高興,竟是過了童考的歡愉也不見?」
瑞錦放下茶盞:「絕非如此。」
「心中有事?」
瑞錦頓了頓,還是開口把家裡的事情說了一二。
「此事在城中鬧的也算是沸沸揚揚,今日童考布榜才蓋住了風頭,老夫也是略有耳聞。你爹可想出了對策?」
瑞錦道:「夫子待瑞錦恩重如山,不敢有所隱瞞。」
他將事情中的厲害關係挑了要緊之處說,又道:「外曾祖父希望我到他手底下讀書,兩家人也好更多來往。爹爹正在考慮此事,不過爹爹不喜外曾祖一家,不知作何打算。」
駱檐聞言也是斂起悠閑之色,放下手中的茶盞:「新調任到泗陽的同知是你外曾祖父?」
瑞錦點點頭:「爹爹少有提祖母娘家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的。」
駱檐吸了口氣,又蹙著眉長長的吐出,他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幅模樣,看著瑞錦眉眼不展,不免也收了先前的喜悅。
曾家是官宦人家,瞧著子孫後世中有一親脈尚有前程,想要招攬到手底下培養出去也是常事,這是官宦人家常見的路子,商戶重利,官宦為穩固地位何嘗又不是無所不用其極。
只是來從他手底下搶人,這事不免讓他心中生出不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