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媽是誰,是哪個鐘雪盡?
「祁輕筠?」
電話那頭的呼吸悄然一滯,幾秒后,帶著笑意的男聲便順著電流泄了出來,沿著耳膜泛起酥麻的癢意,卻雜夾著顯而易見的淡淡嘲諷:
「祁輕筠,哪個祁輕筠?」
「哦我想起來了,是哪個被我爸拿著拐杖打出門的那個冒牌貨,還是被在我弟墓碑前假哭的犯罪分子?」
鍾玉容靠在老闆椅上,漫不經心地鬆了松脖子上的領帶,不得不承認,電話里這個所謂「祁輕筠」是他見過的聲線最像的那一個,然而再怎麼像,他也不會相信一個死了二十多年的人會突然在自己面前詐屍,不自覺冷下臉,渾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息,厭煩道:
「怎麼,假冒我弟弟的愛人已經成為你們的拿手好戲了?熟練工上崗?」
祁輕筠還沒從終於和大哥相認的喜悅中回過頭來,就被鍾玉容這劈頭蓋臉的斥責說的有點懵,握著手機的指尖不自覺的僵硬了片刻,許久才找回神志,忐忑不安地遲疑道:
「大哥,你什麼意思?」
「別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鍾玉容餘光落在辦公桌前兩個靠在一起笑靨如花的兩個年輕人身上,心中如針扎般泛起疼痛,昨晚發燒感冒帶起的疲憊還未褪去,惹得他無力地將胳膊撐在桌子上,煩躁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也逐漸染上了些許不耐煩:
「我弟弟有病,腦子不清楚亂認人,不代表我們全家都有病,收收你們這些人的心思,一年打個七八回電話冒充死人煩不煩?」
「我弟弟和他愛人已經死了十幾二十年了,你們這些人心底打什麼算盤我都清楚,我們鍾家被坑過一次絕對不會再被坑第二次,沒什麼可以給你的,你要是實在想要,他還有個兒子在讀高中,你把他帶走吧。」
說完,鍾玉容沒給祁輕筠半分辯白的機會,啪的一聲掛掉電話,等祁輕筠迅速反應過來再撥過去時,發現自己已經被拉黑了。
祁輕筠:「」
他一臉茫然地站在人來人外的路口,五彩繽紛的折射光線和車燈流光從他身上劃過又像流星般消失,卻無法點亮他的瞳仁,此時黑沉寂然的像是被打翻的硯台,透不進一絲光線,片刻后被車輛的喇叭聲驚的小幅度轉了轉,泄出些許僵硬。
祁輕筠踉蹌後退幾步避開從他面前擦過的車輛,站了一會兒,只覺得渾身每一根骨頭都在泛著疼,只能慢慢地靠著牆艱難地蹲下身,在寒涼的夜風中竟然出了聲冷汗,手腕以肉眼可見的頻率顫抖著。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下,指甲陷進肉里,借著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這才生鏽的機器,慢慢轉動起來,分析著剛才鍾玉容透露出的信息。
鍾玉容那番話讓祁輕筠很快意識到自己死後一定有人冒充自己去找過鍾玉容,甚至是鍾雪盡,可是死而復生這麼荒唐的事情,鍾雪盡怎麼會信?
何況,見到假冒的人以後,鍾雪盡真的認不出來那不是自己嗎?
還有,假設對方真的借著各種理由瞞天過海,以自己的身份,對鍾雪盡做過什麼?
鍾玉容說的那個被坑了是什麼意思?
祁輕筠覺得頭痛欲裂,腦子都快想炸了:
他岳父鍾知春本來就一直不喜歡他,在結婚之前就覺得自己一個窮小子是想利用鍾雪盡攀高枝,強行命令自己和鍾雪盡分手,甚至在之後對鍾雪盡背著他未婚先孕這件事大為光火,對始作俑者的自己冷眼相待,所以一直到自己死,他都未曾和自己的岳父和解過。
在自己死後,如果有心之人想利用自己的身份對鍾家做什麼,鍾知春豈不是更討厭他?
聽鍾玉容說他還有個兒子,那他兒子在鍾家過得怎麼樣?
對了,自己和鍾雪盡還有個孩子!
一想到這個,祁輕筠精神一震,心中的亂麻瞬間理清,被腦海中彈出的幾個字重重地擊穿心中的茫然和焦躁,心中燃燒的無措和迷茫像是被水撲滅,只剩下冷靜。
這是他和鍾雪盡的孩子,不論如何,他都一定會找到他,將他撫養長大。
思及此,祁輕筠身上的疼痛才逐漸緩解下來。
他扶著牆站起身,迎著風拍了拍自己僵硬的臉,想要努力緩和下面部的肌肉,指尖卻觸到一片冰涼,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了眼淚。
果然還沒有那麼容易鍾雪盡死了接受這個事實。
即使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祁輕筠在親耳從自家大舅子鍾玉容口中聽到鍾雪盡死了這個事實后,心中還是疼痛不已,像是被放在烈火中灼燒了無數遍,再拿出來時只剩下了一片死灰。
祁輕筠苦笑一聲,低頭錘了錘酸疼的一腿,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重新往醫院走。
醫院燈火通明,醫患往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茫然和疲憊的神情,隔著大老遠,祁輕筠還能聽見一個老頭跪在地上,痛哭失聲地伸出皺巴巴如同樹皮般黃的手指,拉著一個護士小姐衣角,手中抱著一個相框,口齒不清卻帶著讓人忍不住動容的哭腔道:
「我老伴呢?誰看見我老伴了?」
而他的家人正圍在他身邊,忍著眼淚在和護士姐姐道歉,一邊鞠躬小聲說著不好意思,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老頭從地上拉起來。
祁輕筠和周圍的人一樣,看的心有戚戚,總覺得自己現在和這個沒了老婆的鰥夫也差不了多少,心中泛酸,不太敢靠近那老頭怕又引起傷心事,腳步一轉,硬生生多繞過一個走廊,才回到楚卻澤的病房前。
楚卻澤已經醒了,半躺在床上溫柔地看著趴在他面前睡著的祁有歲,身邊的床頭柜上攤著一幅畫,是一副及其漂亮的素描紅玫瑰,隔著一張紙都能感受到其中逼真的馥郁和熾熱。
祁輕筠走到靠在門邊在椅子上睡著的鐘雪盡身邊,順手脫下衣服,蹲下身來給抱臂微微蜷縮著肩膀的鐘雪盡披上,盯著他看了片刻,看著對方因為寒冷蹙緊的眉毛舒展開,才直起身,轉身對楚卻澤道:
「好點沒?」
「好點了。」楚卻澤有些不好意思,耳根都紅了,指尖摳了摳手指:「對不起,麻煩大家了。」
「我倒是還好。」祁輕筠摸了摸祁有歲的頭,意外地發現手感竟然還不錯,像個大狗狗似的軟軟的:「他倒是被罵的不行了。」
楚卻澤的臉一白,慚愧地地低下了頭,像個不知所措的兔子,恨不得拉下耳朵擋住自己的眼睛逃避現實,囁喏道:「對不起。」
「你很喜歡他?」祁輕筠坐在楚卻澤身邊,餘光落在那張紅玫瑰素描上,拿起來看了一眼,指尖順手彈了一下,讚賞道:
「他畫的?畫的挺好看的。」
楚卻澤緊張地看著祁輕筠的動作,生怕對方給自己弄壞了,在祁輕筠看過後就趕緊拿到懷裡抱著,像個惡龍護住了想要的珍寶,警惕地看著祁輕筠:
「他畫給我的。」
「哦」祁輕筠挑了挑眉,好笑地勾了勾唇,意味不明道:
「他倒是不笨,知道你不能碰花,所以給你畫一個。」
楚卻澤不說話,只是緊緊地抱著畫,餘光看向睡著的祁有歲時,眼底滿滿當當全是痴迷和蓋也蓋不住的喜歡。
「他這種性格,你能喜歡,也是奇迹。」
祁輕筠低頭看了一下手機,知道再過幾個小時就得天亮了,索性也不回宿舍了,走到鍾雪盡身邊和他並肩坐下,隨意找話題聊。
「他很好。」楚卻澤聞言下意識反駁,指尖終於忍不住在祁有歲清俊的側臉上劃過,垂下眼,嘴角微微向下似乎有些難過:
「是我配不上他。」
「」要是再年輕幾年,祁輕筠一定會反駁,但遙想二十多年前,他和鍾雪盡也是在眾人「他們不相配」的眼神中結的婚,聞言便沉默了,並沒有搭腔。
一直到他年紀輕輕以一己之力創建了鐘意集團,還是有很多人是他是受了老丈人鍾知春的幫助才成功的,看向他的眼神總是帶著輕蔑和微妙的嫉妒。
熟睡中的鐘雪盡似乎聞到了一陣熟悉的氣息,身軀自然而然地向祁輕筠身上倒去,將頭擱在了祁輕筠的肩膀上,像個找到窩的小動物,呼吸安詳清淺,像是楊柳畔的漣漪般輕柔。
祁輕筠微微側過身,調整了一下坐姿,讓鍾雪盡睡得更加舒服,閉上眼不再想這些。
他本以為得至鍾雪盡的死訊后,他並不會睡得太安穩,沒想到這一睡就是睡到早上十點多,夢裡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兒子變成了祁有歲,冷淡的臉映襯著楚卻澤瘋狂扭曲的神情,在灰色調的光陰下顯得格外陰森恐怖。
兩人在夢境中均已經成年了,衣冠楚楚,卻不知為何爆發了強烈的爭吵,受不了祁有歲屢次和別人出軌的楚卻澤猛地將祁有歲撲倒在地,兩人經過一番瘋狂的不可描述后,最終以楚卻澤抱著睡著的祁有歲跳海而亡作為結尾,嚇得祁輕筠醒來時出了滿頭的冷汗。
他的後背像是一個僵硬的木板,猛地彈直,睜開被汗水沾濕的眼眸,入目便是鍾雪盡擔憂的神情,只覺心跳聲如擂鼓,耳膜轟鳴,大腦像是失去信號的電報般發出嗡鳴聲,讓他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無力地將後腦勺抵在牆上,用力喘了一口氣,恍然閉上了眼。
鍾雪盡面上儘是擔憂,像是想伸出手去抱他,但又不知顧忌著什麼不敢,許久才躊躇猶豫地伸出指尖,將祁輕筠虛虛攬在懷裡,像是哄小孩子似的拍著對方的後背,溫聲道:
「做噩夢了?」
少年溫軟滑膩的鎖骨肌膚就近在眼前,一股冷香直往祁輕筠鼻尖躥。
祁輕筠有些不受控地往後仰,伸出手想要推開他,鍾雪盡卻不知為被什麼人從後面撞了一下,整個身體向前倒去。
鍾雪盡身軀一歪,恰好被反射性張開雙臂的祁輕筠接住。
「」
鍾雪盡不知感受到了什麼,表情忽然變的微妙起來,瞭然地看了一眼渾身是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祁輕筠,眼尾上挑意味不明,似帶妖氣。
他湊過去,唇並未貼在對方耳邊,呼氣聲卻又低又甜膩,吐出的熱意直往祁輕筠臉上竄:
「你做夢了?」
中間那個字壓的很低,聲音幾不可聞,曖昧的似有若無。
「正常的生理反應。」祁輕筠再怎麼忍不住也不至於對著同學,真的是純純的生理反應,冷聲掐著坐在還不老實的的鐘雪盡,狠狠閉上了眼,滿腦子都是祁有歲冷淡的臉和楚卻澤瘋狂扭曲的神情,不知該是心有餘悸還是心有戚戚,反正整個就是心亂如麻的大動作:
「別亂動。」
鍾雪盡嘴角輕聲泄出一絲笑意,眼尾微微上揚時面若雪映桃花,又似綿綿細雨中被雨打濕的海棠,將額頭抵在祁輕筠的脖頸上,語氣帶著些許蠱惑,嗓音膩的像糖仿若情人床笫私語:
「是不是夢到我了,所以才會?」
其實鍾雪儘是開玩笑的,祁輕筠平日里有多冷靜克制他是知道的,性格使然,只有正常的生理反應,從來沒有j蟲上腦的時候,反倒是他對著祁輕筠控制不住自己,看到祁輕筠就忍不住撩一下。
上輩子,他的爸爸鍾知春一直不了解祁輕筠的性格,以為是祁輕筠心術不正刻意勾引自己的幺子鍾雪盡,將祁輕筠約到鍾氏名下的飯店吃飯,在飯桌上強硬地讓兩人分手。兩人鬧的很不愉快,但祁輕筠再怎麼生氣,走之前保有最後一絲理智,順手把賬給結了,後來鍾雪盡才得知,那段飯幾乎花沒了祁輕筠大半年的工資,心疼之下和鍾知春大吵了一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剛剛跟著同學起步創業的祁輕筠終於清醒地認識到兩人的差距實在太大,綜合考慮之下,最終和鍾雪盡提了分手,隨即在鍾知春的安排下,徹底消失在了鍾雪盡的視線中。
鍾雪盡那段時間整個人精神都是崩潰的,吃什麼都吐,一個月內暴瘦十幾斤,眼睛因為哭太多次發炎了,走路看不清在自家花園裡恍惚著摔倒,腦袋磕在石頭上血流不止,惹得愛子如命的鐘夫人和鍾知春大吵了一架,向來寵妻的鐘知春實在沒辦法,才逐漸允許兩人再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