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因這樣的舉動過於狠辣邪性，掌教真人才會覺得他有入魔的風險。

畢竟就算是以殺止殺的殺戮之道，也一向是一個痛快的死法。

祭煉修士的元嬰成就靈丹，這本就是魔道的做法。

只有魔修才會以修士的金丹，元嬰作為提升修為的捷徑。

雖然他並沒有吞噬仇人的元嬰，可他硬生生活煉了仇人的元嬰三天三夜。

元嬰是修士的神識所在，被祭煉會感受到巨大的痛苦。

林青崖現在想想，或許就是那時候，他嘴角帶著平和溫柔的笑容，聽著仇人日以繼夜的哀嚎和慘叫過於平靜，反倒駭人。

心懷仇恨的人在報仇時總會感情激烈些。

比如大哭，大笑……至少也會有情緒波動。

可他卻不同。

他就站在三昧真火旁聽著仇人的哀嚎，臉上的笑容和平常一樣沒有變化。

甚至三昧真火燒得過於旺盛，而他為了不讓元嬰太快被煉化，還時不時地幫助那元嬰恢復傷勢，沒有所謂的殺人不過頭點地，造成了一些誤解。

當然，他並沒有什麼心魔，他自己心裡清楚。

廣陵仙君顯然也很清楚。

所謂的心魔加身，只不過是掌教真人自己的一點小小擔心罷了。

因為他的仇人是他的生父。

弒親……這才是掌教真人真正的顧慮。

他從不擔心他殺人放火。

他只恐他因弒親蒙蔽心智導致心魔入侵，擔心他弒親之後剎不住手，進而再來個弒師……

掌教真人由始至終擔心的都只是廣陵仙君一人。

林青崖也沒辦法和掌教真人解釋清楚。

難道讓他去和掌教真人說，「您別擔心，我不殺我師尊」？

算了，很麻煩。

報了仇，他已經很滿足，至於同門會怎麼想都隨他們去吧。

因為他本也不能對任何人交付自己的真心，也不相信旁人給自己的所謂的真心。

他不相信任何人。

「啊。」小傢伙兒點了點小腦袋，啃著靈果獃獃地點頭。

她大概年紀太小，並不能明白，這種對元嬰施以的酷刑到底意味著什麼，而是把靈果放下，艱難地在她二師兄的懷裡轉了一個圈，看著正含笑垂眸的清雋青年。

就算此時，他也在平靜地微笑。

看著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芝芝覺得難過了。

她伸出手，又急忙把手上的果汁擦在小衣服上，這才去抱林青崖的脖子，小小聲地說道，「二師兄，不要傷心。」

「傷心？」

「娘親……會傷心的吧。」

她娘親離開她的時候，芝芝傷心得覺得自己也要死掉了。

這世間的崽兒，都會很愛很愛自己的娘親。

二師兄也一定是這樣。

娘親被人殺死，如果是芝芝，她也會選擇報仇雪恨，選擇為娘親討回公道。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么？

所以，芝芝覺得二師兄做得沒有錯，甚至……甚至也沒用什麼讓人那麼畏懼的辦法。

比起失去娘親的痛苦還有傷心，那隻元嬰被祭煉的痛楚又算什麼？

「我的確是……傷心的吧。」軟軟暖暖的小身子抱過來，林青崖錯愕片刻，垂眸，抱著懷裡軟綿綿的小傢伙兒，喃喃地說道，「他背叛她，為了法寶還有她家族的仙人藏寶圖騙她成親又生下我，又帶著人在我的面前殺死了她，又另娶他一直喜愛著的女修。」

甚至也想要把他這個他曾經欺騙過一個女子的污點也抹去。

他拚命地逃走，因天賦絕倫拜入廣陵仙君的門下，短短百年就進階半步大乘，然後去復仇。

看見過他做了什麼的修士都會覺得他瘋了。

一向溫柔和氣的林青崖，就還是用最溫柔的笑容煉化了自己的血親加仇人，在哀嚎與烈火里微笑。

那笑容或許很扭曲。

可他的心裡卻很暢快。

因為對他來說，所謂的心魔加身，恰恰是不能復仇才會生出心魔。

可直到如今，一個孩子卻問出了他曾經從來都沒有察覺到的事。

在迫切的仇恨的最深處，其實他是傷心的。

傷心於自己失去了自己的母親，那個在烈火里也尖叫著讓哭著的自己逃走的母親。

仇恨，遺憾，弱小后如今強橫的自己，風光之外，無論是被稱羨還是被顧忌的自己的內心最深處，真正的那個在當年失去了母親，傷心悲痛的自己。

這個小傢伙兒，看見的也是那些浮光掠影之後的真正的他，擔心的，想要安慰的，也或許是當年那個失去一切的傷心的自己。

輕輕地嘆息了一聲，林青崖輕輕地抱著懷裡的小傢伙兒。

「二師兄，以後我和爹爹都陪著你。」

芝芝單純的聲音說道。

林青崖又忍不住微笑起來。

「好。」

他一直都很感謝他的師尊廣陵仙君。

就像是如芝芝說的那樣，哪怕知道他做了什麼的人都覺得他手段狠毒酷烈，看似善良內心卻狠毒，可廣陵仙君卻依舊對他和從前沒什麼不同。

這麼多年他拜在廣陵仙君門下，看似他對自己並沒有多麼關心，可又不得不說，廣陵仙君的確庇護了他。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當廣陵仙君抱著一個孩子回到宗門，讓他照顧，他對芝芝一直都細心照料。

可一開始，是因為他想報答廣陵仙君，就像是任務。

可現在，他想要好好對待單純卻很溫暖的小師妹。

「二師兄的仇人都消滅了么？」芝芝就繼續問道。

「跑了兩個，不過不著急。」林青崖笑著說道。

「那以後我也幫二師兄報仇。二師兄的仇人就是芝芝的仇人。」明明才是個小築基，卻敢在大修士的面前說這樣的話。

林青崖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把自己幹了什麼都說給她聽，這小傢伙兒卻依舊活蹦亂跳，完全沒當一回事兒。

他笑著捏了捏芝芝圓滾滾的胖腮說道，「多謝芝芝。」

當把自己隱藏的那些殘酷的事都交待了，他的確輕鬆起來。看著眉開眼笑，拱著小爪說，「不客氣」的狐狸崽兒，林青崖不由想到廣陵仙君。

他不得不承認，廣陵仙君的確很有一番道理。

被毫無條件，發生什麼都站在自己這一方面的感覺真的很好。

不認為他用溫柔虛偽地隱藏內心的陰毒狠辣，不認為他行了魔道手段心入魔道，不認為他笑裡藏刀，也不認為他是一個沉迷殺戮一言不合就會隨隨便便痛下辣手的魔頭。

她的眼裡，他依舊是善良的人。

這樣的肯定，其實也在穩固他的道心。

當他知道，無論是千夫所指還是如何，這世上總還有一個人堅持地相信他的善念，他就永遠都不會行事踏錯。

就像是雲海中的風箏，只要還有一根線堅持地拉住他，他就不會毫無顧忌，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人。

「二師兄，二師兄。」小傢伙兒的聲音讓他回神。

「嗯？」林青崖的回應更加柔和。

狐狸崽兒的眼睛亮晶晶的，「那……那狗狗呢？」

「狗狗？」

「吃掉靈丹的狗狗呢？」狐狸尾巴搖了搖。

萬萬想不到她最在意的竟然還有一隻狗，林青崖忍俊不禁，只覺得心裡冷硬的那一塊柔軟地化開，柔聲道，「還在。哪天下山，我帶小師妹去尋它玩耍。」

「好！」狐狸崽兒最喜歡交朋友，大聲應下。

「……我給芝芝扎頭髮吧。」看著小胖臉都亮起來的小傢伙兒，清雋的青年彎起眼睛，摸了摸自家小師妹的發頂。

小傢伙兒護著自己的頭想了想，扳著手指奶聲奶氣地說道，「明天的份兒留給師兄。」今天她爹爹給她扎頭髮，得炫耀一整天！

明天扎頭髮的機會留給二師兄，她還可以再美一整天。

這麼公平，雨露均沾，讓林青崖失笑。

他一手護著這沉甸甸的小傢伙兒，輕聲說道，「所以，我並無心魔。」

「有心魔也沒關係。」

「嗯？」他詫異。

狐狸崽兒翹了翹尾巴，歪著頭說道，「就算有心魔的二師兄，也是我最喜歡的二師兄。」

她頓了頓，大聲說道，「什麼樣的二師兄我都喜歡！」

這麼大聲表白，連微微晃動著的雲海都顫了顫。

林青崖靠著石階看著懷裡的狐狸崽兒，露出淺淺的笑容。

他的笑就像是春天的風，暖暖的，柔和得不得了。

狐狸么，最喜歡好看的人，往他懷裡又蹭了蹭。

正跟自家二師兄培養兄妹感情，一道劍光轉瞬出現，廣陵仙君捏著一枚玉簡站在這師兄妹的面前。

看見芝芝和林青崖感情短短時間簡直一日千里，廣陵仙君撇嘴角。

可看見林青崖臉上散去面具一樣真切的笑意，廣陵仙君又無聲地哼笑了一聲。

「師尊。」

「有個朋友發現了個上古仙人的秘境，找我去看看。」廣陵仙君臉色愉悅，對林青崖說道，「那秘境涉及上古仙人，恐怕有危險，芝芝我就留在宗門，你看護幾日。」

他腰間靈劍劍意微微震蕩，顯然非常迫切前往。

林青崖沒有想到向來隨心所欲，說走就走，時常音訊全無的廣陵仙君這次出門竟然還會來交待一聲，不過卻還是輕聲說道，「師尊，掌教師伯說山門大開那一日，還需師尊坐鎮。」

萬象宗開山門，招收弟子的日期近在眼前。

那上古仙人的秘境聽起來就不像是短時間能解決，出來的樣子。

「我只是先過去看看情況。如果需要長時間探索秘境，我就先回來。對了。」廣陵仙君跟林青崖說道，「五日之後，你師兄會循例和宗門水鏡通訊。你別忘了和他聊聊天，別讓他走火入魔。」

他的話讓林青崖臉色凜然，說道，「弟子明白。」

待話音剛落，芝芝就對廣陵仙君揮了揮小爪。

「爹爹要平安。」

「你不鬧著和我去啊？」這可跟抱著他大腿不放，黏人地纏著他的狐狸崽兒不一樣。

「爹爹去做正事，芝芝，芝芝不拖後腿。」

芝芝乖巧地在她二師兄懷裡撲騰了兩下，看見廣陵仙君伸手接過她，急忙抱住她漂亮的爹爹。

「爹爹出門要小心，要保護好自己。不要擔心我，有二師兄，我可好了。等爹爹回來，就能和芝芝天天在一起。」

她還知道自己是一隻拖後腿的崽兒。

廣陵仙君不由笑了，扯了扯她胖嘟嘟的小臉說道，「等把這秘境探明白了，我就帶你進去逛逛。沒準兒還能挖點寶貝給你……」

他對上自家閨女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細想曾經見過的一些有兒女的修士們喜歡說的話題，摸著光潔精緻的下顎，試探地問道，「留給你當……當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