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臣服
「父親,慎言!」謝殊垂眸餘光下移,長睫壓低投下暗影,姿態謙卑。「謝殊,不要忘記你當初是如何跪在我面前,求我帶你進相府的,怎麼如今攀上高枝兒,就要忘卻為父的養育之恩?」相府南苑近來熱鬧的很,與之相比,主院都顯得愈發冷清了不少。自姚氏前往法華寺修行后,謝錚衡非有公務不會在府內留宿,法華寺內另闢了一間施主用於修禪的靜室,供他休憩。只偶爾宿在主院時,常聽得僕從私底下議論,謝殊要另立新府的事情,心下頓生一陣不虞。「父親何出此言,莫要聽得朝野外空穴來風,傷了你我父子親情,叫外人看了笑話。」謝殊掩在雲紋旁袖中的指節驟然收緊,束髮的玉冠折出一絲暗芒,語態平靜,神色如常。皇城玄關口守衛的士兵良多,一排排整肅兵列恰到了輪值換崗的間隙,甲衛來來往往,人多眼雜,無數視線也圍繞著這對父子逡巡不下。謝錚衡微微斂起臉上的怒色,餘暉下斜映出的烏紗殘影,似一隻潛伏在陰影中伺機而動的暗獸。他臉上疲態盡顯,原本挺拔的身子,不自覺佝僂下了幾分。「清硯深知這些年父親一直心繫姚氏,為此不惜違背族中長老,為人子者不才,願為父親分憂。」謝殊長身玉立於階下,雙手作勢抬過頭頂,掩過眸中一縷晦暗。風驟起,宮闈內牆一樹海棠沙沙綿響,幾片枯黃殘葉落於父子二人之間,謝殊隨手撣落,內心湧起一陣酸澀,略顯單薄的背影行在寬闊冗長的玄武大道上,轉身朝著不遠處的車架走去。「謝殊,有暇來法華寺看看你母親罷,她現在再受不得刺激,宮宴的事你需得給她一個過得去的交代。」謝相自知對這個兒子沒什麼多餘的感情,當年調往利州為官曆練,遭賊人算計與風月樓的歌姬有過一夜首尾。他與姚氏情比金堅,卻唯獨在這一事上心懷愧疚,加之嫡子早夭,迫不得已這才將這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子領入府中,自此,他與姚氏的隔閡愈發加深。謝錚衡一襲緋紅官袍獵獵,渾濁的眼中滋生起一派殺意,當初他本就不該將他領進府門的。……華燈初上,朱雀大街上熙攘不絕,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小販的叫賣聲混雜一片。謝殊倚在軒車扶窗處,半挑簾籬,眸光冷徹。皇城至謝府不過半個時辰,可他硬是遣了車夫馭馬在這繁華的京都大道上,繞了一圈又一圈。「公子,時辰不早了,您看……」車夫隔著厚重的幕離向里詢問道,也自知不該多嘴主家的事情,可夜色濃厚,再這麼徘徊下去,誤了宵禁主道限行,再想打道回府就難了。軒車內,那捲明黃上摺痕顯著,儼然方經歷過一場蹂|躪,邊角上更是黑污點點,上好的帛緞錦書諭旨,就這麼被丟在軒車一角無人問津。見裡頭久無人應,車夫隔著幕離嗅到一陣濃郁的酒氣,馬車疾馳下更有酒罈自案上滾落的響動。謝殊眼神迷離,長臂枕於腦後,發冠歪斜,玉簪垂落。他向來看不上那些借酒消愁之人,可事到如今,謝錚衡那冰徹刺骨的視線,卻令他恍惚不已。「父親,清硯當真對你無用了么?」濁酒入喉,辛辣無比。他愈發看不真切前路,挑起的簾角的手黯然垂下,偌大的車廂內昏暗交錯,斑駁漆黢,好似身在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謝殊久違的做了一個夢,夢裡他不曾跟隨母親千里迢迢的來到兆京,利州在天災后物阜民豐,妹妹到了嫁人的年紀也如願覓得了如意郎君,他與母親住在一處小院,日子不算大富大貴卻也平淡自在。有人問他粥可溫,有人與他立黃昏。倏爾回首,並肩那人的樣子竟與孟清禾……有幾分神似!……「主子,你說謝殊這是受什麼刺激了,竟然喝成這樣。」相府側門處,攏枝捏著鼻子看著沛文和車夫將人從幕離后拽了出來。孟清禾只著了一件單衣外披了件薄綢披風立於車架前,看著自家夫君醉得不省人事,她上前將人扶住,拉了他的腕子便要往自己肩上搭。「今日是怎麼回事,太傅他下職時可有見到過誰?」車夫小心翼翼的自車內橫榻邊側拿出那捲污了的明黃色聖旨,交付於攏枝手上,在小丫頭震驚的目光中,將自己今日在皇城關口前的見聞,一一如實說了出來。謝殊不大善飲酒,醉時亦是謹言慎行,沉默居多,不會如同市井莽漢發瘋般的胡攪蠻纏。「謝相這是對他動殺心了?不是吧,好歹父子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