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聽戲
謝府後|庭曲廊近來搭了個戲台,老管事得了謝殊吩咐自外鄉請了戲班過來登台唱目。目譜子擺在松木小几上,由南露擱在孟清禾面前一卷一卷的撥手翻著。孟清禾坐在圈椅上愣愣出神片刻,只聽得耳邊厚帛落頁聲嘩嘩作響,一個字也未曾看了進去。「他教我收余恨、免嬌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戀逝水、苦海回身、早悟蘭因。」婉轉的腔調裹著長長的拂袖一盡拋出,在騰空旋了一個圈子又落回到了那旦角兒的手中。南露拱身立於一眾婆子旁側,就這麼憑力舉著薄薄一紙卷頁,腕間泛了酸子,都未曾見這位府上正兒八經的少夫人,開金口點出個什麼劇目篇折。「這才是今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另一位青衣身段窈窕、唱功稍顯,烏眉襕白戲服之上的銀錠頭面熠熠生輝,浮雲流轉,天光微移,明晃晃的照的人不大睜得開眼。自那日兩人在南苑內帷大鬧過一場后,孟清禾被拘著的地兒擴至整個謝府,他不再用那方寸香閣之地關著她,而是則了另一提更為精緻的邸籠。南露也由容府調遣過來,安插在她身側從旁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謝殊恍若忽然轉了性子,在府中添置了眾多花鳥風月賞玩之物,今日甚至專門請了戲班子來,為她解悶兒。「這目《鎖麟囊》唱的不錯,繼續再來一回。」廊檐下積雪消融,無風的晴日里,滴滴答答的濺落在地上,褪去了冬日裡的大半清寒涼意。孟清禾裹了軟毯在膝上,不遠處婆子架了一列櫊扇替她擋風,底下的爐子里煨著熱茶,三丈高的紅台上,青衣挽著花旦將要下場,又被那管事婆子喊住,朝班主遞了話去「這一目再唱一回,不必重新點妝了!」那班主直愣愣的傻了眼,半晌憋不出一句話來,倒是那頭頂青羽點翠的小花旦,嚶嚶呀呀、淚眼婆娑,戲服裙裾內的小腿巍巍打顫,萬般不願的姿態溢於言表。府內婆子兇悍,最是見不得這般伶人媚寵的模樣,厲聲淬聲道「班主儘管安排便是,如今嫡公子承了老爺的官職衣缽,少不得你們的那點銀錢!」「趙媽媽,這幕劇都已經唱了三回了,半日光景耗下來,半刻躲懶的間隙都沒有,姐兒們的身子恐是吃不消的……」班主心下冷汗直冒,整個上京都誰人不知,如今的謝相手中權柄大過天子,承襲官位不過半月有餘,卻已成了世家大族爭相巴結籠絡的對象。今日戲班上的花旦便是京中某位高官府上的嫡出小姐,前陣子甚至為此學了戲,專門過來候了時機結識謝相的,那頭上簪戴的點翠珠花皆是價值連城之物,他們小小一個徽中來的班子,哪裡堪用的起?小花旦濃墨勾畫的眉眼被溢出的瑩潤淚珠暈毀了大半,她本就是嬌生慣養的世家千金,平日里被丫鬟小廝們精細的伺候著,又何曾受到過這般磋磨的對待!班主為難的目光左右徘徊,兩邊兒都是不能開罪的主兒,收人錢財替人辦事眼看就要辦砸了,他訕訕從懷中掏出汗巾,貼著在前額用力的抹了兩把。「吃不消?班主同我這一把老骨頭說笑話呢,這幫下賤坯子既應下這樁差事,登台唱了兩回便嚷嚷著喊累吃不消,倒是還比我家主子還金貴些?」趙媽媽以往在正院里伺候姚氏,頤指氣使慣了,現下被撥派到孟清禾身側更是秉持著那股蠻橫勁兒,開始同那瘦弱的小個兒班主渾說起來。孟清禾耳邊少有的一絲清凈被他們攪了去,蛾眉微蹙,順著那陣響動的方向望去,眸光恰落在了被人攙扶著的小花旦頭上。她應當年歲不大,弱柳扶風的身姿同一旁身板腴厚的青衣有著天壤之別,透著霞韻輕盈的碎步更是官家小姐們每日悶在碧紗櫥內,不常下地做事才會嬌養出來的慵逸姿態。「這又是上京的哪位大人拐彎抹角的來給清硯房裡添人了?這法子倒是別出心意的很。」孟清禾纖背抵靠在圈椅后的柄手處正了正身子,這些時日被當做賀禮送上府門的游女佳人奇多,謝殊不喜院中吵鬧,將人盡數打發了出去,這一來二去的,反倒落下個身正峻節的清名。南露頂了攏枝,成了在她身邊侍候的大丫鬟,見此情形亦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過來,臉色霎時黑了大半。這台上小花旦的居心叵測,一看便是沖著謝殊獻媚來的。「謝殊挾天子令諸侯,所依仗的難道不是你們家將軍手上的兵權嗎?時至今日南露姑娘對這樣的事情,怎的還不習慣?」孟清禾緩緩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小口,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諷,左右不過是消遣的玩意兒罷了,她想留下等著見一見謝殊,就此如了她的願又有何妨?南露被孟清禾一句話堵的語塞,她亦是求了容景衍自願調入謝府伺候謝殊的,這女人儼然早就知曉了自己偷摸藏起的那點小心思。「夫人是在拿台上的小花旦嘲諷婢子么?」